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他们都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们的袍泽,是曾与我们生死相交之人。我……我做不到。公主,出不去了。你出不去的。他们来,只能是送死,没有活路。绝无活路。
    “所以……所以阿青只能这么做。如果可以,阿青多希望能够代替公主去死。但阿青死了没用。只需公主活着,他们便会来。
    “我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死了多少,还剩多少。但哪怕只剩那么一些,也不该再来走这条黄泉路。公主,别怪阿青。”
    窦三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青是为了给剩下的人一条活路。
    “啊……啊……”
    她想再说点什么,可便是无字节的发音都卡在喉头,细微到唯有她自己能听见。
    窦三娘无力匍匐在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点点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直到最后一刻。
    眼见她没了声息,阿青捂着嘴无声大哭。
    好一会儿,她才站起来,抹掉眼泪,看着窦三娘的尸体道:“公主,阿青这就来陪你。阴曹地府,你若还愿意收容阿青,阿青继续护你。你若……你若怪罪阿青,阿青任你处置。”
    话毕,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韧,缓缓退至牢房边,接着倏然朝墙壁冲去。
    砰,阿青倒地,头破血流。
    她看着窦三娘的尸体,一点点闭上眼睛。
    药只有一颗,用了就没了,她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
    公主啊,下辈子,阿青还追随你。
    ********
    长安之外,小院。
    一只鸽子从远处飞来,闵崇文伸手接住,解下脚上的传信,又将其放走,转身缓步入内。
    屋中,病弱青年刚吃了药,见他进来,言道:“可是窦三娘死了?”
    “主公料事如神。”
    闵崇文微笑行礼,将传信递过去。青年看后,直接焚烧掉。
    “她这趟长安去得可真是不值,直接要了命。”
    闵崇文叹息:“属下不知她前往,否则必会阻拦。”
    青年摇头:“你不知便代表她对你已经生隙,你拦不住她。”
    闵崇文哑然:“是属下办事不够谨慎,吴峰之事到底让她起了疑心。”
    “她对你生隙可不是因为吴峰。吴峰或许是其中一项,却绝不是最重要的一项。”青年失笑,“窦氏旧部大多是你联络招揽;有何重大任务,是你布置;关键时刻,是你出面。你的作为太大,窦三娘怎会不心生嫌隙。她在忌惮你。”
    对此闵崇文也明白,但他要掌控窦氏全局,避免窦氏出现他监控不到的意外,这是必须的,根本无法退后。
    “窦三娘既然已经开始防着你,她死了反倒是好事。”
    闵崇文蹙眉:“可惜窦氏瓦解,无人再挡在前面为我们冲锋了。”
    “祸兮福兮,若让她平安出京,重掌窦氏,下一步要做的只怕就是疏远你,将你移出窦氏中心。如此一来窦氏便会脱离我们的掌控。她死了,窦氏分裂,你正好借机收服他们一批人。”
    “只是李唐动作迅猛,因为窦三娘的被捕,窦氏内部慌乱不安,致使露出诸多马脚,数个据点被发现捣毁。再有捣毁之中被抓的人供述,牵累出一连串人,大部分未能幸免。被我解救收服者不足十分之一。”
    青年却说:“够了。有时候兵贵在精不在多。至少你收服的这些人都是对你推崇备至,敬重你多过敬重窦三娘的。若人人都收服,其中夹杂许多心思不定者,真办起事来,只怕反倒闹出乱子,毁了全盘计划。”
    闵崇文低头:“主公说的是。”
    青年把玩着腰间的环佩,又问:“你觉得窦三娘为何一定要拿到武姓之女,为此不惜以身犯险?”
    窦三娘被捕后,闵崇文一直在窦氏内部游走,一方面是知道窦氏大势已去,想趁机笼络一批人,将之纳入己方阵营;一方面是寻找窦三娘留下的东西,看是否可从中查出蛛丝马迹,知道她前往长安的真相。
    然而,一无所获。
    “你不知,李唐那边可会知?”
    闵崇文摇头:“不会。属下虽不清楚武姓之女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大约也可猜到与吴峰有关,与批言有关。既然是批言,结合窦三娘的目的,便不难猜了。左不过是针对李唐之举。
    “属下了解窦三娘。便是被捕,不到最后一刻,她都绝不会放弃。她既然存着逃出生天的心思,自会有所保留,怎会招供批言真相?”
    青年嗯了一声,陷入深思。
    半晌后,他轻声一笑,转头看向闵崇文:“吴峰算来算去,怎么没算到自己会死在你的手里?”
    闵崇文抬眸:“主公不信吴峰的算力?”
    青年没回答,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他闭上眼睛,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信也好,不信也罢,终归批言的具体内容,你我不知,李唐也不知,那便不必理会。”
    有无批言其实并没那么重要,不管如何,该做的事,他都会去做。
    青年眼眸微动,转头遥望长安方向。
    朝局变化,李世民上位成功,那么他们的策略就该相对换一换了。
    他们便是收拢了窦氏一批人,也仍旧势力微薄,无法与目前如日中天的李唐抗衡。唯有另辟蹊径,剑走偏锋。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他愿意等。
    ********
    对于追捕讨伐窦氏带来的一系列血腥,李承乾都一无所知,在得闻拐子与幕后策划的窦氏公主一行全都没活路后,他便不管了。
    二月底。他迎来了六岁生辰。
    刚封太子后的第一个生辰,李世民本打算大办,被长孙氏按住了。长孙氏觉得李承乾还小,其本身光芒太耀眼,不必再张扬。李世民无奈,只能应下。
    李承乾对此无所谓,他十分期待生辰,却非是期待生辰宴,而是想要礼物。总归就算没大办,各方的贺礼也没少,那不就得了。跟阿耶阿娘弟弟妹妹老裴一起温温馨馨吃一顿,不比在大宴上僵着脸礼仪微笑要强?
    吃完饭,他便开始数礼物,然后登记入库。
    新晋上来的小丫头一边忙碌一边感慨:“这应国公武家的礼怎生如此厚重,比旁人多一倍。”
    “你傻啊。殿下救了他们家小女娘,自当丰厚些。”
    “可救女之恩不是已经给过谢礼了吗?”
    “你也说了是救女之恩,这救了人家女娘一辈子,怎是一份谢礼就能揭过去?这份情自是一直在的。”
    抱春轻斥道:“赶紧干活,莫说闲话,把东西尽快入库。”
    小丫头们听了,连连应是,暗地里互相吐了吐舌头,谁也没再谈论。
    对于她们私下的举动,抱春看在眼里,无奈摇了摇头。这些小丫头有句话说的不错,这份情一直在。武家便可借着这点行事,与东宫拉好关系。
    武家不缺这点东西,便是殿下好东西见得多,一次不在意,两次不在意,若武家次次如此,坚持数年呢?总会有所动容吧?若是数年不行,十数年呢?殿下又不是铁石心肠。一个人如此记着自己的恩,哪能没半点触动。
    至此,武家的目的便达到了。他们这么做谋的从来不是现在,而是日后。此举不张扬不突兀,旁人知道也不会说他钻营,只会叹一句知恩图报。而他们也确实是真心实意的知恩图报,只是在知恩图报的同时夹杂了些旁的心思罢了。
    抱春看向李承乾,见他欢欢喜喜看礼单,满脸笑嘻嘻地,莞尔失笑。
    或许在殿下看来,左右他不吃亏,还是受益方,所以无所谓吧。
    李承乾确实是这么想的。武家给得好多,他好爱啊!可惜生辰一年只有一次,若是能多来几次就好了。
    嗯,不对。生辰没了,后面还有端阳、有中秋啊。这也是大日子呢。从前当中山王的时候,重要节庆,宏义宫也是会收发节礼的。如今他当了太子,也算自成一宫了。是不是可以单独收节礼了?
    武家还会这么大方吗?他们要是仍这么大方,次次大方,年年大方。那他也会适当的投桃报李。当然这点就要看武家求的是什么了。
    他从不介意有人讨好自己,更不介意讨好自己的人有所图谋。
    譬如骆履平,听话懂事,不违法乱纪,不扯着他的虎皮欺压百姓,不利用他的背景狗仗人势,为人正派,手段规矩。求的只是在他的庇护下于京中立足,自此不必再惧强权威胁,生意红火,财源广进。那满足于他,应了他所求又有何不可呢?
    武家亦是如此。
    李承乾眯起眼,所以这值当在意吗?不值当呢!
    第73章 忽悠别人的承乾与被忽悠……
    生辰过后, 时间便进入了三月。天气回暖,就是所谓的春寒料峭之期也已过去。人们身上的夹袄薄袄早已全部换下,穿上了春衫。
    李承乾身着劲装, 习了一场武,已是满头大汗。最厉害的当属李泰,几圈跑下来,喘息不断,宛如去了半条命, 最年幼的李丽质都比他好上许多。
    李承乾嫌弃蹙眉:“这习武也有好些天了,你怎么还这样?”
    李泰摆着手, 边说边喘:“我……我已经……已经尽力了。”
    “尽力个屁。你要真尽力,就不会在后头慢悠悠拖了。以为我没看见你偷懒呢。就你这态度,你能练出什么来。”
    李泰气不过:“又不是我要练的!我不练了!”
    李承乾:……
    他撇了撇嘴:“行吧, 那你去跟阿耶说, 你不练了呗。”
    李泰:???
    不是吧不是吧。他大哥就这么放过他了?
    “阿兄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承乾点头,“人生是你自己的, 你自己做主,我不能强迫你。”
    李泰欣喜万分, 可以吗可以吗?他真的可以吗?呜呜呜,喜极而泣。天知道, 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简直宛若地狱啊。
    明明他只是吃得多了点,稍微胖了点。胖怎么了!天底下胖的人多了去了。连阿耶都说, 他这是福气。怎么偏偏到阿兄嘴里就成隐患, 会影响身体健康了。
    他身体好着呢,才没有不健康。
    嘤嘤嘤,终于能够脱离苦海了。苍天保佑!嗷, 他要去跟阿耶说。立刻、马上、现在!他一天,哦,不,一刻都不想等了!
    李泰正待行动,但听李承乾悠悠又道:“就是有点可惜。青雀,你以后不能随我们出京了。”
    李泰脚步顿住:“出京?阿耶阿娘要出京吗?”
    “他们不出,我们可以出啊。谁说非得他们出京我们才能去?”
    李泰蹙眉:“我们还小呢,阿耶阿娘不会答应的。”
    “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过两年总有机会的。到时候我、老裴、丽质可以从长安出发,先去太原,那是我们李家发家之地,我们先去看看当年阿翁阿耶起兵处。
    “然后往洛阳走,领略东都繁华,接着去汴州,再一路南下去往扬州苏州。亲身丈量大唐山河,体会东西南北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李泰眼睛一亮,立刻抓住李承乾的手:“还有我。我也要去。”
    “你不行。”
    李泰急道:“我为何不行,阿兄都带上丽质了,如何能不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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