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这才发觉握住她的手已是冰凉万分,甚至还有些湿润。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苏眠愧疚地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容临盯着她毛绒绒的脑袋,头一次觉得自己被拿捏住了。分明她没回来之前,自己已是坐立难安抓耳挠腮。
    在看到她平安无事之后,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才落了肚。
    母亲曾紧握他的手希望他觅得良人,得盔甲与软肋,却想赠她万里锦绣河山与清冷天上月。
    苏眠久久听不到容临的回答,担心他出了事,便抬起了头,直直地撞入容临深邃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眸,苏眠心头猛地一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临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揉苏眠微微湿润的发丝,“算了,你没事就好。”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妥协。
    苏眠偷偷睨了容临一眼,连忙将自己的得意之作拎到了容临面前,“看,这是我抓的鱼。”眼神里亮晶晶的,一副等待表扬的模样。
    容临瞧着苏眠裤腿挽到了膝盖处,只露出满是泥泞脏兮兮的腿肚,锦服上沾满了泥点子,活像个泥娃娃。
    鱼被抓了也不老实,在空中不停地扑腾着,似乎想要挣脱束缚,挣扎时给容临甩了一脸的泥点子。
    容临默了默,直直地向后倒退了一步,身上满是鱼腥味。
    他突然觉得,经此以后,自己的洁癖似乎被治好了。
    他半蹲了下来,小心地将苏眠抱到了篝火旁,用炙热的温度烤着她湿透了的胫衣,神情专注且认真。
    苏眠不忍见他翻阅书籍的手沾满泥渍,本想安慰道自己从前下河捞鱼便是这般,晾一会便干了。
    可是一旁的柴火噼里啪啦烧的正旺,面前容临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如此迷人又深邃,她盯了一会便愣着发了呆,只觉得周边流动的空气都变得如此静谧,叫她不忍出声打扰。
    可肚子里的咕噜声打断了这得来不易的温馨与宁静。
    “好饿。”苏眠尴尬地笑了笑,掏出了兜里刚摘的红色野果子,用袖子擦了擦包裹着的泥土,递到了容临面前。
    “从前我被姨娘关在后院没有饭吃时,便借着窗户爬到了树上摘野果吃,可甜可脆了。”苏眠咔嚓一大口咬开了清脆爽口的野果子,忆起了往昔,小脸上写满了向往。
    容临也学着她的模样大口地啃食着野果子,入嘴的却是酸涩,容临只能艰难地将它咽下,已填空空如也的腹。
    容临听着她回忆往昔那些日子,只觉得心中酸酸的,一口气堵在心中。
    木架子架着的鱼烤了约有七八分熟,飘出了香味,让苏眠馋的口水直流。
    她见容临手中拿着野果子却并未啃食几口,便明白他们这种从小养尊处优,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少爷,是根本吃不惯这种山间野味的,先前的神色也黯然了几分。
    容临闻着烤鱼的香味,勾出了他心中的馋虫,来了兴致,“眠眠这鱼烤的真香,便是连御厨都要让你三分了。”
    “那是自然,烤鱼用的香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混合了多种野草制成,绝不外传的。”苏眠听了,高傲地扬起了自己的头颅,满脸写着得意。
    苏眠见火候有些差不多了,忍着烫意将它撕成了两半,用木头穿起,递给了容临。
    撕开便是肉质鲜美的鱼肉,飘着股独特的芳香,苏眠再也不顾吃相,大口地吃了起来。
    容临见苏眠吃的如此香,只觉得胃口大开。从前母亲叮嘱的那些个注意事项,都抛到了脑后。
    苏眠闷头吃了一嘴的油,用袖子抹了抹满嘴的油光,乐呵呵地看着容临也吃成了个大花脸。
    岩洞的水声滴答滴答响个不停,偶尔还有寒风吹拂了过来,容临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之感,若是一直如此便好了。
    可美梦终究会醒,容临垂着头望着忽明忽暗的火焰,头一次觉得失落极了。
    “好久未曾吃到如此美味的野味了。”苏眠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长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
    “顾府的饭菜不合口味?”容临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怎么往日只觉得她胃口大开。
    苏眠捏了捏软乎乎的肚皮,只觉得自己如此说定会寒了舅舅们的心,回道“并非如此,只是眠眠有些想娘亲了。”
    从前日子虽清贫艰苦,她却乐在了其中。
    容临见苏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大半,像只打蔫了的茄子,心中酸涩万分,安慰的话脱口而出。
    “我倒是羡慕你,娘亲眼里只你一人,不似我,从出生便是累赘无人闻。”容临脸上黯然地低下了头,心中却有着愧疚不安。
    他这般诽谤娘亲,想来娘亲定是不会知道的吧。
    在容府忙着给容临刺绣的许氏猛地打了个喷嚏,思量了半晌,又闷头干活去了。
    “天冷了,要早些给临儿针织出厚实的衣裳来才行。”
    “你娘亲也是后妈吗?”苏眠睁着大大的眼睛发出了疑问。
    容临的喉咙上下滚动着,最终挤出了一个字,“嗯。”
    “没想到你同我一般也是个苦命人,可我还是得到了几年娘亲的爱。”苏眠望向着容临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与同情。
    容临默默地啃了几口野果子,摸了摸鼻子,生怕因为造口业多生了诸多罪孽。
    第99章 病从口入
    苏眠没想到城中的天之骄子背地里竟会有这般不堪的过往,嚼着酥脆的鱼肉嘎巴响,“不过我如今有了舅舅们疼,日子越发滋润了些。”
    苏眠拿眼瞅了一眼容临,容临立马接过了话头,苦凄凄道,“可怜我...无人怜爱。”
    容临只觉得自己的戏越发炉火纯青了起来,可怜得连自己都想往面前丢一枚铜板。
    苏眠果然蹲了下来,眼睛亮亮地盯着他,义气地拍了拍胸脯,“从此有我一口吃的,便少不了你的。”
    小姑娘的神情太过于认真,容临嘴角微微勾了勾,装作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可得好好看着,不得叫别人拐骗了去。容临越发坚定了心中的这个想法。
    容临见小姑娘吮吸着小手指上的油渍,似有什么心事般。
    “可是有什么心事?”容临边用木棍挑拨着柴火灰烬,边偏头问道。
    苏眠咬着嘴唇,不知该不该说。南疆一事事关重大,她如今也是踌躇不定,没了主心骨。
    苏眠将自己在丛林中所见所闻都细细与容临说了一番,容临面色多了几分凝重。
    “眠眠可有看清那人的样貌?”此事兹事体大,容临不得不细细再问一番。
    “外头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苏眠诚实地摇了摇头。
    “眠眠不必担心,凡事定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有了这番情报,你也算大功臣了。”容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丝。
    这些事,本就不该让她卷入。腥风血雨,他一人扛着便行。那些人所筹谋之事,也无外乎那几件罢了。
    “眠眠,你可曾听说过三皇子?”容临盯着苏眠。
    “只简单听舅舅们提起过,说是位不可多得的明君呢。”苏眠也未曾这么多,开口道。
    她明显察觉到面前的容临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
    “若是有空,可愿与我去见三皇子?”容临状似不经意地望着苏眠,却无人知他心中此时的煎熬。
    “真的吗?”苏眠听舅舅们的闲聊心中对这位三皇子便心存仰望,一直找不到机会觐见。
    如今有了这等绝佳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可是我学识浅薄,想来与三皇子定是话不投机的多。”听闻三皇子广纳贤者名士,她这肚子里半瓶墨水晃悠的半吊子,如何能入得了三皇子的眼。
    “眠眠不必担忧,一切交给我就行了,你只管放心吃喝。”容临笑得温柔,一口白牙差点晃了苏眠的眼睛。
    苏眠偏过了头不去看,心里却直嘀咕着,为何他笑得如此好看?竟比她还娇艳动人。
    娘说好看的男人才是妖精,此话倒是真真的。
    “咳咳。”岩壁外传来了咳嗽声。
    苏眠面上一喜,是清风的声音。
    “是清风找来了。”苏眠急忙站起了身,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
    容临见苏眠这般激动,脸色黑了半分,再联想到下午两人的亲密之举,脸更是黑了下来,呆杵在木桩上不为所动,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何沿路做了标记,让清风寻来得如此之快。
    “少主,原来清风来晚了。”清风衣角还沾着未干的露水,想必片刻都未敢停歇。
    “你来的倒挺及时的。”容临语气淡淡的,似乎有了几分情绪。
    清风见少主面上多了几分薄怒,又望了望烧得正旺的炭火,不解地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自己如何招惹到他了。
    “少主,您就吃这个?”清风瞪大了眼睛望着地上一堆鱼骨的残渣。
    这还是他那个身娇体弱,洁癖的少主吗?
    清风忍不住要为这传说中的爱情所感动,难怪直叫人生死相许。
    许是清风眼中的奚落与惊叹过于明显,容临手握拳,轻轻咳出了声。
    “清风,你还不上前带路?”
    清风见容临的面色异于平常,带着股病态的绯红,关心道,“少主,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容临晃了晃有些晕沉沉的头,嗓子也微微干涩了起来,在苏眠担忧的目光下,本想着开口逞强道,谁知话刚到嘴边,便华丽丽地晕厥了过去。
    苏眠,清风:????????....
    “我们少主从小便身子弱,所食所穿都必须经过银针试毒。”清风停顿了一秒,目光转向了地上的烤鱼。
    “这鱼是纯天然无公害的,只是...”苏眠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这香料她却不能保证了。
    清风嘴角连连抽搐了几下,同情地看了一眼眼下隐隐有发黑的容临。
    头一次觉得若是遇上个不靠谱的情人,得折寿多少年。
    清风驾着马车一路回到了京城中,天微微有些破晓,东方天际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苏眠心虚地透过珠帘望了一眼大门紧闭的顾府,在脑中联想了一番舅舅们发怒的神情,缩了缩脖子,又关上了珠帘。
    “清风,容府中可有空房?”门帘后传来了苏眠可怜兮兮的声音。
    清风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想着自家少主那不值钱的模样。从前少主耍着鬼点子不愿喝药,如今有了苏小姐在场,想来多少他都会喝几口。
    这么想着,清风便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容临还不知道,自己昏迷不过几炷香的时间。身边最亲近的两人,已经达成了不成文的约定。
    清风领着苏眠,偷偷地走了容府后门,本想着人不知鬼不觉。
    容临住在全府最奢华的一处别院里,只怕是抵得过半大的顾府,连苏眠瞧见了都忍不住咂嘴。
    屋子里漆黑一片,周围也静悄悄的。清风暗松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半阖着的红木门。
    屋内突然亮起了数盏烛火,上方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她穿着一件青织金钩边的半袄裙,粉玉腰带,长长的秀发挽着,朱唇轻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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