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你知道我啊?」他听到自己被认出来,笑嘻嘻反问。
    「当然,全国学生美术比赛国中组的优胜嘛。」学姐不假思索地报出他的背景,但并没有对他略显自信的神态多作表示,转而问我:「那学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郭锦鸿的头衔暗自一惊,却也没有太意外,相处了半个多学期,虽然还没有太多正式的完整作品,但他技法高超显而易见,每张作品技术纯熟,班上同学都是差不多的分数考上的美术高手,也都是用差不多的画笔和顏料,他就是有办法让自己的作品脱颖而出,彷彿能从他的画里看见他的笑容,那粲然的光彩。
    「我叫苗绍蓁。」我收起心底的小惊讶,平顺地答。
    「嗯,叫我小鹿就可以了。那你们两个先帮我把那些印刷品拆箱,就是箱子上有印厂商名字的那些,有打勾记号的卡片跟dm放在招待处就好了,谢谢囉。」学姐亲切地交代完工作,又陀螺似的转到其他地方忙。
    于是我拿出带来的美工刀,着手和郭锦鸿一起蹲在地上拆纸箱。
    四周是其他学长姐的交谈声,小鹿学姐拿着流程表一一确认各个环节,我偷覷忙碌中的他们,而那群在活动教室的我们,是不是将来也会一步一步茁壮到这里,各自担任一个不可或缺的职位。
    这就是高中生活,给予无尽包容与想像空间的模拟社会。
    「你看。」郭锦鸿忽然拿着一张印了图案的卡片靠过来。
    「哦?」我偏头一看,笑了出来,是学长姐恶搞画的校长,有夸张的捲发和鲜嫩的红唇。
    「还有这张。」那是学校有名的化学老师,挺着啤酒肚,笑呵呵的样子。
    我为了看清楚小卡,没有多想地探头过去,鼻腔间有他温暖的少年味道,划开年末的冷气团而来,我们边笑边讨论,看完了,才意识到我们之间几乎碰在一起的距离。
    我的感觉神经是被大象踩过了是吧。再这样下去会往生的。
    我装作没有发现这点微妙,退开来,继续工作。
    过了一会儿,我一张张清点另一叠印刷品的数量,专心之馀又听见郭锦鸿靠近我低声说:「欸,我去个厕所,如果学长姐来了帮我说一下喔。」
    「好。」因为嘴里默念的数字还没结束,我的视线没有移到他身上,仅是应了一声。
    很快地点算完毕,我起身将它们抱到招待桌,刚好再次遇见又搬了纸箱进来的温室学长。
    「嗨,学妹。」他对我漾起温和的笑。
    我看他穿着制服,又瞥见胸口处明明绣着二年级普通班的班级,想起他说他不是美术班,难道他是转班生,才会依然在这里帮忙吗?
    但学校的学号是依照高一入学班级和座号顺序排列的,美术班学生的学号会聚集在后段,他不是啊……
    「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盯着他,忍不住还是问了出口。
    「咦,」他轻叹,因为身高关係,他基本上是俯视我的,我听他吸了吸鼻子,感伤地说:「你可以在这里,我就不行吗?」
    「不、不是啦……」看他兀自黯然神伤的双眼,即使知道很显然是假装的,我仍不自觉慌张起来。
    而在我澄清后不到一秒,他就恢復一贯温暖的笑容,问我:「小草学妹,你叫苗绍蓁对吧?」
    「嗯……」
    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又不像郭锦鸿,在青少年的美术界里小有名气。
    而且,为什么他可以一下子那样平常地说出那句「小草学妹」呢?我跟你很熟吗喂!
    「小鹿告诉我的。」他自动为我解答,接着问:「你的『蓁』是哪个字?」
    「草部,再一个秦始皇的『秦』。」我呆呆地答。
    说起这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会把草下面写成「泰」,自己当起仓頡来了,「秦」里面是植物啊!不是水啊!「蓁」是青草茂盛的意思好吗!
    「哦,你连名字都是草。」我还纠结于各式龙飞凤舞的文字,就听见学长带着笑的声音,那一声「哦」尾音缓缓提起,散在门外透进来的光线。
    我的脸颊竟然微微发烫了,一缕热气窜至脑中,就如同关闭了我大脑中的说话功能。
    他知道是草的意思,所以才是小草吗?不,他现在才知道我的名字,因此在温室时也只是刚刚好令他取了一个小草的暱称吗?
    这时,有人模糊地嚷了几个字,我没听清楚,学长倒是抬起头应了一声。
    「有人在叫我,我走啦。」他说。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在他转身以前脱口而出:「那学长呢,你叫什么名字?」
    对他的事一无所知这个事实好像一块乾硬、质地粗糙的麵包卡在喉头,上不上、下不下的,他太神祕了,就是男版蒙娜丽莎,老是顶着那张笑脸,让我更好奇笑脸背后的祕密是什么,或者,什么祕密也没有。
    他明显定格几秒,唇畔的笑意扩散,我的心脏跟着砰咚砰咚地加速跳动,只听他用他那醇厚的声音回答我:「我叫李御森。」
    李御森。
    接着,我目送他高大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我低下头,轻轻整理那叠摆在招待桌正中央的奇美纸製小卡。
    后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我低头摆弄那些小卡时从我背后走出展场,当我再回头,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后来,郭锦鸿回到展场,苦笑着说路上人多,他挤了老半天才到厕所,没想到连男厕也塞满了人,场面盛况空前。
    后来,我们结束工作回到班上摊位,继续帮忙同学叫卖商品,不到中午,客人们已经扫光我们全部的饮料食物,不知道哪个同学偷偷从校外订了一点炸物来卖,班导师睁一隻眼、闭一隻眼,默许同学为了筹班费游走在校规边缘。
    后来,校庆接近尾声,有些班级趁着外校人士被清场之前卯足全力赶紧把剩下的食物推销完,而我们美术班已经收得差不多,只等学校宣佈集合闭幕。
    是到校庆结束前,我和子晞抽空来看学长姐的画展时,才想起他好像巧妙地躲过我第一个问他的问题。
    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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