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因她的笑颜几乎恍了神,半晌,方才神来道:
    “司大夫,这么晚了,您一个女子出行不便,可要某送您回去?”
    他瞧了眼深湛湛的天色,提出要送她回去,此刻,他看着她时,眸中竟不自觉暗藏起了情愫。
    司露摇摇头,冲着桥头那辆马车努努嘴,说道:“多谢张公子好意,我的车夫已经来了。”
    张连点点头,明白过来,心中虽有失意,但想着来日还能再会,遂与她道别离去了。
    司露继续往桥头走去。
    黑涔涔的天色下,湖畔垂柳浮动,暗影层叠。
    就在她踏上石桥时,扶疏树影中突然转出一人,吓了她一跳。
    锦袍玉带,满身清矜,面庞温其如玉、水兰君子,如磋如切,如琢如磨。
    是李景宴。
    司露当即福身行礼,轻唤一声。
    “陛下。”
    暗影下,李景宴弯起唇角,脸上似笑非笑,神情难辨,他道:“露露,我等你多时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景宴唇角微勾,眼中是一贯的温和儒雅。
    司露却隐隐觉得,那温润背后,皆是幽沉的底色。
    见她不语,李景宴开口询问道:“怎么了,可是在想什么?”
    司露摇摇头,抛开那些繁琐的思绪,淡淡回应道:“没什么,陛下怎么来了?”
    李景宴浅笑,“朕在侯府与你父亲喝茶,见你入夜未回,有些放心不下,特来接你。”
    李景宴说这话时,试图要来执她的手,却被她无声躲过。
    司露道:“福叔的马车就在桥上……”
    李景宴勾着唇角,长眸半明半昧,隐在暗沉里,辨不清情绪。
    “方才那人,你也是这般回拒的吧……”
    司露一惊,脱口而出,“你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李景宴神情微顿,旋即故作不在意的笑开,眸底却是沉了一片,“偷听算不上,只是离得太近,凑巧听到了。”
    说罢,他还状若无意的提及,明明是浅笑,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冷意无边。
    “你对他,好似比对朕,要热络多了。”
    司露不知该怎么说,无奈喟息着:“陛下,您何必如此……”
    李景晏面色黯淡下来,露出悲戚之色,试图博得她的同情一般。
    “露露,朕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重新赢回你的心?”
    司露只觉心疲力竭,“陛下,臣女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面对司露的拒绝,李景晏只是深深注视着她,不管不顾道:
    “朕很怕,你的心给了别人,不管是蛮族那个呼延海莫也好,还是方才那个……”
    听着李景宴的诋毁,司露冷笑出声。
    “陛下,我的心只属于自己,不管是从前,还是往后,都永不会变。”
    此话落下,不知是触犯了李景晏什么忌讳,让他突然爆发,一把扣攥住她的手腕,目光幽沉得似要吃人,嗓音低沉喑哑,宛如嘶吼。
    “那我们之前算什么,从前,你也是喜欢朕的不是吗?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啊?”
    司露下了一跳,当即扬声,甩手挣脱出来。
    “陛下,你失态了!”
    李景宴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怕她就此对自己生恶,放开她的手,慌张道歉起来:“露露,朕…朕…不是…”
    司露脸上流露出失望之色,未再置一辞,提步匆匆离去,不再与他纠缠,徒留给他一个背影。
    李景宴并未追上来。
    他立在垂柳阴影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变得闪烁不定,似是悲凉,又似伤情,但渐渐的,这些悲色缓缓消散,被浮起的点点狠戾占据。
    到了最后,变作化不开的沉沉幽色。
    他定要得到她的,哪怕不择手段。
    *
    翌日,风清气爽,日色正好。
    点点飞花似清梦,迷离了世人的眼。
    不少人看到——
    司平侯府的正门外的街角边,倒着一个衣衫不整、宁酊烂醉的醉汉。
    那男子身形高大魁梧,此刻身子却蜷缩成一团,蓬头垢面,披头散发,面容上满是脏污,也不知是跌倒在了什么污秽的地方过,五官沾满了尘泥,早已看不清楚,此刻哪怕是最亲近的人出现在面前,恐怕也认不出他来。
    只有凑近了,才能勉强听出他口中的喃喃低语。
    “露露………露露………”
    语声断断续续,却能听出个大概,似在唤一个人的名字。
    这人昨夜不知喝了多少酒,此刻明显是烂醉如泥了,怀里还紧紧抱着个酒壶,当成宝贝一般。
    他时不时撑着踉跄着身子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两步,而后又倒下去,狼狈至极。
    在外人看来,此人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般,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生气,死寂得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如此一幕,吸引来了不少顽劣小童。
    几个豆芽丁般的稚童本在街角玩耍,见到这样的醉汉,不禁起了坏心思,合伙来戏弄取乐。
    他们手里捡了不少石子,眼神中带着些许邪恶,悄悄靠近包围那醉汉,来到那醉汉身边。
    为首那个总角小童做了个“嘘”的噤声的手势,勾着嘴角恶劣无声地笑着,而后一抬手。
    只听哗啦啦一顿响。
    那些小孩手中的石子不约而同掷出,对着那醉汉一顿猛砸,一时间石子如雨。
    石子虽小,但如同马蜂叮咬般,将那醉汉砸得脸上、头上都负了伤口,挂了彩。
    那些小孩见状更激动了,围着醉汉笑得合不拢嘴,手舞足蹈闹个不停。
    “住手!”
    此时,突然一声奶声奶气的怒喝传来,终断了这些儿童的笑闹。
    孩童们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肉嘟嘟、软绵绵的女娃娃,屁颠屁颠、步履蹒跚朝他们冲过来。
    女娃娃约莫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穿着锦缎茜裙,脚蹬绒毛皮靴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头上扎着两个乌黑的小揪揪,垂下两条悬着毛球的丝绦,粉雕玉琢,精致无比,模样格外可爱。
    日色下,她一双眼瞳迸发出一金一蓝的奇异双色,叫人称奇!
    她瞪大了眼睛,满是愤怒,啪嗒啪嗒踩着小皮靴跑过来,像是个维护正义的使者,叉着腰,开始教训着那些用石子攻击流浪汉的顽皮小童,有几个,甚至比她高出一个头,她也不怕。
    “住手!不许干坏事!不去欺负人!”
    她拔出佩在身上的木剑,那是舅舅亲手给她做的生辰礼物,她终日不离身的。
    在一群小孩的震惊的神情中,她展开双臂挡在那个醉汉身前,举着木剑耀武扬威,试图吓走那些坏小孩,嗓音奶声奶气的,表情却极其严肃,目光坚定,义正词严道:
    “你们几个坏哥哥,不许随便欺负人,不许欺负这个流浪汉叔叔!”
    第66章 决心
    呼延海莫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时, 朦朦胧胧间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义愤填膺的奶娃娃拿着木剑挡在他身前,义正词严地声讨那些坏孩子,叫他们不准欺负流浪汉。
    那些坏孩子许是知道她的身份不一般, 家中有大人倚仗, 并不敢欺负她,见她拿着木剑砍劈过来,纷纷抱头鼠窜、做鸟兽散,一溜烟跑开了。
    奶娃娃叉着腰, 看着那些坏孩子被自己打跑, 正义得到伸张般,满脸都威风,还不忘对着那群逃走的小孩喊话道:
    “哼, 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人!”
    奶娃娃伸张完正义后, 还不忘关心弱者,她转过头,半蹲下身子,满是关心地瞧着尤躺在地上的流浪汉叔叔,两个乌黑的小揪揪上,彩色丝带飘扬,格外俏丽。
    “流浪汉叔叔, 你没事吧?”
    她张着灵动的大眼, 奶声奶气地问他, 一双异色的瞳孔在日色下,一览无余。
    呼延海莫僵住了。
    若说方才他还处于酒刚醒时的模糊、不清醒, 那此刻, 他完全酒醒了,且神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醒!
    他心口仿若涌过滔天的悸动, 这一瞬间,剥夺了他的五感、思绪、乃至呼吸。
    整个天地间,仿若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他能看见的——
    唯有眼前的女娃娃那双,灵动绮丽、闪亮扑朔的异色双瞳。
    女娃娃看着他一动不动,满身脏污,头也被打破了,样子有些可怜,同情心驱使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袋,里面藏着她存的压岁钱,用肉嘟嘟的小手递给他。
    “流浪汉叔叔,你很疼是不是?这些钱给你去找大夫吧。”
    呼延海莫不接,她蹲下身子,直接将锦袋塞入他掌心,嗓音软绵绵说道:“刚刚那些坏小孩,把你的头都砸破了,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要找大夫好好治疗的。”
    她眨巴着满是天真的眸子,毫不顾忌脏污,用手拨开他的额发,给他指明伤口所在。
    只是指着指着,她突然顿住了。
    “诶?你的眼睛怎么和我一模一样……”
    蓦然看到一双同她相似的异瞳,小娃娃满眼都是惊愕,满是光彩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带着不敢置信,还有些许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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