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那股吸力一路拖拽至光所在的方向。
    阔别已久的阳光兜头洒下,落了她满身。
    颜嫣茫然地看着漂浮在自己周身的白云,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取完接骨木不久,自己又遇上了空溯,再往后……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来不及思索,缭绕在她身边的云被风吹散,她就像一颗秤砣似的,在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往下坠。
    然而,预料中的结果并未到来,颜嫣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来者是谢诀,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看着颜嫣。
    他看见了溯回中所发生的一切。
    原来,谢砚之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是颜嫣。
    当事人颜嫣则表示很郁闷,她为何什么都没看见?
    记忆被清空的颜嫣仰头凝视谢诀,本想与他探讨此事,见他眼神格外有深意,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与谢诀合作只是暂时的,此人太过复杂,绝不可轻信。
    深思熟虑后的颜嫣学着谢诀的模样,也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沉默许久的谢诀突然开口问她:“你在溯回中看见了什么?”
    颜嫣笑得一脸神秘兮兮:“自是看见了该看见的。”说到此处,她话锋陡然一转:“你呢?”
    谢诀唇角微翘,一语双关:“我呀……当然和你一样。”
    颜嫣信他个鬼,偷偷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得,就是谁也别想向谁套话呗~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来魇熄秘境也只是为了接骨木。
    整理好思绪的颜嫣眺目远望,不远处,谢砚之仍闭目漂浮于虚空中,也不知捅上他一刀会不会醒?
    颜嫣直勾勾盯着谢砚之,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许是猜出了颜嫣心中所想,谢诀十分不留情面地打断她的思绪。
    “以你我现在的实力,切莫做不合实际的打算,若无法做到一招毙命,还是别打草惊蛇,不如先想想该如何去救你那朋友。”
    颜嫣无所谓地耸耸肩,她也就只是想想罢了,让她现在动手去杀谢砚之,还真没那个胆。
    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干,她安安分分做诱饵即可。
    掐指一算,还有两天魇熄秘境才会重新开启。
    也就是说,颜嫣还得在秘境内与谢诀搭伙过两天。
    他们找了处靠近出口的空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这次的绞杀计划。
    这么阴险的法子自是谢诀想出来的,除了想给谢砚之戴顶苍翠的绿帽这等阴暗小心思,他还有个秘密没告诉任何人。
    池家还有另一样谢砚之想要的东西——魔神的右臂。
    除了世代以复活魔神为己任的百里家,无人知晓它被封印在池家。
    这或将成为他与谢砚之博弈中的最大转机。
    魇熄秘境入口处风平浪静,一晃半天过去都无事发生,谢诀闲到跑去隔壁小溪钓鱼。
    可别说,还真让他钓着了几条,他垂眸望向颜嫣,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怎么样,厉不厉害?”
    颜嫣盯着那脑袋大,胡子长,背生尖刺的丑八怪鱼愣了好半会儿,脱口而出:“这是黄骨鱼吗?”
    话一出口,连颜嫣自己都觉奇怪,她怎会认识这么丑的鱼?
    谢诀亦觉奇怪:“黄骨鱼是个什么鱼?”
    他就随手钓钓,只要是鱼就行,哪儿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颜嫣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又莫名其妙想起了谢砚之。
    这人也不知是吃什么长这么高的,挑食挑到令人发指,不吃葱蒜,不吃辣子,不吃鸭羊肉,他甚至,连鱼都不吃……
    世上怎会有他这么奇葩的人?
    明明这么喜欢吃虾,都是水产,怎就偏偏歧视鱼呢?
    .
    时光的另一端。
    柳南歌正在与谢砚之一同用午膳,她殷殷切切给谢砚之夹了一筷子鱼。
    这鱼生得有些怪,味道却极好。
    听闻,叫什么黄骨鱼,是这八百里洞庭产量最高的鱼种之一。
    柳南歌与谢砚之此番来云梦,是代表玄天宗的门面来招收新弟子。
    吃惯了好东西的柳大小姐竟也觉得这鱼滋味不错,肉质细嫩,还没刺,与嫩豆腐一同煎制炖煮,十分酸爽开胃。
    谢砚之垂眸瞥向他碗中的鱼,缓缓摇头:“我不吃鱼。”
    他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怎就突然不吃鱼了,明明鱼是他那贫瘠到令人叹为观止的食谱中出现得最为频繁的一道菜。
    他不吃的东西可太多了,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连鱼都被他踢出了食谱?
    他越想神色越迷茫,太阳穴突突直跳,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为什么……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柳南歌放下筷子,静静凝视着谢砚之。
    她不知谢砚之变成这副模样,究竟是情蛊所致,还是因为其他。
    他好像忘掉了从前的很多事。
    虽不知原由,可情蛊蛊母真真切切地告诉她,他之所以不吃鱼,皆因他心中所喜欢的那个姑娘。
    这便是放蛊之人所要付出的代价。
    明明她对谢砚之的过往一无所知,他的每一次心悸,每一丝痛楚,都会一一回馈给她。
    乍一看,像是她在窥视操控他。
    事实却是,她时时刻刻都会被他的情绪所牵引。
    若真爱,谁又能做到心如止水置身事外?
    偷来的便是偷来的,永远都不会真正属于她,作茧自缚不外如是,当真可怜又可笑……
    柳南歌攥紧拳头,仰头憋回因自尊心受挫而要坠出眼眶的泪。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论那人是谁,他总会将她忘个干净,只是时间问题。
    柳南歌自欺欺人的空当,谢砚之已然放下碗筷,迈步离开。
    他离开云梦已有十个年头,这里的每块砖每片瓦他都觉熟悉,却始终想不起,究竟熟悉在哪里。
    穿过繁花似锦的油茶树林,途径一片碧油油的稻田,翻过那个开满雏菊的山坡……
    他不停地向前走,不停地向前走……
    最后,看见一条生满青苔的石阶。
    青石砌成的的阶梯早已被岁月磨平棱角,他一路拾阶而上,走进古寺,来到那棵许愿树下。
    长风拂过,满树红绸哗哗作响。
    他怔怔望着头顶茂密的枝叶,为何还是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是否也曾来过这棵树下?
    他看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绸,究竟是何时来过?
    为什么……
    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再往后,他又去了很多地方。
    云梦太小了,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他与颜嫣当年住过的小院。
    一条老得快要走不动路的大黄狗冲他汪汪叫个不停。
    他放慢步伐,望向那狗:“你认识我?”
    大黄狗摇着尾巴,又汪汪嚎了两嗓子,拖着沉重的身躯带他走进那间杂草丛生的小院。
    很奇怪,他分明就不知道自己何时来过此处,却无比清晰地记得。
    从左边这间房走到右边这间,一共是三十二步。
    它们只隔了三十二步的距离,记忆清晰到像是做过无数遍。
    他循着记忆,一步一步,用脚来丈量。
    他一步一步地数,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二步。
    越来越多回忆涌向心间。
    他扭头望向院中一角,遮天蔽日的紫藤花海在微风中摇曳。
    不知为何,他总觉紫藤花下该有一架秋千。
    是谁在他回忆里说:“秋千架后面再种一棵紫藤花树,等紫藤花长大了,将那秋千笼在树荫下,届时,再烈的日头都晒不到我,我便能日日在院子里荡秋千啦。”
    如今紫藤花已长大,连那秋千架都快与花藤长为一体。
    为何无人在树下荡秋千?
    大黄狗慢吞吞地跟了过来,仰头看着那树繁花,双目放空,好似在回忆那段往事。
    可除了一去不复返的时光,谁还会记得呢?
    湖面掠来的风拂过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紫藤花穗。
    花海翻涌,埋藏在时光洪流中的那两行字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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