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卢老汉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低嚎一声,苍老的脸满是痛苦:“那是你们的亲妹妹啊,你们这是让她去死啊。”

    这是卢老汉第一次在儿子媳妇们面前,表现得如此痛苦,哪怕是上次让大家凑药钱,卢老汉也是以一副当家人的面孔,是那么的斩钉绝铁,不容人质疑。卢明川和卢明海都孝顺惯了,不禁都有些慌了,手足无措,欲言又止。

    ‘扑通’一声,竟是卢娇月不知何时冲了过来,跪在了地上。

    她满脸都是泪水:“爷,我求求你,大哥的婚事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卢娇月的举动太突兀,可这会儿谁都没功夫去想她到底为何如此做。不过明眼可见的,卢明海因为她的举动,已经到嗓子眼的话又憋了回去。

    “姐——”

    卢广智过来拉她,眼见拉她不起来,就随着她一同跪了下去。

    梅氏冲过来,也跪下了,将两个孩子护在自己的身后:“爹娘,你们别怨他爹,也别怪两个孩子,要是怨就怨我这个儿媳妇不懂事吧。我忍不了了,我不能再耽误自己的儿子!”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反正卢娇月已经想好了,这次一定不能再退让。也许他们这次退让,确实能换来小姑姑的暂且安稳,她明白爹奶的意思,不过就是暂时让一让,不过只是再等上一年。可先不提大哥的婚事还能不能等,谁知道明年小姑姑还会不会生病?毕竟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常年在上房西间里静养的小姑姑,总是隔三差五的生病,将全家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就当她自私无情吧,总而言之,不能再让那个素来憨厚老实的大哥再吃亏了。

    乔氏也跪了下来,哭得比谁都大声:“爹,我求求你和娘了,放过我们好吗?你们不光只有一个闺女,还有这么多儿子和孙子啊,咱们卢家不能只为了她卢桂丽啊……”

    一时间,屋里全是哭声。

    而大房两口子完全被二房三房两房人的举动惊呆了,尤其是胡氏,她完全地愣在当场。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她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垂下头去,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太尖锐,竟将所有人的哭声都压了下去。

    “老大、老二、老三——”

    只见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的崔氏,突然站了起来,冲过来死死地拉着卢明川三兄弟的手,老眼中满是祈求。

    “娘求你们了,就当娘求你们了!你们救救二丫头,你们救救二丫头!她是你们的亲妹妹,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啊!当年娘怕她养不活,将她揣在怀里揣了几个月,才将她养活,她那么小,还没有娘两个巴掌大,你们都还记得的对不对?老大,广礼今年才十四,要成亲还得两年。老二,娘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但那是你亲妹妹……你放心,让义儿再等上一年,这次给二丫头看完病后,咱们就不管她了,咱们就给义儿攒钱,明年一定让他成亲……”

    “娘——”梅氏忍不住叫了一声,“裴家那里不能再耽误了,还有月儿,月儿也该成亲了。”

    卢娇月和卢广智也是面面相觑。尤其是卢娇月,她素来秉性柔顺,此时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不忿来。

    其实谁都知道崔氏的话很虚,都管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会不管了。若是不管,现在就不管了,何必还要把病给治好了再去不管,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崔氏置若罔闻:“娘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眼见三个儿子都不说话,崔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仿若癔症了似的冲三个儿子直磕头。

    “娘求求你们,娘求求你们了……”

    “老婆子啊……”卢老汉捂着脸哭道。

    最终,卢明川兄弟几个还是没能拗过自己的爹娘。

    身为亲娘的崔氏都那样了,做儿子的能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的掏银子。不孝是项大罪,尤其卢桂丽是几人的亲妹妹,说是不想出银子,可谁心里能过得去那个坎。

    尘埃落定后,大房和二房便将银子交到了公中。胡氏如何想且不提,反正梅氏自打这事以后,就再没好脸色,连着几天都阴沉着脸,连与卢明海的话都少了。

    三房就更不用说了,三房两口子虽自私自利,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大房二房都败下阵来,就凭他们三房也坚持不住。

    只是出银子出得心里极为憋屈,卢明山连着几日都没去地里,只管挑着自己的货挑子出去挣钱,挣来的钱也不交到公中了,而乔氏更是在家中摔摔打打,闹得整个家里都不得清净。

    卢桂丽也已经从医馆里回来了,从她外表看不出什么,还是如同以往那般的苍白柔弱,安静无声。她回家后便呆在自己的屋里,崔氏成日在其身边照顾着,也不敢再叫三个儿媳妇帮把手什么的。

    至于卢老汉,每日天不亮出去,天黑了才回来,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地里。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他整个人就仿佛像似失了水被露在太阳底下暴晒的老树根,干枯而苍老。

    连着几日,梅氏都在卢明海出门后,也悄悄地出了门,很晚才会回来。卢娇月问她去哪,她也不说。

    这日,梅氏回到家中,脸上难得带了点喜色。

    卢娇月正在房里做绣活儿。

    “少做些针线,你外婆的例子还不够深刻?”

    卢娇月有一手不错的绣艺,是她外婆柳氏传给她的。

    柳氏是南方人,早年在一个大户人家做绣娘,有一手技艺精湛的绣艺。后来因为一些意外,流落到了北方,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年轻时候的梅老汉。

    柳氏当绣娘有些年头了,年轻的时候就有眼干、眼花的毛病,所以成了亲以后,梅老汉便拘着她让她少动针线。后来生下梅氏,柳氏就想把这门手艺教给女儿。在他们家乡,绣艺都是母亲传给女儿的,然后一直这么传下去。

    哪知梅氏根本没有这个天赋,且性子急,没有耐心。只跟亲娘学了些粗浅的,能缝补能做衣裳鞋,其他却是不再学了。

    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直到梅氏生下卢娇月。

    卢娇月小时候在梅家住的日子多,从小在柳氏的教养下长大,性格也随了柳氏温婉柔顺,一点都不像是北方女子,反倒更像是南方人。更让柳氏惊喜的是,外孙女完全遗传了她在绣艺上的天赋,于是她便一点都没有保留的将自己的手艺,全部教给了外孙女。

    这事打一起初梅氏就不愿意,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她娘的眼睛不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绣花绣多了所致。可她又不忍让她娘失望,便只能由着女儿去学。只是转过头来,她却给女儿立规矩,学可以,但不能太过,寻常的时候能不动针线,就不要动针线。

    所以卢娇月虽有一手不错的绣工,但平日里在家是极少动针线,只有她给家里人做衣裳的时候例外。

    “我给二弟做身衣裳,男娃的衣裳不用绣花。”卢娇月道。她将手里的东西放进针线笸箩里,又收进炕柜里放着,才下了炕来。见梅氏满脸都是汗,便端着盆子出门打水。

    梅氏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在炕上坐了下来,“娘最近这段时间有些事,可能不常在家,你在家里多看着你两个弟弟。”

    卢娇月微微一愣,垂下眼睑,问道:“娘,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

    卢娇月抿着嘴角,抬起头望着梅氏。

    梅氏见女儿固执,叹了一口气说:“娘在镇上找了个活儿干,每天下来也能挣些钱,这事你不要跟你爹说。”

    卢娇月放在裙子上的手,微微收紧。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成了亲的妇人,能在镇上找什么活儿干?左不过就是些打杂帮人洗盘子洗碗的辛苦活儿。

    上辈子卢娇月随着杜家一同搬去了县里,因为家中无钱,也曾厚着脸皮出去做过工,可干了不过半个月,她便坚持不下去了,因为实在太辛苦。

    她小心翼翼压下嗓子里的哽咽,问:“娘,是做什么活儿?可会辛苦?”

    梅氏望了女儿一眼,浑不在意道:“不辛苦,是娘还没出嫁时的一个朋友介绍的,帮一户人家做饭,一天只做两顿。活很轻省,就是耽误时间,得后半响才能回来。总而言之,这事你不要和你爹说,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有事回娘家去了。”

    自打那次事后,卢明海在家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往常他出去卖豆腐,一般快中午的时候就会回来了,若是田里没有活儿,下午会再出去一趟,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而现在卢明海几乎是起早贪黑的,中午那趟也不回来了。

    当然,田里的活儿他也做,经常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攒在一起做完后再出门。这段时间卢娇月一直关注着爹娘,自然清楚这事。

    她知道她爹为什么会这样,左不过打着在外面多卖会儿豆腐多赚些钱,好攒银子给大哥成亲的主意。而她娘同样也是如此。

    其实卢娇月知道她娘是骗她的,帮哪户人家做饭是一天只做两顿的。一般有钱的人家都是买下人,买不起下人的也是用雇的,所以这定是她娘为了安她的心编出来的谎话。

    可卢娇月不忍戳破,她明白她娘的心思,于是只能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地憋了一股劲儿。

    每天,梅氏前脚出门,卢娇月后脚就把绣活儿摸出来做,通常一做就是一整天。明明应该很累,她却是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这一世,她一定不让命运重蹈覆辙,一定不让大嫂因为婚事连连被耽误,遭受耻笑而迁怒到大哥身上,从而致使本来感情不错的两人,竟因为这事离了心。

    想着上辈子身上总是充斥着莫名疲累的大哥,卢娇月擦了擦眼睛,又埋下头去。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自打那日起,梅氏便也开始早出晚归起来。

    偶尔卢明海早些回来没有看到媳妇,也曾问过两次,都被卢娇月用梅氏给的借口敷衍了。

    卢明海知道媳妇还在生自己的气,可他娘都那样跪着求他们了,当儿子怎么忍心拒绝。拒绝不了,就只能发了狠劲去赚银子,他没有别的本事,就会个卖豆腐的手艺,多跑两里路,就能多卖一些豆腐,能多卖一些豆腐,就能多赚一点钱,庄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可卢明海十分累,只是他自己没有发觉罢了,每天回家吃过饭倒头就睡了。也因此,他并没有发现媳妇的异常。

    而梅氏连着出去了几日,即使她回来的时候佯装轻松,但卢娇月还是从她眉间偶尔露出的疲态,知道她娘干的活儿并不轻松。

    她内心担忧焦急,可又做不了别的,就只能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儿都给包揽下来。然后每日在爹娘回来的时候,给他们端上一碗热饭,或是准备好洗澡水。

    这一切除了卢娇月,也就只有卢广智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日,二房两口子出门后,卢广智来到卢娇月的房里。

    “姐……”

    “怎么了?”卢娇月从手里的绣活儿中抬起头,望着弟弟。

    卢广智咧着嘴笑了一下,道:“没啥,二狗子他们要上山砍柴,我跟他们一起去。”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针线,微蹙柳眉:“怎么又去砍柴,你这几天连着上山去砍柴,我看柴房里的柴都快堆满了。”

    卢广智面色僵了一下,道:“哪里还有嫌柴多的,二狗子他们叫我,我就跟他们一起去了。”

    卢娇月也没说别的,点了点头。

    卢广智很快就出门了。

    卢娇月想了想,换了一身衣裳,悄悄跟在他后面也出去了。

    自打她娘去县里做活儿,家里洗衣裳的活儿就被卢娇月全包了,所以对自己二弟这几日的异常也有所察觉。卢广智自己不知道,他每天换下来的衣裳都十分脏,灰扑扑的,上山砍柴就算再会弄脏衣裳,也不会脏成这样。

    远远见弟弟出了村子,往一条土路上拐去。

    卢娇月看了一眼,这是去镇上的路。她内心五味杂全,却也顾不得多想,咬了咬牙,抬脚缀在后面。

    一路就这么走着。

    卢广智十分警醒,卢娇月也没敢跟近,只是远远的缀着,只要不跟丢便好。

    从大溪村到云田镇,若是步行的话,差不多需要半个多时辰的样子。

    卢娇月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她也就靠着一股劲儿咬牙硬撑着。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似的,又是担忧又是生气,脑海里各种揣测。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敢置信,也是不忍置信。

    天很热,她走得气喘吁吁的,大汗淋漓。

    卢广智已经走得很远了,远远只能看到一个黑点。卢娇月心里不禁有些急,又加快了脚步,自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一辆马车从她的身边行过,突然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卢娇月也没多想,继续往前走,就在经过马车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你是娇月吧?”

    卢娇月一愣,抬头看了看马车上的人。

    是那个叫韩进的人,小舅舅的朋友。

    她柳眉微蹙,用疑惑的眼神看对方。

    韩进的脸微凝,墨色的黑瞳闪过一抹异色,道:“我是你小舅舅的朋友。”似乎在提醒她。

    卢娇月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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