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斜保见韩红豆以险招躲开那枪,亦是微怔,可余势不衰,随即冲到了马车前,左手的长枪尽数挥出,刺在车轮之下,然后爆喝一声。
    车辕倏然断折,马车凭空飞起。
    完颜斜保竟然凭借数只长枪之力挑飞了马车!
    众人呆住。
    谁都没有想到完颜斜保会有这招。
    韩红豆落地后,挥剑就要前冲,随即止步,她一介女子,如何挡得住飞向半空的马车?
    事实上,哪怕完颜斜保挑飞马车,你让他再接住马车,亦是不能!
    胡室更是只剩下呼喊的份儿。
    “小心!”
    “小心!”
    韩红豆和胡室纷纷叫道,可他们亦是无奈之举,他们更知道、马车上的人无论怎么小心,可身在涡流,如何自主?
    一人破窗而出!
    是杨幺。
    他终于不再忍耐,事实上,从空中的马车摔落下来,滋味绝不好受,也不好看。
    若是当街摔的哼哼唧唧,只怕在金国上下也不会再有什么面子。
    完颜斜保的用意,是不是就是让他们没有面子?
    杨幺不知,但他知道沈约亦动,沈约在马车飞起的刹那,一指车窗,低声道:“出去!”然后他拉了下杨幺的手臂,送杨幺出了车窗。
    空中腾挪,杨幺落地时,双脚并无稍移,居然安然无恙,内心着实感动。
    他见过太多享受在前、吃苦在后的首领,眼见沈约送他先走,不由关切的看向车厢。
    沈约没有出来!
    杨幺大惊,虽感觉沈约不会有事,可仍旧放心不下,嗄声道:“先……”呼喝未出,杨幺脸色又变。
    他本不是容易受惊的人,适才在翻腾的车厢内,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可如今的他,却是极为惊骇。
    马车落处的尽头,竟有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正在抬头看向砸向他的马车,不知闪避。
    与此同时,有几个眼尖的人亦是看到这点,纷纷叫出声来。
    有个妇人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哭喊声却未发出。
    事发突然。
    惨剧将生!
    很多悲惨的事情,本来发生在刹那之间,却会带来事后无尽的痛苦。
    杨幺亦是喊不出来。
    他那一刻只有无尽的无力感,握紧了拳头、眼睁睁的看着马车就砸在那孩子的身上,随即发出惊天的轰隆巨响。
    众人呆愕。
    知道那种力量的马车不要说落在孩子身上,就是落在成人身上,也能将其砸的筋断骨折,难以活命。
    杨幺眼皮却是微跳,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喜意。
    马车砸在地上,虽未立即散架,可也有些支离破碎的滚向远方,撞击在城墙终至,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可烟尘弥漫初起处,那孩子居然安然无恙,他被一人轻轻的抱在怀中,缓缓放下。
    放下那孩子的人、赫然就是沈约。
    这时日光正起,刺破了高大巍峨的城墙带来的阴影,洒落在沈约的身上,不刺目、却很温暖。
    杨幺看着阳光下的那个暖暖男子,眼帘已湿。
    庆幸那孩子的劫后余生,亦想到当年饥寒交迫的日子里,那曾经拥有、却终究失去的光阴……
    第1373节 风流
    城门前烟尘弥漫,惊叫声此起彼伏。
    马车被完颜斜保掀翻到空中,砸在地上,滚向城墙,撞个稀烂……
    一切不过是片刻发生的事情。
    韩红豆见有人救下孩子,微吁一口气,随即秀颜改变,握剑的手有些发抖,冲向那碎裂的车厢,游目四望,满是焦灼的神情。
    她不想事情会闹成这般。
    “小姐,你在找什么?”胡室奔了过来,低声道。
    “两人!”
    韩红豆焦急道:“你传信不是说,一共接来两人吗?另外一个人在哪里?”
    车厢翻滚时,她只看到杨幺冲出车窗,却始终没有看到第二人的踪影,这种剧烈冲击下,车厢内的人若能安然无恙,纯属侥幸。
    她只希望车厢内那人不要死去。
    胡室怔了下,不经意的打了个寒颤,偷偷向沈约的方向指了下,“另外一人就是救下孩子的那人啊。说是姓沈,别人叫他沈先生。”
    韩红豆惊诧非常,霍然向沈约望过去,看到阳光下那个略有消瘦的身影,难以置信道:“你是说……那个什么沈先生,早离开了车厢吗?”
    只有如此,沈约才有救下那孩童的可能!
    可就算如此,能在砸过来的车厢下救下孩童,也得有非一般的胆量。
    胡室愣了片刻,摇头道:“没有!他从来没有离开车厢!”
    “这怎么可能?!”
    韩红豆不解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翻滚的车厢中脱身而出,顺便救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再说她韩红豆一直看着车厢,根本没有看到第二人从车厢内出来。
    胡室搔搔头,似乎也觉得绝无可能,但还是道:“应该是这样。”
    荒谬!
    韩红豆本想呵斥,见完颜斜保拾起一根长枪,正向杨幺走去,立即横剑闪身到完颜斜保的面前,叱道:“完颜斜保,你还嫌惹事不够吗?”
    完颜斜保不理韩红豆,只是打量着杨幺,倨傲道:“你就是杨幺?”
    若是以往,杨幺说不定会回以一刀。
    金人入侵中原,只要中原的百姓,均对金人深恶痛绝,他杨幺也不例外。联合刘豫,只因为对宋室的痛恨,但不意味着他对金人有什么好感。
    不过见完颜斜保竟认出他杨幺,知道自己已被诸多金人认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哑了吗?”完颜斜保不知杨幺思绪千万,只以为此人很是轻慢,提枪就要戳过去。
    韩红豆未动,眸中反倒有丝喜意——她不认为完颜斜保和杨幺交手是坏事。
    有一只手轻轻的按在枪杆上。
    手很纤细,甚至像是女人之手,五指修长,很是洁净。
    可一个女人绝对不敢在这种时候按住完颜斜保的枪,一个女人也绝对止不住完颜斜保的杀气。
    完颜斜保霍然回望,怒然的表情倏然改变,变的恭敬许多。
    那人已经轻声道:“蒲鲁虎,不得对杨寨主无礼。”
    完颜斜保应了一声,居然没有一枪戳回去。
    杨幺知道就和宋人一样、金人多有小名,金人小名多起贱称,示意贫贱好活之意。
    蒲鲁虎自然是完颜斜保的小名。
    而能在公开场合称呼完颜斜保小名的人,和完颜斜保自然极为熟络。
    那人随即向杨幺拱手为礼道:“杨寨主,不才完颜希尹,今日得见寨主,实在三生有幸。”
    杨幺微有凛然。
    一直都是酆都判官联络的金人,他杨幺若非迫不得已,如何会到这里?就因为这般,是以他对如今金人权力层并不了然。
    可杨幺和沈约想的仿佛,见韩红豆、完颜斜保在上京城门前决战,那些守兵屁都不放一个,就知道这两人后台着实雄厚。
    完颜斜保公然毁车、差点误伤无辜,仍旧没有守军出头,显然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完颜斜保的暴躁脾气可见一斑。
    但就是这样一个暴脾气的完颜斜保,在完颜希尹面前,居然乖的和只绵羊般,完颜希尹的能力隐约已显。
    对于一个暴脾气的人,只有杰出让人信服的能力,才是降服其的皮鞭。
    完颜希尹这样的人,绝不易与,若是发现酆都判官不来的真相,那对他杨幺、沈约来说,都不是好事。
    心中警惕,杨幺只是笑笑,“杨某来此,本是因为意外。倒没听过判官提及大人的事情。”他提前打个预防针,暗想若以后说漏也有个补救。
    不想完颜希尹居然没有任何意外的样子,“杨寨主能来已是幸事,杨寨主若想知晓不才的事情,不才倒可以为杨寨主亲自详解。”
    微有笑容,完颜希尹自嘲道:“应该没有旁人比我更知道自身的事情,杨寨主,你说是不是?”
    他谈笑戏谑,自有一番风流。
    杨幺神色肃然道:“杨某倒不这么认为。”
    完颜希尹微怔,却不着闹,只是道:“请杨寨主赐教。”
    杨幺见完颜希尹这般谦逊的模样,内心更增警惕之意,却嬉笑起来,“说不定监户中有更了解大人的人呢?”
    韩红豆闻言秀脸微寒。
    她自然明白监户中人之意,那是说教坊的官妓。
    杨幺的意思是——以完颜希尹这般潇洒风流,红颜知己肯定是有的。
    完颜希尹双眉微扬,哈哈大笑起来,“杨寨主言之有理,不想和杨寨主初次谋面,杨寨主却如兀室的知己般。”
    兀室自然是完颜希尹的小名,他初见杨幺,以小名自称,无丝毫傲慢之意,着实让人心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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