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唯一吹着小风晒着太阳, 没一会儿就犯困。
    肘部靠在椅子扶手上, 单手撑着下巴。在他回来之前合一下子眼睛, 一下下就好。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瓷盘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王唯一惊了一下,怎么迷迷糊糊睡过去, 坐直身子, “你回来了。”
    “久等了吧。有人来, 我先去处理事情。现在才把红花馅饼重新烤热。”殷长衍手放在躺椅龙骨位置, 轻轻一拽, 把她连人带椅拖带身边。
    取出衣袖中的宣纸红花。离开茶水铺子后, 他一直收在身边。
    将宣纸折叠成方形指套, “红花馅饼比较酥,一碰就掉渣。带上它,手指不会沾渣、弄脏。”
    他习惯性地拿起王唯一手腕,给她套上去,“看什么书呢,这么入迷。”
    想到什么,顿了一下。
    王唯一看着他收回的手,沉默了一会儿,“话本子。上头说村口有一个人卖美人灯笼,寡妇买了它,就夜夜笙歌;小孩买了它,就吃糖吃到身体变成糖做的;乞丐买了它,就高朋满座、妻妾成群。”
    无量涧有一个书房,一本正经书都没有。全是话本子,相当一部分又破又旧,其中内容荒诞,可细思之下又有几分道理。
    这不重要。她能感觉到,是因为她喜欢,殷长衍才有了收集话本子的习惯。
    “殷长衍,如果你买到美人灯笼,会怎么样?”王唯一说。
    “我眼睛大概会坏。放眼望去,大街上所有的人,都长着你的脸。”
    王唯一愣了一下,脸蛋“腾”的热了起来。认字了,嘴皮子也变得利索,会说情话了。
    既然他心中有她,为什么又不着痕迹地避开。
    殷长衍想到什么,“魏璋来了,说是想探望你。要见吗?”
    她更想跟他谈一谈。
    罢了,见吧。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事情。
    “他在哪儿?”
    真的要见么。殷长衍眸中闪过一丝不赞同,“稍等,我叫他过来。”
    魏璋缓步而来,手中提了一个纸包。
    身量修长,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气儿。面容俊美,一双眸子沉如深渊,却有一点星光。
    唇角微扬。不是习惯性的客套笑容,而是真的心情愉悦、期待看见她。
    “好久不见,王唯一,你还是那么能吃。”
    王唯一:“......”
    王唯一:“也没多久吧,满打满算不超过五天。我腰肢也不算胖,而且殷长衍养得起。”
    “哦,我随口一说。平常不怎么联系、关系又不好的两人不来一段寒暄,后面的话不好说出口。”
    ......还真是这样,怪有道理的。
    “给你。”
    王唯一接过纸包,沉甸甸的,拆开绳子,“什么东西?”
    “枣泥酥。”
    “湘儿托你带来的吧,她真懂我。”
    “不是。是你喜欢,我才带来的。”
    王唯一心头起了狐疑,“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我了?”
    魏璋脸带震惊,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上下打量王唯一,“自抬身价也该有一个度,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有事儿找你。”
    “原来是有求于人。”王唯一取出一块枣泥酥送到嘴里,含混不清道,递出去一块,“要吃吗?”
    “我不吃这玩意儿。”魏璋侧过头避开,“它容易碰碎,小心别掉在我衣服上。”
    王唯一背离开躺椅,凑近魏璋,一脸的神神秘秘。
    压低声音道,“魏璋,你与殷长衍相熟,他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非常近。近到能数清魏璋根根分明的眼睫毛,以及眸中一闪而过的无措。
    肩膀被长指戳了一下,轻轻地抵开。
    魏璋后退两步,眉头轻拧,放下胳膊,不着痕迹地甩了一下指头,仿佛碰上了什么脏东西,“够了,不要再靠近了,我们之间情分没好到这个地步。”
    “有点儿硌,你戳疼我了。”王唯一半点儿不在意,揉了揉肩膀,“魏璋,前两天我与殷长衍相认,之后他就有些不对劲儿。他总是悄悄地盯着我。”
    “人的眼睛总是在情人身上多留一会儿,这很正常。”
    “可是每当我亲近他的时候,他就避开。虽然他极力掩饰,可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王唯一咽下枣泥酥,眯了眯眼睛,“你说,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魏璋愣了一下,沉吟片刻,“要我说,他很爱王唯一。我知道殷长衍对娘子有情,却没想到,居然情深至此。”
    王唯一:“......我说的跟你听到的似乎不是同一段话。”
    魏璋轻移步子,撩起衣摆坐在椅子上。身姿洒脱,颈项修长,一双眸子透着股深意,不经意道,“想知道吗?他变成这样的原因。”
    声音云淡风轻,却像一只小爪子勾在王唯一心头。
    “什么意思。”
    魏璋如玉手掌张开。
    一阵紫光闪过,上面出现一杆竹节,竹节下挂着一个素布灯笼。
    灯笼大多是女人和小孩提在手里的。男人拿着,不免有些娘里娘气。
    可魏璋拿着,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像是你要翻开一本书,可书页里夹着薄刀片,而且你不知道刀片在哪一页。
    魏璋直视王唯一,又问了一遍,“要看吗?”
    “为什么不看。”王唯一说。
    魏璋二指并拢成利刃削下一截头发,头发冒出一点儿火苗,放进灯笼中,“青丝为引,燃芯竹笼。掠影流转,一线紫烟缥缈散,人则与梦通。”
    素布灯笼无风自动,慢悠悠地转了起来,而后越转越快。
    晃动的烛火透过灯笼竹骨打在素布上,仿佛出现一个裙绣栀子的双面美女。一面是仁善慈悲菩萨,一面是紫面獠牙恶鬼。
    一股清淡的香气儿飘到鼻翼。
    就在王唯一眨眼的一瞬间,周身已然换了一番天地。
    眼前天色阴沉黯淡,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枯树下有一座寂静的竹屋。
    不知道为什么,王唯一十分确定竹屋里有她想知道的答案。
    抬步上前。
    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细微的枯叶碎裂声。
    推开竹门,路过大堂,走过长长的回廊后,拐到一间隐蔽的静室。
    静室四面透风,挂着的青色纱幔随风摆动,露出满墙壁的一幅幅画像。
    客座蒲团上坐着一个人。
    是殷长衍。
    殷长衍形销骨立,清瘦不少,玄色外衣明明穿得很工整,却感觉松松垮垮系在身上。
    眼睛上围了一层纱布,隐约渗了一些黑血出来。露出的半张脸苍白而精致。
    王唯一心揪了起来,他眼睛怎么了?
    跑上前查看,五指却透过殷长衍的头发丝。殷长衍身子连带整个静室都涣散了一下。
    怎么回事儿?!
    王唯一很快意识到,她在做梦,她的情绪波动会扰乱梦中的竹屋。
    收回手,退后两步。
    离远一些,她不打扰梦。
    殷长衍似有所觉,抬头,直直地对着王唯一的方向。
    竹门打开,脚步声越来越近,魏璋进入静室,穿过她的身体走向殷长衍。
    王唯一有点儿失落。还以为他看得见她,原来是魏璋到了。
    殷长衍薄唇轻启,“你救了我?为什么?”
    魏璋“豁”了一声,惊讶地绕着殷长衍打转,“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肯开口说话。”
    “我与你并不相熟,为何救我。”肯定的语气。
    “别你啊你的,我有名字,叫我魏璋。”魏璋撩起衣摆坐在蒲团上,正对着殷长衍,“看不惯明炎宗吕靖的虚伪嘴脸。吕靖不痛快,我就痛快了。”
    殷长衍闻到清淡的香气儿,对面的人正倾身打量着他。
    他并不在意,腰间的手抓紧黄纸符。
    何鸣身死道销,黄纸符失去效力,他再也听不见唯一的声音。
    “要是我早一些找到你,你就不会瞎眼。”魏璋叹了一口气,视线下移,停在殷长衍手中的黄纸符上,“能不能把你手中那玩意儿扔了?你攥得太紧,时间又久,它掉渣。我这干净可爱的静室,全是一层灰扑扑的纸屑。”
    殷长衍双臂收紧,呈一个回护姿势,“我不。”
    “想见你娘子吗?”魏璋说。
    殷长衍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垂泪菩萨允诺会让他和唯一相见,他等了又等,直到现在了,依旧什么都没等到。面前之人会比垂泪菩萨更有本事么。
    而且他的眼睛......要怎么看?
    “都说了,叫我魏璋。”
    “你说真的,没骗我?你能让我见唯一?!”
    “叫我魏璋。”
    “魏璋,你能让我见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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