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盥洗,任书禾拿了毛巾擦乾脸上水滴,手指触碰,摸过面孔上每分每寸,这是他每天早上必做的第一件事。
    唯有这样,他才不至于忘记自己的模样。
    鬍髭有点长了,摸索着镜台,他找到电动刮鬍刀,开啟后小心翼翼地轻靠脸颊,来回刮剃着刚冒出头的鬍髭。
    头发也是,他摸得出来当初的小平头已经留长,现在这个发型好像适合梳油头,他想拍张照做纪念。
    失笑,他一直以来都在担心忘了自己,以前逃亡时是怕忘了自已的身分,现在是怕忘了自己的模样,他这才发现,他很没安全感,过去现在都是。
    而现在也已经追随不了一直渴望的,那份安稳。
    他的人生某方面来说已经停止,他已无前进的动力,一切都无所谓了!
    步出浴室沿墙行走,突然感受到强烈目光直射而来。「谁?」这不是阿庆也不是阿良,他们不会不出声。
    一个翻身精准扑上床位,流畅地拿出枕头底下的枪,任书禾滚了半圈后跳下床在另一边蹲下,拿病床当掩护。
    他这是出于自我防卫的举动,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多馀,他不知道已经暴露在对方视线下多久,如果来者不善他早就被取了性命。
    「书禾……」浓厚鼻音自门边传来,女嗓刚开口就忍不住落泪,啜泣声回盪在病房里。
    任书禾愣了一下。「夏芙?」怎么是她,她怎么会知道他在医院?
    缓缓起身,松懈的心情不似方才紧绷,也降低了谨慎心,脚步一跨绊着了置于床下的行李包,他摔在病床上,床架震得发响。
    「小心!」夏芙赶紧奔向前,绕过床尾将他扶起。「小心起来,有伤到哪里吗?」
    摇头,书禾摸索着床面,把棉被拨开,背对门口坐上床沿。「你知道我住院?」
    在他面前蹲下,夏芙一手紧拽着他的掌心,另一手颤颤伸出,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在日本的报纸上看到你的报导,知道你出了事,书禾,你看不见我吗……你张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她哭得伤心,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滴落在他手背。「不了,怕吓到你。」
    抬起手在空中移动找寻,最后摸上她的脸,温柔地擦去梨花泪雨。「不要哭了,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安慰人很麻烦的。」
    他只剩左眼能感觉到很微弱的光线,连轮廓都分辨不出,跟全盲没什么两样。
    夏芙一听哭得更起劲。「怎么会这样……早知道我就报警了……」
    「报警,什么意思?」
    她哭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止住泪水鼻涕,收缓情绪才说得出话:「那时候回香港,我有想过要跟警察说你是无辜的,你只是高中时爱玩一时走偏了路,但你绝对不可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被警方通缉,这一切一定都是误会,我可以为你作证……」
    「你跟警察说我在日本?」
    「没有,我怕警察不相信我,一样会把你抓进监牢,所以我不敢说,但要是知道你会变成现在这样我那时候就不顾一切说了!至少你还好好的,也不会看不见……」
    她懊悔,早知道当初牙一咬就进警局报案去,他说不定就可以逃过一劫。
    看来她以为他被通缉是被警方冤枉的,也以为他的伤是因为黑帮而造成,换句话说也对,只不过一切都是他自找。
    一个决定,两个人生。
    「跟你没关係,别哭了。」
    夏芙抽来面纸,低头拭泪,发现脚下的大型包包。「怎么有行李,你要出院了吗?」
    「嗯,最近几天就会出院。」在医院住这么久,他其实有点期待出院后的生活。
    「出院!你一个人可以吗?」她立刻抓着他手臂着急问。
    「当然可以,找到房子后我会把地址给你,再记得来看我。」就算两人好一段时间没见,就算见到面之后心境跟情境都已经跟高中时不同,但她是真心对他关怀,他感觉得出来。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怎么了吗……」她抓着他手臂的手指使力一掐,乱了套的情绪他也感受到了。
    「房间还有另一个人。」他早知道房间里有另一道视线,也知道她蓄意隐瞒,他刻意不动声色,就是想看看什么人会跟她一起来,但看来神秘人士没现身的打算。
    回过头面对门口方向,他厉声大喊。「是谁?」
    夏芙一惊,慌张望向隐身在门口的人影。
    眼神微敛,站在门外的人思忖了一会儿时间,举步正要踏入病房之际,一隻手横空挡在他胸膛前,阻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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