“应、晨、书。”他温柔地一字一顿告诉她,“要喊谢怀笙,也行。”
    君熹一个字都发不了声,她脑子嗡嗡的,就几个字在脑海中徘徊:怎么行,怎么行呢。
    应晨书:“另一个名字,辛姓,辛寒,寒冬的寒,是我曾经在瑚洲工作的名字,我现在工作中依然是这个名字,但是只能私下里喊,熹熹,不适合在外面人多的时候喊,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另外,其他的要知道么?我不止这三个名字。”
    “……”她惊讶地张了张口,但是转瞬想到他的身份也就也默默理解了,“辛……辛寒,好听,都好听~其他不用了我记不住。”她弯起了眼睛。
    “那你要喊什么?”
    “应先生。”
    “……”
    在他惆怅无奈的眼神中,她撒娇,“我习惯了嘛~名字,名字,算了吧,太大不敬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就大不敬了?”他蹙眉。
    君熹:“那,那您想想,对一个年长者喊名字。”她掰手指,“八岁年龄差呢,真不合适,平常大我这么多的人我都不能直呼其名,应先生更是,您怎么说都是我该尊重的人。”
    “名字我不强求,你把这个‘您’,换掉。”
    “嗯?”
    应晨书伸手,捧起她晕乎乎的脸。
    君熹微怔,晕乎乎的表情一下子就稀碎了,变成了茫然又有些紧张的神态。
    应晨书语气依然温柔似水:“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熹熹,平等一点,我什么都没有带给你,我们的关系,可以平常一点。”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带给我呢?”她下意识地说,“我在北市平静安逸的生活,都是您给的啊……”
    “你自己假以时日一样可以。”
    “假以时日。”君熹笑了,“这个词,毕业之前可能大家都这么想,假以时日会出人头地,会赚很多钱,会成才,会成为自己梦想中的人,但是一出社会,就知道,假以时日是全世界最漫长的词,真的,无止境看不到头的。可能没有您的话……我毕业都毕不了。也就只有您,只有您和我那位詹老师,觉得君熹会成才的。”
    应晨书颔首,配合道:“好,那不说这个,但是我给你的,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您也知道,那只是对您而言……而对我不一样,我是要靠自己吃很多苦才走得出高雨的,偏远小城的教育资源很差很匮乏的,从高雨到览市我就觉得我和别人差了十万八千里,从览市到北市还有一千公里路呢,一千公里坐飞机肯定很快,两个小时而已,千八百块的飞机票而已,但一张录取通知书是我的十多、二十年啊,应先生。”
    君熹眼神格外格外的认真,“那会儿我们导员还威胁我,让我努力四年后归来还是一无所有,毕不了业……”
    她抿抿唇压抑住发酵的情绪,“后来,后来每一步都和您脱不了干系啊,实际上从我大三开始接这个家教的时候,就是一直靠您在养活啊,我家里从来没有给我提供过学费和生活费。
    您说过了,调查过我,知道是我,所以一开始就高于外面的两倍工资,就是这么来的吧?这两倍工资,可以让我在学校过得很快活了,后来三倍……”
    君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这些对您来说不值一提,您动动手指头就可以给我泼天的富贵了,但是,但是我又不想理所当然的要,坦白说咱俩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什么故交,八百年前的事了,而且您去过的学校千八百个了,如果每个学校都有一个君熹,您还能每个都照顾到吗?除此之外我们真的,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不是所有旁人觉得像男女朋友,就真的是,我们不是,我很清醒的。”
    应晨书眼神深了些,清醒二字像一场暴风雨,让试图撑伞的人毫无用武之地。
    君熹微笑:“所以我现在已经享受到够多的了,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真的,我说了很多次,我不想要那些不属于我的,赵先生给的一百万是在试探我,他以为我不知道,还是您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他试探的还不是我对钱的态度,他试探的是人。
    他觉得我是为了您的人,他甚至都觉得我拒绝那一百万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吧,毕竟,和应晨书在一起了,还愁什么一百万两百万啊,还愁什么工作,还需要每个月满勤去拿那两千块钱工资受人摆布吗……住处,他知道我住在谢安街的时候,他脸色就变了,我又不傻,我能看出来。”
    “熹熹。”
    “是个人都知道跟您哪怕扯上半点关系,哪怕毕不了业也无所谓,这辈子也衣食无忧是人上人,还要什么毕业证。但是我可以接受我自己的廉价,我可以接受我努力了二十年之后的穷困潦倒,我可以接受的,不是非要当人上人,因为过去那一面,那幅画里的那一面哪怕不值钱,但是您在认真对待,我不想毁了这份美好,我不想。”
    应晨书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君熹和他对视,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敢和他真正对视过,对视这种东西,总是有些暧昧,她又没那个势均力敌的本事去和他迎面交集,所以从没真正看过他的眼。
    应晨书的眼神总有些难以描摹的温柔,可以兼容她的所有稀奇古怪的言语和举动。
    安静下来,渐渐地,君熹莫名其妙高涨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
    君熹低下头:“对不起,我说得有点远了,对不起……”
    应晨书:“我知道赵高启的目的,也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有时候,我希望你没心没肺一点,给你你就拿着。”
    君熹困惑,抬起头:“为什么啊?您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呢?搞得好像对不起我什么一样……我多慌啊。”她笑了笑,眨着湿润的眼睛笑。
    应晨书看到她迷茫至极的眼神,泛红的眼眶,心口麻木得好像受到什么剧烈的歪理撞击。
    “因为除此之外,其他的我给不了。”
    “我又没想要。”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皱眉,“我管您要什么了吗?我是哪天喝多了说什么了吗?”
    应晨书转过身,走到落地窗前站着。
    君熹静静地看着男人孤寂的高大背影,傍晚前的天空挤出一丝阳光,穿过山巅,飘过湖面,像纱一样落他半个宽阔的肩头。
    此一刻整座城的湖光山色不及他侧脸的轮廓。应晨书依然淡然高华,即使惆怅满身还是风姿卓绝,世无其二。
    君熹脑子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怎么就扯那么远了呢?他原来是说的什么?说让她不要喊他应先生,也可以喊,他能接受,但是不要张口闭口一个您?
    他本意是觉得两人够熟悉了?不用如此生疏客气?没错吧?
    君熹叹息,应该一早答应的。她挫败地走过去,“你喜欢什么就随你,一个字而已,我还是可以扭过来的,你最大你说了算!”
    应晨书没有动。
    君熹见此,默了默,道:“我要回北市去,马上,你要在这就在这边,我要回去了,今晚。”
    “……”应晨书回头。
    女孩子嘟着嘴,雪白脸色全是恼色:“四合院里到处是监控,我要去翻监控,看看我是不是干什么混账事了,我前一阵真的喝多了,就练安爸爸回来那天,靠,想想我都慌了。”
    “……”
    应晨书转过身把要走到人拉回来,揽入怀里,把她抱住,深深抱住。
    “干嘛,我要去调查清楚!你自己在高雨玩吧。”
    男女力量悬殊,君熹觉得应晨书的一只手就足以轻轻松松地将她禁锢住。
    应晨书低下头,长臂将她的小身子深深箍住,呼吸缭绕在她侧脸,耳廓。
    君熹很快就定下来了,不敢动,一动就觉得身子发麻。
    “应先生……”
    “应先生?”
    “应晨书。”
    他手臂一瞬愈加收紧了,君熹呼吸都不畅了,仰起来头看上去,眨巴着无辜茫然又可怜的眼。
    第32章 他喜欢她。
    是放弃还是要。
    “你, 你怎么了嘛?”君熹忽然眼眶热得有点抑制不住,声音都哑了,“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难题?又出什么, 事吗?为什么忽然要跟我扯这些呢。”
    应晨书没有说话。
    君熹:“本来你就很忙,事情很多,很重, 关乎前程, 关乎身家性命,本来我就挺担心的,什么时候我也成了你的负担之一吗……”
    “不是负担。”
    “那是什么……”
    他的呼吸在她耳边起起伏伏, 但是最终似乎消弭不见了,没了声音。
    君熹回想刚刚那一段交谈, 再顺着他这个沉默,她开了口:“你是不是觉得, 你给我的这点好处, 很渺小, 对你来说很不值一提, 所以你不想我放在心上,不想我把你放在很高的位置看待, 不想让我觉得,我们不对等。”
    “对。”
    “那,那我的教养告诉我, 这些我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有人帮我, 我就该感激不尽的, 你能理解吗?应先生?”
    应晨书闭上眼睛。
    君熹:“其实我想说, 应先生, 你不用这么把我放在需要认真看待的事情里的,我想怎么看待你,都是小事,有人感激你对你没有什么妨碍,我不会妨碍你的,你可以当作看不见的。”
    “熹熹。”他呼吸很重,“你觉得我能吗?”
    “为什么不能呢?”她苦恼,眨着湿漉漉的眼睛,不解,迷惑,“你总说我傻,我本来可以得到更多,可是你本来也可以不搭理我的,我这样的人,给不了你任何帮助,我除了需要你帮忙我对你没有任何益处,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呢?你是不是比我更没必要?”
    这题永远无解,再怎么说都没有答案,应晨书明白了。
    都想赢的人只适合当对手,都甘愿输的人,没办法做陌路人。
    眼里始终有她,心里也有,应晨书知道做不到不搭理。有那个能力让她过好,自在,开心,舒服地当人上人,他就想让她这辈子都逍遥自在,但偏偏他的小姑娘可以吃苦。
    她喜欢什么他不是不知道,他偏偏给不起这个人。
    但是这份亏欠她不懂,她也不懂这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君熹,他不会需要每个都照顾到,同样的人很多,让他牵肠挂肚的君熹就一个。
    他只想照顾她。
    …
    君熹是真的不懂今天的谈话是为何,不知道她确实有天喝多说了不该说的,不知道中午和妹妹的谈话他一字不漏听入耳中,不知道应晨书觉得亏欠她良多。
    明明很有能力的人但给不起她想要的,所以他这样的人,也难免会惆怅,失控般地感伤。
    这一趟的高雨之行终归也是加深了一辈子也解不开的执念,而不是了了过去的念想。
    “就这样吧,你喜欢什么样就怎么样。”应晨书揉了揉她的脑袋,直起身,双手捧着她的脸,望入女孩子水雾迷蒙的眼,“给人东西,总要对方喜欢,我不能强求。”
    君熹没太反应过来。
    应晨书:“但我永远会给你需要的,什么事都会给你解决,熹熹。”
    “…哦。”
    “永远。”
    君熹眨了眨眼,因为这两个字又有些迷茫,为什么要说那么远呢?他们之间哪有一辈子的交情?再过两年,她也许交了男朋友,他也许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他们就是陌路人了。
    想到这,君熹心蓦地一突,永远……是不是他也知道可能早晚都是陌路人,所以提前给承诺呢?不用陌路,他永远会给她当靠山。
    君熹低下头,无法再安安静静和他对视。
    她始终觉得应晨书不会知道她喜欢他,但是如果不是知道了,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呢,为什么会觉得好像对不起她,她有什么能让他这样的人对不起的…
    君熹心很慌,随意地抬头,笑了笑就转开身子去看手机。
    手机充了百分之三十,君熹拿到沙发去充,假装很忙地把键盘摁得起飞,实际上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备忘录里删删减减,最后只留下几个字——2010年9月18日,高雨,酒店。
    想了想,又摁了几个字当提醒:不要随随便便故地重游,伤身伤心。
    天好像一眨眼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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