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海莫低眸沉思片刻后,一本正经答道:
    “晚辈乃是边塞人士,祖上世代行商,来长安是为采办货物,侯爷若是不弃,唤我阿莫便好。”
    一番话编得很是圆通,让人听不出端倪。
    一切都跟他料想的对上了,司澧不由笑起来,不住颔首,“好,阿莫、阿莫。”
    他满是慈爱地看着他,捋了捋胡须,再次开口问道:
    “只是不知阿莫这身过人的本事,是师从何人?亦或是从前在军营待过?”
    呼延海莫含笑道:“晚辈并未师从过高人,也为参加过军伍,这身功夫乃是与生俱来,在我家乡,人人都传我是天生神力。”
    “原是如此。”
    见他说话淳朴老实,司澧愈发满意了,点着头,目光中带着欣赏,赞道:“天生神力,阿莫当之无愧啊。”
    呼延海莫虚怀若谷,“侯爷谬赞了。”
    司澧想了想又道:“如今胡悦酒肆被烧毁,阿莫若是暂无落脚处,便在我侯府落脚吧。”
    司楠亦道:“父亲说得是,反正西院还空置那么厢房没人住,刚好能让阿莫留住。”
    对于此,呼延海莫未有半点推让,顺势接受了。
    “那就多谢侯爷和世子了。”
    不仅如此,他还放低姿态道:
    “若是侯爷不弃,晚辈愿做府中的护院,保护你们的周全。”
    听他方才的介绍,司澧知道他富家子的身份了,但没料到他会诚恳如斯,纡尊降贵,实在是令人动容,连连道:“那如何使得,太委屈阿莫了。”
    而桌上,春草的眼珠子更是瞪得快要掉出来了。
    司澧和司楠不知道阿莫的真实身份,她却是清楚知道的,作为戎国的国君,跑到长安来追妻已经够荒唐了,如今还愿屈尊降贵自甘做人护院,更是旷古未有。
    呼延海莫义正词严道:“阿莫不愿白受人好处,所以还望侯爷成全。”
    见面前青年守原则,讲道义,司澧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开怀,最终还是应下了他的请求。
    “既然阿莫执意如此,那老夫便全了你。”
    晚膳后,众人各自回房。
    月色空濛,星辉朗照。
    司露无心睡眠,便叫了呼延海莫一道散步,她有许多话要跟他说。
    呼延海莫走在她身侧,只听她郑重对他道:
    “呼延海莫,别闹了,回到戎国去吧。”
    “露露,我何曾在闹?”
    呼延海莫去执她的手,满是认真看着她。
    如今司家处境危险,他这是在守护她。
    司露停下脚步,转身仰视他,满脸正色对他道:
    “那是我司家的事,你何必参与?你我立场对立,终是难两全,哪怕你做再多,最终也是无济于事的。”
    呼延海莫将她的手牢牢攥着,放在胸前,眼中满是深情。
    “露露,若我说,我当真愿意为了你放弃一统天下的野心,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你……”
    司露愣住了。
    她回想这段时日来,呼延海莫确实没有再骗过她一次,不仅如此,他还救下她父兄的性命,还愿不计性命留在长安,只为守护着她。
    这桩桩件件,说不触动,那是假的。
    呼延海莫直勾勾盯着她,神情却是卑微至极。
    “露露,我只想知道,你如今对我,还有没有情意?”
    她并不知道,那日在医馆,无心对张连说出对他没有情意时,呼延海莫的心有多痛。
    “我……”
    司露讷讷着张唇,意欲说些什么。
    却在一下瞬,被突入其来的唇堵住了话音。
    呼延海莫俯首吻着她,气息凌乱,横冲直撞。
    “不许说了。”
    呼吸渐快,他将她的手锁在腰后,吮咬着她的唇珠,胆怯般说着,只因他不敢听,他怕再次得到不能接受答案,所以,他情不自禁下才会这么做。
    这是个来势汹汹的吻,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强势,呼吸被一点点攫取,剩下的只有无边的酥麻、一阵又一阵的心悸。
    风拂林梢,传来沙沙声响,夜色晕染开来,满地银辉。
    呼延海莫深情地吻着她,她在她耳边乞求般说着:
    “不要拒绝我,就说你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好吗?”
    从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君王,如今求着她施舍这半点情爱,卑微到了尘埃里。
    半晌,这场亲吻才平息。
    司露大口大口喘息着,眸色湿潮,被迷离晕染。
    “呼延海莫,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好,我会给你时间的,我愿意等你,哪怕一辈子……”
    这一晚,司露一夜未眠。
    辗转反侧间,脑中全是呼延海莫对她说的话。
    她不得不承认,在那样的夜色里,她的一颗心,好似动摇了。
    *
    翌日,天色尚暗。
    窗外还是一片青蒙蒙时,司露早早便晨起了,今日医馆有义诊,她需早些赶到。
    一番梳洗罢,匆匆换好衣裙,蒙上面纱,她便直奔角门,去登马车。
    可方撩帘钻入马车时,她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气息,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意识,缓缓倒了下去,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紫檀雕花木床上,四角帷幔深深,坠着珠玑。
    司露游目四顾,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这是一间暗室,门窗紧闭,孤灯一盏,火光微弱,周遭都是灰蒙蒙的。
    意识是混沌的,视野是模糊的,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
    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后,她开始观察屋中的一切陈设。
    窗棂的雕花、门扉的颜色、桌椅的样式……
    最终,她得出了结论,自己应当是在宫室里。
    *
    而此时,侯府中人得知司露不见了的消息,早已急得人仰马翻。
    司澧第一时间来找呼延海莫,“阿莫,小女不见了。”
    呼延海莫一愣,“露露不见了?”
    司澧满面焦急,“是啊,今日晨早出门后便再没回来,连同车夫福叔一并不见了,医馆那头也说没见她去过,这可真是要把人急死了。”
    呼延海莫努力保持冷静,“您先别急,我这就带人去找,这才半日的光景,便是被人强行掳去,一时半会也出不了长安城,我便是带人将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定将露露找回来,再将那伙贼人碎尸万段。”
    司露不见了,他自然也是心急如焚的,眼中森森杀气顿显,但他眼下还有个猜测,也是让他更不安的。
    “不过,我还有个担心……”
    司澧:“阿莫但说无妨。”
    呼延海莫毫不避讳道:“若此事是宫里人所为,那便要劳烦侯爷世子出力了。”
    宫里……
    在呼延海莫的提醒下,司澧不寒而栗,一下便想到当今陛下李景晏了。
    他的确是能作出这种不择手段之事的人,联想到上回暗杀的事,司澧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匆匆拜别呼延海莫,立刻进宫去,打探情况。
    “阿莫说的是,老夫这就入宫查探情况。”
    *
    翌日,太极殿内。
    群臣列队入朝,气势恢宏。
    李景宴玄袍加身,高坐龙椅之上,听着群臣觐见。
    大理寺少卿宁岚持笏出列,朗声说道:
    “陛下,臣近日查得,三年前贩卖军械旧案,疑点颇多,涉案官员或有冤情,还望陛下发令重理此案,还无辜者清白。”
    听到贩卖军械旧案几个字时,李景宴的面色便登时大变,沉了下去,变得乌青似铁,但碍于群臣在场,也不好发作,他深呼吸了几口,攥在龙椅上的手紧了又紧,努力保持镇定。
    “爱卿说得有理,旧案有疑,当择期重审,不使人蒙冤,不过,此案到底是陈年旧案,且涉案人员太广,真要彻查起来恐费时费力、收效甚微……”
    李景宴不露山水地想要阻止此事,只是他未料到,此话落下,不仅没能迎来他想要的局面。
    相反,朝中重臣像是事先说好一般,纷纷持笏站出来。
    他们个个大义凛然,拧成一股绳似的,气焰强盛,前赴后继,如雨后春笋一般。
    “陛下,臣愿为陛下分忧,主理此案。”
    “陛下,臣亦愿为朝廷分忧。”
    “陛下,臣愿担此责,协助查案。”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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