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淡的声音在舒缓的音乐中构建出莫名的冷酷,我不由地注意地看了他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表露出明显的感情,而且是负面的感情。

    他没再说话,我就又将心神投注在芭蕾舞剧上。漫长的独舞、漫长的群舞,白天鹅千篇一律的白裙子终于过去,最有名的舞蹈段落四小天鹅终于出来了,四个白天鹅完全一致的舞蹈动作和轻盈的跳跃和我曾看见的视频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及视频中的优秀。

    这让我兴致缺缺,并且在接下来的宫廷舞段中感受到忍耐和煎熬。

    明亮的打光和相比起来无比奢华的服装展示出了财富和权势,群舞的每一个部分都趣味十足,节奏很快,所以每一位舞者都心跳加速、轻轻喘气,有一位男舞者还差点绊倒,不过他立刻纠正了自己的错误。

    我期待的黑天鹅出场得晚,但足够惊艳。黑色羽毛的裙装,浓重的眼影,她和王子共舞,却拒绝王子亲吻她的手,转而投向恶魔的怀抱;她与王子耳厮鬓摩,又推开王子和恶魔共舞,时而甜蜜,时而冷酷。

    很好,我就喜欢这样的妖艳贱.货。

    黑天鹅独舞中有着举世皆知的32圈挥鞭转,黑天鹅旋转、旋转、不停地旋转,踢腿又收回,她是那么的激越和外放,她的美狂野又充满了侵占力,这是绝对的视觉冲突,王子在这样的美面前神魂颠倒,皇宫内的贵族侍女在这样的美中瑟瑟发抖,恶魔站在角落凝视黑天鹅,然后一个轻盈的滑步,擦着黑天鹅的背影而过。

    黑天鹅踮起脚尖,在王子的臂弯中定格,仿佛不经意般回头。

    掌声雷动,我意思意思地鼓了鼓掌,对接下来的情节再没什么兴趣,不过黑天鹅让我的兴致高了些,我又耐着性子继续往后看,既黑天鹅同王子、恶魔共舞之后,白天鹅也同王子、恶魔进行共舞。

    这好像是舞蹈的最后阶段了,因为已经接近终场的时间。音乐激扬起来,他们跳啊跳啊,不断强有力地变换着脚步,又因为脚尖点地的姿势和脚步在地面的拖曳而显出轻盈和柔情。

    我渐渐发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白天鹅在这舞蹈中退后了,王子转而和恶魔共舞。烟雾从幕后飘出来,白天鹅站在远处独舞,几乎被完全被王子和恶魔的舞蹈挡住。王子和恶魔的舞蹈进行到了高.潮,他们你追我赶——最后王子倒下了。

    什么鬼?!

    说好的童话爱情故事呢?!

    我惊呆地看完结局,王子死了,白天鹅被魔王带走。

    幕布落下后掌声轰然,所有演员一同谢幕。我愣愣地随大流鼓掌,然后我问陈玠:“为什么结局和我知道的不一样?”

    “你知道的恐怕是喜剧版本,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陈玠说,“这部芭蕾舞剧经历了无数改编,有无数个版本和结局,甚至还有男性天鹅。所有的悲剧中,我认为这个结局仅次于白天鹅自杀。”

    我说:“哦。”

    他无视我爱理不理的态度,一改之前的冷淡,侃侃而谈:“这部剧非常有意思,当然,这基于你看过《黑天鹅》这部电影的前提。黑天鹅和白天鹅都由同一人扮演,所以你应该会很容易将电影情节产生的情感投射到芭蕾舞剧中,就像……”

    一声在热烈的掌声中微不可闻的轻响,陈玠的身体歪了一下。他的椅子忽然坏了,坐垫的一侧耷拉在地上,他的话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略有停顿,继而毫无缝隙地接了下去:“……就像你把对海明的情感投射在我身上。”

    我扭头看他。

    他没有再高冷地直视前方,而是转过头和我对视,还给了我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里展现出似曾相识的邪气,我细看时,他却仍旧是那副仁爱温柔的死样子。

    “你说海明?”我找不到别的语言,干巴巴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海明?你是谁?”

    “我是海明啊。”陈玠柔声说,“我当然知道我。”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唇内隐隐一抹猩红。我盯着他,并不怀疑他的话,然而说:“你不是海明。”

    我忽然明白过来了,陈玠为什么一身佛性却不修佛,他给我的熟悉感和我看不透的灵魂,他某些时刻表现出的对我的了如指掌,包括我看到他时的焦躁和下意识的好感。我从未往另一个方向想过,所以我也就没有看出来。

    陈玠是海明的心魔。

    ——心魔。

    这玩意儿于修士而言如同附骨之疽,人人谈之而色变,但实际情况怎么样我却不清楚,只大概知道这是一种会使修士陷入深渊的劫难。

    我没想到心魔也有实体。

    我看着他,本该有千言万语,却无话可说。

    他却很有些话要说,而且一上来就是大招:“你可知为何那些正道都视你为洪水猛兽,恨不得将你立地诛杀?为何你声名狼藉,佛家却为你周旋?因为天有异象,有人算出你是灭世之人,凡渡劫期大能都有所感应,因而下令,正道门派需尽一切所能将你斩杀,而我佛……”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嘴唇张张合合,但他后面说的是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见,他嘴唇蠕动的印象明明上一秒还被我刻在脑海,下一秒就像是被强行抹去般在我的脑海中飞速消退。

    他好像并不吃惊,讲完后已经苍白衰老得像鬼,来不及咽下的鲜血涌出他的喉咙,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因为他的身形正在我眼前逐渐变淡。

    我看着他,脑子里全是乱麻,一时间想灭世之人是个什么扯鬼的预言,一时间想渡劫期大能有所感应明显就是天道在坑我,一时间想到海明为何会生出心魔,一时间又想到我没听见的话又是什么惊天密闻,想得脑子快要爆炸。

    最后我浑浑噩噩地跟随他出了大剧场。他淡得几近透明,分别时低头亲吻我的嘴唇。

    然而他停在贴近我的地方片刻,随后直起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感觉要吐血。</dd>

    第94章

    陈玠失踪了。

    我能想象出他回到家以后淡化到完全消失的样子,像电影特效中制作出的飘忽的幽灵。这个消息最早由钱铮传递给我,她为此特地飞到学校门口来堵我,长吁短叹地感叹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你说人怎么就没了呢?”她双手垫着脑袋仰躺在在半空,将脸侧对着我,但眼神并没有放到我的脸上,“多可惜啊,那么年轻的一帅哥,还是国外名校留学回来的呢,才回国没多久人就没了。你是没看见他家里人过来的时候,他妈还掉了几滴眼泪,他妹妹和他爸两人都没那回事似的,唉,想想这帅哥也是可怜人……你别喝我的金桔柠檬水,那是我最喜欢的味道!话又说回来,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能失踪?”

    “男的可以卖器官啊。”我提醒她,“心肝肾随便单卖一个都价格不菲,还能卖进深山老林做苦工。”

    钱铮想了想:“也对。你业务可真熟练。”

    她又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起了不少陈玠的事情,说他每天生活规律,每九点前都会回家,不喝咖啡不喝酒不抽烟,三餐饮食健康,还坚持晚跑,这么个绝世好男人盯上的女人也不少,不过陈玠一向对凑上来的女人不假辞色……

    我打断她:“你最近挺好的啊,原来乱七八糟的魂体凝实了不少,也没什么缺乏灵气的迹象,上那儿弄到了好东西?”

    钱铮“啊”了一声,心虚地干笑:“嗯,是,发生了点事,我好了很多。”

    见我没有继续深入询问的意思,她立刻识相地装起了哑巴。

    话题就此揭过,钱铮临走前又从我手里弄走了不少传音符,说一个大男人都说失踪就失踪,不能随时联络上我她不放心。

    我说你扯犊子呢,不过还是找奶茶店的老板要了一沓用来写留言的白纸,写了一整本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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