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萧瑒即便被封筋脉仍有法子能解她穴位,尹晞虽然在央求下得以离开那方小小院子来见她,但左右仍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护着──说好听了是保护,事实上也不过是监视。
    被放行前,她还被製衣舖的人来量了身形尺寸,从头到脚一样不差。
    那作衣坊的老闆乐得喜孜孜的,也不知道叶轩给了她多少银两,还带来几样绣料,摊开几样翠绿华贵的料子,问她更喜欢哪一匹、什么绣样。
    叶轩将婚期定在两周后,如此行事匆匆,大抵更多是要拿她与他的关係绑住尹兆去驱使皇帝……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当时随意挑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只想自己终究要装作服软一些,才好从他手里讨得些好。
    下地牢后,她见着了许多师兄师姐,虽有些负伤的,但看来都已无大碍,叶轩没有骗她,确实叫了人来好生医治,叫她不由得稍松口气。直至终于在地牢里看见萧瑒时,只见她一身道袍脏兮兮的,高髻散落开来披成长发,此时倒真真更像个姑娘家了。
    「小瑒!」时间不多,她无暇与同门叙旧,以目光看过一遍眾人后,只疾步直直走向她,忧心道:「你没事吧?叶轩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萧瑒肩伤还未好全,只被简单包扎了点。本来正坐在牢房角落打坐运气、试图衝破穴脉禁制,见她来了,方才连忙起身。
    「我没事。」她一手握住牢房门杆上前,也着急地将她上下打量地看过一遍,确认她无事,才跟着松口气:「你没事就好,看来他还没丧心病狂到动你。」
    尹晞朝他笑了笑,「我也没事。」而后笑意又变得苦涩,稍稍弯蹲下身,伸手回握住她指尖,「可我父亲活不了了。」
    侍卫还在她左右站着,一些商议逃跑之事虽然没法明目张胆地说,但她二人还是将眼下能交换的情报尽数告知彼此。
    尹晞方知,原来杨若曾听见李仄说话。他末句的那声「夫人」所指,竟是叶轩的母亲。
    叶轩与她说,李仄父亲是叶轩母亲的徒弟,曾受她恩惠,后来叶轩找到李仄,以过往母亲之恩让他替自己做事。金蚕蛊被发现之时,叶轩先答应助他逃亡来使他替自己背锅,又以他痴傻的妹妹要胁,令他做了三仙子蛊的试验品,最终惨死于桂州。
    「……他倒当真是心狠手辣。」听完后也不由得沉下脸,尹晞原来估计根本想不得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可事到如今,倒也没什么不可信的了。
    若说她毫不心痛定是假。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也不可能当真心里无他。可他竟然,如此作恶……
    「是啊,怪我发现太晚,我早就奇怪,为何你父亲和他比试后身子便愈发不好……若是我早一点发现,早点儿提醒你就好了。」萧瑒懊恼地挠挠头,只能抱歉地看她,「我筋脉也被封,如今一点武功都使不出来,忙是完全帮不上了。」
    尹晞正苦恼于如何在后头那二人眼皮子底下问她有没有法子与外界联系,萧瑒话音才落,她便自她手中收到一小方碎布,隔着水袖长摆,竟也叫旁人无法看清她动作。
    她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后快速推入自己袖袋中收好,想这一定是她早早想好、要留给自己的重要信息。
    抽开手,她装作依依不捨模样,实则攒紧了手中那块布,但仍抬眸望她,最后只有一事仍心存犹豫。
    「小瑒,叶轩说,只要他活着一日,我父亲就能活着一日。」她半垂眼帘,不安地抿了抿唇,又看了看她,「你说,会不会还有法子,能解得父亲身上的蛊……」
    萧瑒看她纠结,知道这定不好受,若换作是她,肯定也无法轻易决定。
    于是她只叹道:「我没法替你想,只是想,尹太师倘若还有意识,定不愿作为魁儡活着。」
    尹晞垂首默然。
    ◆
    想什么来什么,杨若正想从她那个倒楣弟弟上下手,不出二日,他竟就珍从馀杭回了广陵。
    「少爷来了书信,说是修练有成,师父特令他回乡一探呢!」
    她踏出门时,正好听见几个侍女七嘴八舌地讨论,见她经过,还颇为不屑地瞥了两眼。
    倒楣弟弟名叫杨琿,江氏独子,听闻生下他后,江氏便身子不利索,此后再无所出。江氏又蛮横得很,不许杨玨纳妾,便是跟哪个婢女妓子有过关係也很快被她除去,因此杨玨除了她和杨琿,膝下便再无子嗣。
    她对杨琿本人只留有些幼时的印象,小孩儿生得不错,就是被江氏养得目中无人,才三岁就没少对她扔石子、奶声奶气地学着叫她杂种。后来也……打探过那么点儿他的消息。
    或总觉着心里不平吧,她甚至查探过他画像之类……反正,都是说他目中无人,武功平平,若非看在杨玨的面子上,怕是出门紫阳派都不愿承认是自家的弟子。
    不过那也好,此次回来,说是学有所成,说不准只是懒得再教他,拿个理由打发罢了。
    但府里的人可不知道这些,毕竟江氏宠孩子宠得一言堂,哪里有人敢信她儿子的不是,自然在听闻后要瞧不起她这个十多年未归家、又表现得学术不精,水性杨花的「庶女」了。
    杨琿返家前,江氏与杨玨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要给他洗尘接风,还特地派了侍卫守住她房门不让她出去。
    「你弟弟要学成归来,你这小杂种可不许再出入正门,扰了我们琿儿的接风宴。」
    江夫人倒有心,还特意路过她门前酸言酸语。
    她哪里可能听话,但谁让她在桂州时 报了扬州刺史府的名号,这次回家又回得突然,加上上回差点儿被抓到……纵上行径,她也只得在两人面前维持一下自己废物形象,装作毫无办法的模样,免遭人怀疑。
    于是她装作懊恼,假装无奈答应,实则掐准了时间,趁无人时注意她时溜到杨琿院中等候。
    「你这法子当真有用?」收到计策要随她去替她把风,燕青同她一起蹲在杨琿院子的房顶上,狐疑地转头看她。
    说来也是好笑,哪儿有人回自己家还天天做贼一样爬墙翻屋顶的?这回家回得跟小偷似的,还不如不回,不若说她回这趟家是来宣战的。
    「肯定有用。哎,你不信我啊?我哪回想出没用的法子啦?」杨若目光往下仔细盯着,说着回头瞅他一眼,有些嗔怪意思地,又狡詰地转了转眼珠子笑。「杨琿这小子,幼时就老学江氏说我是杂种。若是武功输给了他的杂种姊姊,他怎能甘心?」
    燕青听她说这话时满不在乎的,却莫名有些心堵。
    思及这些日子来杨玨和江氏待她如陌生人,莫说如何防范了,若没有她那番小伎俩要胁,他们俩连饭都没得吃……她这父母,倒是有还不如无。若是久留于此,也不知会不会反成了谨小慎微的可怜女子。
    她如今这样,至情至性,倒也甚好。
    「哎,人来了!阿青,咱们依计画行事!」
    还未想完,便听得她气声拍他肩膀发话。
    燕青无奈瞥她叹了口气,只得乖乖跃下房顶,疾步离开,去将方圆百尺内的婢女侍卫尽数放倒。
    夜色正浓,杨玨吃饱喝足,甫进院门,高高兴兴要入房歇息,杨若便于房顶抱琴跃下,指尖剔勾琴弦,调气凝神,打得他迎面一阵狂风迎骤,猝不及防地退了好几步。
    「是谁!」
    杨琿站都站不稳当,琴风锋利,他得勉强运气提剑去挡才能勉强不摔着──可随即而来的琴音又令他心神躁乱,令他不由得胡乱挥剑出来,于虚空中乱砍。
    「你的亲姊姊呀,记不得了吧?」杨若挑起唇角,再托弄弦音朝他奏袭,月色正从乌云缝隙间照下,映她笑得格外狡滑。
    「好弟弟,说你学有所成,怎么却连我也打不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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