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可歆万万没有预料到,她竟真的会求助于林存乐。
    隔天早上她搭了邹恩雅的便车去上班,一走进办公室,戴承佑便丢给她一件棘手的任务,「校务会议临时决定,下个月的校庆要同时举办职涯规画讲座。可歆,这件专案就交给你了。」
    「呃……意思是,我只有三个星期可以生出一场半天的讲座?」她发出几近哀嚎的声音。
    「没办法,校长突然神来一笔,我们只好照办囉。」
    「但……我手上还有很多专案……」
    戴承佑还未回应,另一名男同事唐敬贤就探头插话:「主任,不然这专案我来接吧?」
    「不用,小唐,」戴承佑对他挥挥手,「讲座而已嘛,可歆经验丰富,做事又机灵,绝对没问题的。交给她我放心。」
    唐敬贤于是默默把头缩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戴承佑后脚刚走,翁可歆就目瞪口呆地用气音对邹恩雅说。
    「你最近是不是走衰运啊?」邹恩雅一脸的爱莫能助,「要不要去庙里拜拜?」
    「什么交给我他放心,根本只是想压榨我吧!」
    口上虽这么说,但这种话对翁可歆来说实在杀伤力太大。为着一句肯定,她就算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连自己都觉得这种个性真是要命。她失魂落魄地瞪着戴承佑刚放在她桌上的一长串厂商名单,良久才终于决定面对现实,拿起话筒。
    整个上午她都低声下气、在电话中千拜託万拜託,就希望至少能先敲定几位讲师的时间。然而讲座举办得实在太临时,大多数厂商都难以配合,把她急得眼泪都快要飆了出来;更别说要给尖端日报记者的那篇新闻稿,她完全没时间处理。
    刚买回来的午餐便当摆在眼前,她却一口都还没吃。心慌意乱间,不禁想起昨晚林存乐的提议。
    「难道真的要……死马当活马医?」她凝视着手机通讯录中他的号码踟躕着;若真要请他在今天下班前写好稿,现在就得赶紧提供资料给他。
    思忖半晌,她把心一横:「就赌赌看吧!大不了进行不顺利,我再加班写完就是了。」于是按下了通话键。
    「怎么?想通了?」一接听那端就是他的笑謔。
    「是是是,我决定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她翻着白眼。
    她抄下他念出的e-mail,把昨天电访七名学生的笔记寄给了他。
    下午她仍埋头处理职涯讲座的杂事。两小时后,她习惯性地巡了巡邮件,赫然发现林存乐早已回信了。
    点开夹带的档案,她才瞄了开头两段,就惊诧得合不拢嘴。这稿子比她自己写的还要漂亮十倍;结构清晰、毫无冗言赘字,访问内容也去芜存菁,俐落无比。看完稿子,她默默数了一下,他只收录了五位学生的谈话;另外两位他大概嫌乏善可陈,而捨弃不用。
    e-mail中还附上他的两句註解:『直接丢这篇稿出去就好了,馀下不足的三位,记者不会在意的。』
    「自以为是!」翁可歆在心中暗骂,不觉矛盾地感到又是放心、又是羞辱。若平心而论,这篇稿子别说直接交给记者,甚至一字不改、直接刊登在报纸上,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然而要她对自己承认,一个计程车司机写的新闻稿都比她写的还要精炼流畅,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写得如何?还可以吧?」下班后翁可歆打电话给林存乐,他笑问。
    她不想告诉他,当她把新闻稿寄给记者后,竟破天荒头一遭收到对方的回信:「写得很好!」简短四字,已足见其惊艳之意;并且缺少的那三位学生访问,他连提都没提。
    「马马虎虎过得去,」翁可歆却嘴硬说,「你……是不是找别人来写的呀?」
    「我能叫谁写?我又没朋友。」
    她听不出他这句是认真还是说笑,「写得倒有模有样,真是意想不到。」
    「这话有问题,开计程车的不能文笔好吗?」
    「我没歧视的意思……不过,你少自吹自擂了!那也要归功于我笔记整理得好。」她半开玩笑说。
    「确实,该记录的重点都有记录到,我才能写得这么顺手。」他礼貌地同意。
    「那当然。」她得意洋洋地说。
    邹恩雅突然唤她,说要下班了。翁可歆今天仍要住她家,便匆匆对林存乐道谢后掛了电话。
    离开时办公室只剩唐敬贤一人,正皱眉对着电脑苦苦思索着;翁可歆猜测着不知今日戴承佑丢给了他什么恼人的工作,油然升起同情心。
    「你在跟谁讲电话?很欢乐的样子嘛。」邹恩雅斜睨着她。
    「钱钱介绍的计程车司机。」翁可歆回答。钱钱是校内主计室的同事钱心萍。
    「跟司机也能聊这么久?」邹恩雅瞪眼道。
    「不得不说,这人文笔还真是不赖……今天多亏了他,我原定要给记者的稿子才没开天窗。」
    「你竟然把工作外包?小心我去跟戴胖告状。」邹恩雅低声恐吓。她俩私下都这么称呼戴承佑。
    「我是万不得已啊,」翁可歆咳声叹气,「那戴胖根本和我犯冲,每次都在我最崩溃时又加上一根稻草。」
    「大概是你身上气场不好,老招惹一堆麻烦事。」
    「唉,真的,该不会是天妒红顏吧?」翁可歆装模作样地一拨秀发。
    邹恩雅噗哧一笑,「不过我太了解你了,即便压力再大,这专案你还是会硬接下来的。」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翁可歆颓然说。
    过两天罗书暐才来电要翁可歆回家去。
    「宝贝,别闹脾气了,快回来。」
    「我闹脾气?你捫心自问,我不该生气吗?」她恶狠狠地说。
    电话中语气急促,「对不起,真的,我爱你,这几天我想你想得要命,快回来吧。」
    「这还差不多一点。」她这才放缓了语调。
    当翁可歆告诉邹恩雅,今天不用再住她家时,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结束一个轮回了?你还没打算跟那个控制狂分手?」
    「为什么要分手?天底下有不吵架的情侣吗?」翁可歆立即驳斥。
    邹恩雅耸耸肩,不再回应。她深知翁可歆的脾气──再继续质疑,她只会坚决捍卫自己到底,没完没了。
    儘管如此,那天晚上翁可歆再度披星戴月地搭上捷运时,望着站内的行人来去匆匆,心中仍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惘然无措。
    四年了。自交往以来,她和罗书暐之间来回千万遍的争吵与和好,一如在工作上来回千万遍的崩溃与振作,就这样日復一日,堆砌着望不尽的前路茫茫。当年抱着少女情怀的她、和初出茅庐满怀热忱的她,都已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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