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容平时没事不会跟白鸿砚联络;但这人却养成一个习惯,每隔一段时间一定要打电话给他,确定他还平安无事。
    「得了,你是怕我会暴毙,还是会想不开上吊?」
    「我不怕你寻死觅活,只怕债主还是找上你。」
    「你不必担心。我平日除了开车赚钱,非必要不出门。」
    电话那头仍是忧心忡忡。认识这男人十七八年了,已经比不认识他的岁月还要长;他素知白鸿砚什么都好,就是对每个人都太多情,把朋友的事都当作自己的事,还像个老爸似地嘮叨没完。杨子容很感激他在自己落难时给的援助,但有时真懒得跟他说太多。
    杨子容住的旧公寓是寻觅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的。屋主年纪大了,住在他处,这间四十年公寓里的房间早就间置多年,因此用极低的价钱随便租了出去。有这样一个安身之处已足以令他感激涕零。
    做白牌刚开始不大好混。他到车站、酒店、ktv以土法炼钢方式揽客,名片一张一张发;后来则用白鸿砚给他申请的电话绑了通讯软体招揽生意,辛苦累积了好一段时间,还得严防警察取缔,一个遭罚,辛苦挣来的积蓄都要付诸流水。
    幸而没有车行抽成,每个月收入也有四、五万元,多的时候甚至可达六万;加上省吃俭用,日子还算过得去。儘管每次一看帐户,都会想到距离清偿债务可不知还要苦撑多少年,他所能做的还是只有拚了命地继续开车。所有休间娱乐都杜绝了,每天除了开着那台铁灰色丰田到处寻觅客人,便只有在累了的时候回住处蒙头大睡。
    天天窝在驾驶座里,都觉得自己要得颈椎炎。三餐也往往在便利商店买了东西就胡乱吃了,肠胃病大概也是迟早的事。
    这些苦都罢了,但雪上加霜的是在这个时候,白鸿砚竟给他带来一个他完全不想听到的消息:
    钟月在彰化交了男友。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一听到这讯息就立刻掛了电话;然后便罕见地奔到大马路上,浑浑噩噩走一整天。
    街道旁、餐厅里、商场里,好像到处都是情侣,彷彿全天下的情侣都在这时候跑出来约会似地。每一个挽着男人手臂的女人都像是她;每一个携着她的男人都如此面目可憎,都像是他看不清相貌的她的新男友,而且每一个都配不上她。
    他像逃难似地东奔西闯,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冷静下来,旋即觉得自己可笑无比,于是在深夜无人的停车场里仰天大笑,笑完就哭,像个神经病一样。
    其实他有什么好伤心的?辜负过她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也是他先跟别人结了婚。更别说现在这副穷酸落魄的德性,还能有什么本钱再去爱她?
    儘管这些他都清楚,但那种心痛欲裂还是伴了他好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很快就将这份心情搁在一旁,隔天还不是照常开车出去赚钱;然而当夜晚回到家,看见柜上摆着的那一叠信,他就知道他骗不了自己:跑路的时候他带不了太多东西,这整叠信却是无论如何不会落下。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想要她过。或许他的心境一直都没变,只是非得要到这种时候,他才不得不面对他早已彻底失去她的事实。
    但他没事的。经歷了这么多,他还是走到了现在。日復一日,孤独早已是最不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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