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小姑娘没了别人的束缚,一下子就转过身,把脸埋入了枕头中,身子蜷缩起来,像个小刺猬。
    应晨书静静看了几秒,微笑着给她掖好被子,摸了摸脑袋才起床出门。
    驱车到赵园的时候,小练安在花团锦簇阳光和煦的园子里堆雪人,见到爸爸的车开心地马上去迎接。
    应晨书下车,牵起她的手进屋。
    在大厅门外听到屋内有谈话声。
    “戚桑的死是鹤屿的错,是隋家的错,但是赵叔,我二弟现在还在监狱里为他的过错赎罪,他不是不认这条人命。再说桑桑死了我们家不痛吗?她是隋家的掌上明珠,是我从小带大的妹妹,不能因为她是收养的罔顾我们家养育她二十五年的恩情,她一走我父母一下子老了十岁,那是锥心之痛!鹤屿失手撞了他姐姐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这个罪他自己会审判他自己。”
    隋鹤宗站在一个中年男人面前,脸色尽力谦卑,表情冷漠,“退一万步说,桑桑的事是我家的家事,从头到尾隋家都没有同意戚桑和赵高启在一起,他们俩什么关系都没有,而桑桑出事第二天他就开车撞了鹤屿,把他的命差点也拿走了,接着,从桑桑尸骨未寒他就三天两头地干扰隋家,四年了,让生的人死的人都不安宁,这事他占理吗?如今他还动手打人,在墓园打人,他到底拿什么身份来做这些事?报的是谁的仇,赵叔,我不懂。”
    应晨书拉住要往里走的女儿,就在门外站着,等赵高启的父亲应完话了,才不疾不徐走了进去。
    屋内大厅散发着不浅不淡的檀香味,腊月二十九的天气又很不错,阳光透过大片窗户照在那立于大厅的一老一少身上。
    赵延川负手立于隋鹤宗面前,端方肃然的脸上是少有的愧意。
    听到脚步声,一稳重一轻巧,那一老一少都偏头看来。
    隋鹤宗以为是赵高启那个狗杂种回来了,还想当他父亲的面给他一拳好好羞辱他,没想到含着滔天怒意回头一瞧,十来米外的来人,让他一愣。
    “晨书,你来了。”赵延川出声招呼,末了又道,“你向来和那小子走得近,知道他在哪儿么?别替他藏着,告诉我,不教育他这个混账是无法无天的。”
    应晨书摇摇头:“抱歉,每到这种时候他们都不会和我联系,毕竟我是唯一一个,可能出卖他们的人。”
    赵延川叹气,这话一点没错,他接受。
    隋鹤宗和赵延川告辞,说不打扰他会客。
    管家过来送客。
    应晨书牵着孩子站在那儿,脸含微笑地和迎面走来一直在深深凝视他的隋鹤宗对视。
    他的脸色太惬意,太从容,仿佛今天就是大年初一一样,过年的喜庆都映在他脸上了,所以隋鹤宗在擦肩而过之后,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去,像被人砍了一刀一样地散发着戾气。
    应晨书的表情,明显不是不知道赵高启在哪儿,他那微笑更像是在告诉自己,昨晚的墓园事件,甚至这几年来的每一次骚扰,都是他主使的。
    他的那句“每到这种时候”,每到……他在赤果果地挑衅,鞭尸羞辱。
    人出了门,应晨书牵着孩子继续往前走,“孩子在这,明天就是除夕了,赵叔,他会回来的,您不用担心。”
    “我是怕他被隋鹤宗弄死在外面,隋家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他是真的惹了又惹。”赵延川皱着眉头长叹口气,指了指沙发让他坐,自己走去落座,“这小子是真的,越来越过火了。”
    应晨书坐下后问孩子吃饭没有。
    “吃好啦~”小练安点头,“爸爸呢,你没吃在这吃吧?”
    应晨书笑了:“你还真的成了这的主人,邀我吃饭了?”
    赵延川笑了起来,微沉的脸色一下子便阳光灿烂:“这不是么?这就是我们赵园的小主人。”他朝她招招手,“一大早吓到我们练练了,来,爷爷抱抱。”
    小家伙笑嘻嘻走过去,靠入爷爷怀里,“肯定是我昨晚和爸爸聊到妈妈了,他不开心了,就跑出去做坏事了,爷爷等爸爸回来不要骂爸爸了嘛,他不开心,他难过。”说着说着她声音和脸色就沉了下去。
    赵延川低头看孩子:“什么,妈妈?妈妈是谁?”
    “戚,戚桑。”
    “你爸爸让你管她叫妈妈?”
    “那本来就是妈妈,他说那是他老婆……”
    赵延川深深叹气,并没有将小孩的话理解为赵高启真的拿了货真价实的结婚证跟她介绍这个妈妈,而是以为这声妈妈是他自己的幻想。
    “可惜隋家,一直和赵家不对付,一直不同意他们俩,不然那小子早结婚了,”赵延川遗憾道,“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没人管他,无法无天,大过年的还要闹这一出。”
    应晨书没有接话。
    小练安摸了摸爷爷的背,赵延川一下子就松软了下来:“算了。晨书,忘了问,你到底有没有吃饭的?孩子都喊你吃早饭了。”
    “我吃好了,不客气赵叔。”他看向孩子,“您帮我照顾好练练就行,我中午就要回览市了。”
    “行,你放心吧,赵园里不会有事。”
    应晨书又和女儿说:“你高启叔叔最晚明天就会回家了,练练,不用想他,你自己爸爸大概今天就会回来了。”
    赵延川道:“令弘之前说是明天回梅家吃了年夜饭再来,初一的飞机呢。”
    应晨书:“大概等不到初一了,高启把孩子带回来没跟他说。”
    “这小子。”赵延川眉头皱得比刚刚隋鹤宗找上门来时还深,“他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小练安笑嘻嘻地说她喜欢在北市,是她要跟着爸爸回来的。还在为赵高启开脱。
    赵延川摸了摸小孙女的脑袋,满脸欣慰,靠那小子结婚是不可能了,权势财富他都可以不要,不然这些年一直怎么劝都不听,就是要把隋家玩死,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被家里老爷子严惩断了经济,但就是宁愿孑然一身,就是咽不下一口气,这个仇怎么都要报,报一辈子。
    好在还算有点良心,带了个小孙女回来。
    应晨书看那边爷孙温馨了会儿,便跟女儿说:“今天天气不错,练练,想堆雪人要趁早,一会儿太阳上来了,雪就融化了。”
    “唔。”她马上从爷爷怀里溜走,跑了出去。
    应晨书徐徐起身朝赵延川附近的沙发走了过去,落座便道:“赵叔,高启不会下死手的,不会给您惹事,隋鹤平的身子没有大碍,年初八肯定是能清醒的……”
    赵延川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你想做什么?”
    应晨书端起那一杯适合晨间喝的清茶,“隋鹤平的目的,是为了里面的谢二,最近回国后他见的人我都知道。”
    赵延川缓缓放下茶壶,沉思起来,“我以为他冲你来的,是为了帮隋鹤宗扳倒你。”
    “当然隋鹤屿要是成功出来了,离我进去也就不远了。”他低头喝茶。
    赵延川看着这个世交侄子,这一辈里纵然大多都是走父母的路,都听话,但是最有父辈风范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就是这一个了。
    折肯定是不能折掉的。
    应晨书微微抬头,开口:“年初八他就得下来,我会让他下来,您帮我过一下就行。”
    赵延川深深地看他。
    应晨书:“您放心,证据确凿,不难,隋家绝不会找您。”
    “你这么快就拿到隋鹤平这么多东西……”
    应晨书迎上他的目光:“隋家不是所有人都和隋鹤宗一样,像铜墙铁壁,隋鹤平就是一块泡沫,根本不需用力,它自己便弱不禁风了。另外,我也不敢等,如果谢二出来,估计高启铲平的,就不是一个破祖坟了,是整个隋家,到时候就被动了。”
    赵延川拍了拍他的臂膀,不禁再次长长地叹气:“才四年,他才蹲了四年,就想出来了,哪一块看出来有在为戚桑赎罪的心,而且当时那个车,他明明知道戚桑在高启车上,他就撞上去了,根本就是为了弄死高启不遗余力。
    还是很遗憾当年的一念之差,这孩子但凡给赵家养,给应家养,都不会出这样的意外。”
    应晨书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桌上的杯盏之中,尽管茶针飘动转圈,他视线依然只坚定看着最中心的点。
    “不过隋家向来欲望大,且手段阴狠,也不是只有这个事,高启去招惹隋家的事终归只是他一时想不开的泄愤罢了,隋家也不敢真的怎么样,表面理亏。但是你的事……隋鹤宗你不知道他背后进行到哪一步了,你要小心啊,晨书,别给人落下把柄了,一点都不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应晨书浅笑:“我不是两年前的我了。” 重新端起茶,轻呷一口,他道,“无妨。”
    喝完茶,应晨书起身告辞。
    在外面陪小练安看了看她的雪人,他就上车离开了。
    车子离开了赵园后在热闹的年关清晨绕了半个北城开到曾山在南师大的公寓去了。
    南师大建校109年,狭小而老旧的教师公寓里,赵高启躺在一米五的沙发上大剌剌地玩手机,见到有人来,瞅了眼,好奇:“这么早。”
    应晨书站在不到几平的客厅,看着他,玩味道:“平时嫌弃南师大,有事避难窝。”
    一旁坐在矮凳子在茶几上吃早餐的曾山噗嗤一笑,“我就说嘛,他要脸吗?还跟我睡一个床,靠,我一个大男人跟他一个床。”
    赵高启:“你明明可以回家,又不是和我一样无家可归,大过年的你非在这破宿舍看一夜论文,你有毛病。”
    曾山叹气,对鸠占鹊巢还口出狂言的人不予置评。
    应晨书在茶几前坐下,伸手拖过边上一份没开的早餐。
    赵高启马上道:“那是我的。”
    应晨书没搭理,兀自掀开早餐盒,拆了一次性筷子。
    赵高启:“……”
    曾山笑,怕他掀桌,伸手安抚他,“我让学生再帮我带一份,再带一份,你别急。”
    赵高启总算舒展了眉眼,重新在沙发躺了下去。
    曾山给手底下的学生发了条短信,完了收起手机重新拿起筷子,“晨书,你怎么知道高启在我这?”
    应晨书给早餐淋酱料:“不在你这你昨晚知道得那么详细?你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教授,关系网比我还牛?”
    “……”
    赵高启和曾山都无言以对。
    曾山笑道:“你聪明,你就奚落我吧,还不是得吃我的早餐,我赚这两工资容易吗?尽喂你们这些有钱人。”
    应晨书看着白色饭盒里的四块钱的广式肠粉没有说话。
    曾山又不计前嫌地道:“哎,我跟你说个有用的,我家里前两天,收到了隋家递来的请柬,隋鹤宗要和南区那个头联姻。这对你来说又是一个大难题,南方那边的人和览市你家牵扯太多。”
    “一个难两个难都一样。”应晨书夹起一筷子早餐。
    赵高启从沙发翻身起来,“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曾教授?”
    “我昨天忙着论文的事忘记了,再说跟你说也没用啊,这事对晨书来说是问题。”
    赵高启气不打一处来,“他妈的隋鹤宗这条烂狗,不是对黄嘉那女的情深意重嘛,丫的人才死了没两年就结婚,结婚就算了,他一直把那玩意的死算在你头上,觉得黄嘉是因你而死的。他是脑子被鬼踹了吧,还结婚,搁这玩阴阳两界三妻四妾呢。”
    曾山失笑:“你这词,也是新鲜。考虑不考虑读个mba深造一下。”
    “滚。”
    赵高启还要骂人,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他谨慎地看曾山,“你这有监控吗?一大早的,谁啊。”
    “唉,是你的早餐,怕什么。”曾山从桌面的烟盒下抽了张十块钱递给他。
    赵高启拿了钱起身过去开门,接过男同学递来的肠粉,眉开眼笑,“谢谢啊同学,谢谢谢谢。”
    “您不客气。哎这钱,就四块钱。”
    “跑腿费跑腿费,谢谢哈。”
    曾山笑着对应晨书说:“他晚上挖别人祖坟,早上为个四块钱的肠粉搭六块钱的跑腿费还跟人说四句谢谢。”
    应晨书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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