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走后,谢青瓷顺手把纸递给了绿蝉。

    瞥了一眼愣住的绿蝉,心情甚好的调笑,“你现在还说她好对付么?”

    绿蝉没说话,眉心紧锁的看着纸上的人名地名,这么一长串下来,大房手里的居然没有占到三分之一,甚至连红色和蓝色加起来都不到一半的程度……绿蝉脸色有些难看,最后不服气的狡辩道:“那还不是因为夫人这些年不管事二房才有机会!”

    “而且这么多年才到这个程度,说明二夫人的手段也不怎么高明。”真有本事,十多年这谢府早就是二房的天下了!

    谢青瓷摇头,懒得和这个强词夺理的丫头争辩了。

    回到幽水阁后,谢青瓷先换上了一身的常服,然后吩咐道:“绿蝉,把母亲送来的衣服料子首饰全部分成两份,一份锁库房里面,一份包起来。”绿蝉应了,没有询问为什么,转身亲自操办去了。

    谢青瓷就坐在椅子上,看着苏氏给的名单出神,准确来说是看着名单第一人出神。黎志德黎总管,居然是蓝色的,他可是祖父的人,回来之前祖父说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绿蝉离了,红檀就不能离了,指挥了几句后就在青瓷旁边的桌子上做起了小荷包,这是拿来赏人的,这东西永远都不嫌多。绣几针就抬头看一眼谢青瓷,以防姑娘有什么需要自己没有注意到。

    “红檀……”

    谢青瓷一出声红檀马上就起身来到她的身边,“姑娘有什么吩咐?”谢青瓷柳眉轻蹙,祖父看人的眼光比自己准多了,临行时那个绝对可以信任的表情是不会错的……既然想不明白,请人来一趟见见便知。

    “你去……”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进了一个小丫头。“姑娘,黎大总管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谢青瓷起身,“你让他来花厅见我,红檀备茶,其他人没有我的吩咐不准靠近。”

    “是。”

    黎总管垂手立在花厅里,对里面的摆设一丝也不好奇,因为这幽水阁的一草一木全部都是自己吩咐的,更何况心里藏着事情。也不知道老太爷信的话是真是假,对大姑娘的夸赞那么浓,甚至定言大姑娘能把这府里的腐朽去除干净?

    谢青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眉目紧锁的黎总管。

    听到脚步声,黎总管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弯身请安,“大姑娘。”谢青瓷点头,“坐吧。”黎总管也没有推辞,在下面的椅子上垂首坐好,红檀上了茶就马上出去守在了门口。

    谢青瓷坐在上位,偏着头打量这位黎总管。

    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身形微胖,眼角皱纹明显,也听闻黎总管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可就是这副笑眯眯的模样,管了谢家小半辈子都没出过什么差错,再调皮的小子丫鬟在他面前都得乖乖听话。

    谢青瓷一直看着黎总管,手肘撑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有顾虑的在桌面上敲打,一声又一声。谢青瓷不开口,黎总管也不敢擅自说话,只是这心跳声跟着谢青瓷的敲打声都快一致了……

    “黎总管似乎很精通中和之道?”

    柔和的嗓音打碎这一室的寂静,只是这话里的意思很让人捉摸了。黎总管眼皮子一抖,低声回话:“不知道大姑娘何出此言?”

    谢青瓷直言。

    “黎二爷管着母亲的庄子和铺子,黎蕊黎秋都在母亲房里当差,可为什么黎总管最器重的侄子黎尚德跟在四少爷身边呢?”

    黎总管没有成亲没有子嗣。

    黎总管深呼吸了一口气,选择了说实话。“四少爷是谢家目前唯一的男丁,老奴要保证四少爷的一切。”谢青瓷没有再追问,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然后丢了一个更直白的问题出来。

    “祖父让你听命于我?”

    黎总管震惊的抬头,真没有想过大姑娘会这么直接,甚至连试探都没有。可大姑娘眉眼柔和,眼神沉静,好似不知道自己丢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有多么不可言说的问题。一个轻笑,一个震惊,就这么对视了起来。

    最后,还是黎总管败下阵来。

    虽然现在大姑娘什么事都还没做,今早那件不算,那是借着老夫人的势。可单看从进门到现在,自己原先设想的大姑娘会向自己求助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甚至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被牵着鼻子走……

    只凭这点,自己就该给予大姑娘一定的信任。

    没有回话而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稳步上前双手呈给了谢青瓷。谢青瓷接过,随手翻开一页看去,是这些年府内的私账,细致到什么地步呢?细致到二房每次贪墨官中的银子都赫然在列。

    这是在考验自己呢?

    谢青瓷深深的看了一眼依旧垂手恭谨的黎总管,“你回去吧,明日再来。”

    “是,老奴告退。”

    离了幽水阁,黎总管脸上是欣慰又可惜的表情。欣慰的是不管怎样,至少从面上看,大姑娘非常的出色,老太爷老夫人教导的非常好。可惜的是,同样是谢府的姑娘,为什么二姑娘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还有点庆幸。

    庆幸的是大姑娘是老夫人教养长大的,如果是由大夫人教养长大,肯定也和现在的大夫人一般,只知道相夫琴瑟和鸣,不知管家之道。虽然骨肉分离,但从谢府的角度来说,老夫人这事做对了。

    黎总管在想谢青瓷,谢青瓷也在想黎总管。最后给黎总管下了一个定义,是个值得尊敬的老人。也想清楚了祖父所说的绝对信任是什么意思,黎总管的绝对信任是给了谢家,而不是任何一位主子。

    只要你做的事是对谢家有利的,他就会保无保留的支持。

    也相信,就母亲那个性子,现在还有三分之一的庄子铺子没进陈氏的人,这里面也一定少不了黎总管的手笔,他也尽了最大的可能让府内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一片和熙,二房势强没错,可也没人敢把大房踩到泥里去。

    做事从不为任何一位主子,只考虑到了这个家。

    这才是忠仆。

    第六章

    午休后谢青瓷起身,还有些迷瞪的洗漱,就发现绿蝉和红檀都板着一张脸,温水洗过脸后总算清醒了些,一边擦脸一边询问道:“怎么了?”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刚醒之人的困倦。

    绿蝉脸都鼓了起来,红檀倒豆子似的把话说了一遍,越说越气愤,脸色都红了几分。

    “昨儿夫人不是说过今天午休之后会有锦衣坊的妈妈过来给姑娘量尺寸做衣服么?明明是咱们夫人叫人来的,二夫人居然把人在门口截走了,还说什么离怡锦院近些,先给二姑娘看了也不迟!”

    “谁不知道锦衣坊卖的就是款式?让二姑娘先选是几个意思?”

    这锦衣坊的用料绣工虽都是上好之选却不是最好的那个,唯一的好处就是款式。这京城中的贵女们,锦衣坊每季都会向每家送不同的款式供姑娘挑选,被选中的款式都只给那一位做,其他人不能再选。

    当然,若是姐妹情深想穿一样的衣裳也是可以的,两人都同意便可。

    谢青雯可能和谢青瓷穿一样的衣服吗?想也不可能。

    “让姑娘挑她剩下的款式,她哪来的这么大的脸面!”绿蝉一边说一边把玉盅放回盘里,气狠了些,发出砰的一声响,红檀也是愤愤不平,两人都看着谢青瓷,等着她出声收拾二房把这局拿回来呢!

    在红檀绿蝉眼里,姑娘什么都会,收拾个二房根本不算事!

    谢青瓷原地挑眉好笑的看着自己的两个丫头,一个气鼓鼓的跟青蛙似的,一个眼里都快喷火了,好似自己一声令下就会提着扫帚打过去一样。气笑了,“真该让郝妈妈看看你们两现在的样子。”

    郝妈妈!红檀绿蝉听到这个名字就反射性的站好。

    两人从三岁就一直跟在郝妈妈跟前调1教,一直到六岁的时候才送到了谢青瓷身边。想起小时候被打的手掌心,两人齐齐一抖。

    “姑娘我们错了,不要告诉郝妈妈!”

    郝妈妈在江南伺候老夫人呢,就算要收拾两人也没那么长的手,谢青瓷不过是吓唬她们罢了。虽然才回来一天,这两个丫头到底心气高了些,隐隐没把别人放在眼里。不论怎样的对手,哪怕再弱小,都不应该轻视。

    轻视乃兵家大忌。

    谢青瓷走到书桌前拿起上午已经看了三分之一的账册,然后才回身严肃道:“你们是我的贴身丫鬟,你们的一言一行在外人眼里都代表着我,这点切记。”

    两人自小和谢青瓷一起长大,感情当然不是一般的主仆。可是两人也深刻的明白,姑娘平日都很好说话,无人时没上没下都可以,但是某些原则性的问题不能改,特别是姑娘不笑时,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你,明明没有责怪,却会不自觉的低头认错。

    “是,我们以后再也不敢这样浮躁了。”

    两人到底是老夫人身边的经年老妈妈一手调1教出来的,回神就知道自己错在哪了。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谢青瓷心情好了些,也就道:“这也无妨,陈氏既然把人拦住,就一定会和锦衣坊的妈妈一起过来,一是做给旁人看,二么,自然也是为了看我的表情了。”

    “所以……”

    拿起手里的账册,点了几个丫鬟随行。

    “我去祖母以前的小佛堂,你们两个招待二房一行人吧。”

    二人目送谢青瓷一行人离开,然后彼此对望,绿蝉眨了眨眼睛道:“可是姑娘没说对上二姑娘选下的款式怎么办呀?”红檀怔了怔,刚才被姑娘训斥,也把这事给忘了。然后眼睛一瞪,想起来了。

    “姑娘什么时候穿过外人做的衣服?选什么选!”

    绿蝉也是拍脑门恼自己笨。是了,姑娘从来都没穿过外面的衣服,这唯一的旁人送来的就是夫人昨日送来的,也是夫人吩咐锦衣坊过来量身的,想着是姑娘母亲,就没拒绝,然后把这事告诉姑娘后,姑娘也没什么抵触,就把这事给忘了!

    姑娘穿的衣裳可是那锦衣坊做的衣裳能比的?

    对策都已经想好,现在就等着二房上门了!

    两位锦衣坊来的妈妈此时正坐在怡锦院的偏厅里,虽不是第一次来这,可每次都让两人赞叹不已。这一进院门就是成片的珍惜花卉,一年四季都是如此,香气宜人,特别是每年春夏之季,满院的蝴蝶飞舞,真真仙境。

    这满京城就算算上郡主之流,这怡锦院的景色都是一绝了!

    再说这屋内的各色玩器摆设,样样看着都是好东西,偏生都叫不出来名字来。只瞧那对联上的字迹墨宝,再看这绣技精湛的侍女赏春图,满屋子的珍品,拿出去一样都是价值连城呢。其中一位妈妈小声道:“也只这谢二姑娘配住这样的屋子了。”

    谁不知道谢二姑娘自小聪颖文采斐然,女学的夫子们都赞不绝口呢。

    另外一位妈妈也点头称是,虽然明知自己其实是给才回来的谢家大姑娘量尺寸选款式的,可谁让二夫人插手呢?名声再好听做的也是伺候人的伙计,大夫人总不能把气撒在我们身上,再说了,每次二姑娘给的荷包都很丰厚呢!

    秋天捧了茶走了过来放在两天面前,笑着开口道:“妈妈们吃茶,姑娘在里面选款式,一会就好。”谢青瓷前几日才在锦衣坊做了衣服量了尺寸,这才短短几日,自然不必再量,选好款式便可。

    两人哪里敢催谢青雯?而且这样好的地方,多呆一刻都是福气呢!哪怕秋天只是一个小丫鬟,两位妈妈也是恭维了好一会才端起了面前的茶,饮下一口抿了抿唇,然后看向秋天。“这茶喝着,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虽说不上什么,却觉着好喝了许多呢?”

    秋天刚被夸了一通,现在已经有了飘飘然了,勉强止住得意,抬了抬下巴笑道:“这茶是皇后娘娘赏的,自然不一样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茶,今天是姑娘特意吩咐的,就为了待会看幽水阁上什么茶呢!

    再好,能好过皇后娘娘赏赐的?这才回来,皇后娘娘还没来得及赏呢!

    这话一出两位妈妈又是一顿夸赞恭维。

    能喝到皇后娘娘赏赐的茶,可真是顶天的福气了!

    陈氏低头看手上的鲜红丹寇,瞅了瞅还在低头看款式谢青雯,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可别忘了,把最丑的留给她!”今早回来,陈氏可是回屋子里砸了好一通的东西,若非谢青瓷劝了一上午,还拿衣服这事保证一定会找回场子,陈氏才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呢。

    谢青雯头也不抬的应了。

    “娘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这锦衣坊是第一次给谢青瓷量尺寸做衣服,连她高矮胖瘦都不知道,所以这个款式送的都不一样。锦衣坊的衣服之所以出众,是因为它的样式扬长避短量身定做。谢青瓷仔细想了想,特别留个两个款式给谢青瓷。

    一个是专门为有些圆润的姑娘画的广袖罗裙,一个是为身姿有些高大的姑娘画的半袖束腰长裙。想了想体态纤瘦的的谢青瓷看到这两个样式,谢青雯的唇边就止不住笑意。不知道今早这般威武的大姑娘表情破裂是个什么样子呢?

    知女莫若母,看到谢青雯的笑陈氏就知道她已经选好了,并且十拿九稳了。当下也兴奋的起身,“走罢,咱们到幽水阁逛逛去!”谢青雯也笑着起身,拿起册子和陈氏一道往外面走去。

    陈氏刚走了两步然后猛然停住脚步,回头看谢青雯。“若那小蹄子说不喜欢不选怎么办?”就今早她那样子,很有可能这样做!

    这个问题谢青雯早就想好了,当下立即道:“娘和我一起去幽水阁,娘可是长辈呢,她能当场弗了长辈的面子?当然,今天早上来看,她确实做的出来。不过,我巴不得她做出这样的事呢……”

    “今早的事还可以算到老夫人头上,况且娘确实不占理。那这件事呢?才回家的第二天就把亲自上门嫡亲的二婶婶气走了……”

    不选?可以!走就是了。

    不愧是两母女,谢青雯这一说,陈氏马上就把后面的后续想到了。当即兴奋的接话道:“咱们多带些人去,最好能刺得那小蹄子发脾气,到时候就算咱们不插手,她这骄纵的名声也跑不掉了!”

    母女两心照不宣的笑了,然后齐齐走出了房门。

    一直在外等候的两位妈妈见状马上起身行礼,“二夫人,二姑娘。”陈氏笑着走了过去,谦虚道:“我这姑娘爱美,挑的久了些,让二位见笑了。”妈妈们自然不肯应这话,“哪里的话呢,二姑娘挑的一点都不久。这满屋子的珍玩还没见识够二姑娘就出来了。”

    然后一脸讨赏的表情对着谢青瓷道:“姑娘下次可要挑的久一些,老婆子素来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就指着二姑娘屋子里的东西开开眼呢!”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谢青雯心情甚好的谦虚了几句,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丫鬟彩屏,彩屏会意的上前,一边寒暄一边给两个妈妈分别塞进了一个荷包,妈妈们自然也是心照不宣的收下,捏了捏,眼睛一亮,好听的话更是不要钱的往外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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