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崇虽然是内监,却也是哀家身边信得着的人,若是哀家走了,宫里估计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就让他出宫荣养去吧,都不容易。”

    然许崇却三两步上前,跪在地上道:“太后,您可不能赶走奴才,奴才还想着去给太后您守陵的,那样也可以每日里陪着太后说话儿,每年给您的皇陵培培土。”

    “皇陵地处偏僻,人烟稀少,你一个人去多孤单呀,你在老家不是还有个侄子嘛,就好好的回去做个富家翁就好,至少也有人给你养老送终。或者你也可以跟着秀英去端慧那边,说到底都是皇帝钦封的公主,倒是也可以用上一两个内监的。”

    “奴才谢太后娘娘隆恩。”许崇站起身,他不知道现在何去何从了。

    “皇后呢?怎么没有过来?”

    皇帝心里闪过一抹刺痛,然后面色如常的道:“昨儿晚上皇后为母后您抄经,受了风寒,在翊坤宫养着呢。”

    太后闻言点点头,“那就让她好好的养着,哀家走了之后,你想如何都随你,或许是以往哀家对你太过拘束,让你对哀家诸多的埋怨,只是皇帝,哀家做这些都是为了你,或许是真的是哀家无能,终究是害了你。”

    “儿子知道母后的心思,儿子不怪母后。”

    “那就好!”太后点点头,看着崔嬷嬷笑道:“端慧是个好孩子,会好好待你的,你也多提点着她一些。哀家这一走,京城里的那些个命妇指不定要如何看低她,有你在旁边给她撑着,别人也不会小瞧了她。”

    崔嬷嬷眼泪都布满了脸颊,她只是不断的点头,就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来。

    “嗡——”一道厚重而悠远的钟声在初一的午后未时初响起。

    唐敏捏着干果的手顿住,然后看着旁边正在静静看书的裴锦朝,似乎并没有收到打扰一般。

    接连二十七声,乃国之大丧,唐敏心里浮现出丝丝的酸涩。

    “太后终究是走了。”她叹息道。

    “这也是无法,她的命是被强行吊着的,能拖延到今日也是她的造化,否则的话这个年也过不好。”裴锦朝道,“昨夜刘彦的子女只余下一个佑和,其余的皇子公主全部被皇后毒死,而皇后也服毒自尽。”

    “你说什么?”唐敏豁然站起身,那表情是真正的错愕和震惊。

    皇帝的八九个孩子全部死了?只余下宸妃娘娘膝下的佑和公主?

    八皇子不过才几个月大,也是说没就没了?

    “表哥是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唐敏上前问道。

    “大概是寅时,宫里的内应送出来的消息。”那个时候唐敏因为多喝了一些酒,再加上府中如今只余下他们两位主子,裴锦朝自然也是比较浪了一些,故而今天一直到巳时,媳妇才起身,得到宫里送出来的消息是,媳妇还睡的如同一只小猪。

    “那今日的宫宴……”

    “自然是取消了,接下来就是要为太后守灵了,敏敏可能也要劳累一些日子。”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只是钱淮安那边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有动作了?”

    裴锦朝合上书,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然后对沈康道:“太后大丧,去让郭毅准备吧。”

    府内的很多东西都需要换掉。

    “如今这是一个敏感的日子,大动作倒是不会有,但是小动作却不会停下来,等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法会结束之后,钱淮安必定会将刘彦拽下那张龙椅的,所以这段时间我们是安全的,敏敏别担心。”

    “嗯,我知道了。”她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道:“那我就去换身衣裳,今日进宫还是明日?”

    “你先去长公主府一趟吧,这些日子跟着她就可以。”

    “好!”

    唐敏换好了素衣,然后亲自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却不料门房说长公主已经赶去宫里了,无奈唐敏只能先回府,待明日再和裴锦朝一起进宫。

    宫里此时的情况可谓是极其的混乱,长公主不知道,缘何就是一个晚上的时间,这皇宫就好似被百鬼趟过一般,接连死了十几个人,而且个个还都是身份尊贵之人,这在历朝历代,除非是国破家亡之际才能发生的事情,居然一夜之间彻底的将她的认知所颠覆。

    皇后为了替太子报仇,居然杀死了皇帝所有的儿子,连公主都没有幸免于难,而后自己居然服毒自杀?

    这连番的事情,听得长公主遍体生寒,差点连跪着的力气都没有。

    “刘彦,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长公主气的恨不得上前将这个亲弟弟给踹死。

    “皇姐,朕累了,宫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皇帝双目血红,遍布红丝,很显然是睡眠不足再加上心劳所致,只是临走前,他看着静静躺在锦榻上的太后,却突然折回,从她的梳妆镜前,取了一副质地极好的翠玉手镯,那是太后戴了几十年的贴身物件,“母后不在了,就让这手镯陪着朕和皇姐吧。”

    长公主怔怔的接过那玉镯,好一会儿才捧在心口,眼泪喷涌而出。

    “母后,您怎么舍得就这样扔下儿臣自己走了,您怎么忍心……”

    襄王在旁边搀扶着妻子,将她带出寝宫,好让崔嬷嬷伺候着太后更衣。

    “王爷,我该怎么办。”长公主四十多岁了,此时却哭的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声音凄凉,让人心生哀伤。

    襄王没有言语,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妻子,然而他却明白这样的感受,毕竟他的父王和母妃也是接连离开了他。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的身边,让她不至于哀伤过度。

    宫里乱做一团,而京城的局势也是风起云涌。

    陛下的皇子全部丧命,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能瞒得住,等群臣知道之后,那表情也当真是千姿百态,精彩纷呈。

    左相府书房内,钱淮安看着一干众人,这些都是他在朝中的心腹。

    “陛下如今已经年过四旬,且发生这样的事情,膝下没有子嗣,而老夫从李太医那边得知,陛下的身子有恙,就算日后再有皇子,却也坚持不到皇子长大,趁着这次的水陆法会,诸位可莫要让老夫失望。”

    众朝臣赶忙纷纷表态,生怕说晚了,那之后的从龙之功就没有他们的份儿。

    接下来的日子,唐敏每日很早就会进宫陪着长公主,晚上则是在宫里一直待到月上中天才会回府,没半个月她这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儿,看的裴锦朝直皱眉。

    太后大丧是的水陆法会是皇家寺院的高僧主持的,而静德大师因为其皇家背景身份自然也位列其中。

    水陆法会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意外发生,而每日里忙完法会之后,静德大师都会和几位王爷在一起谈佛法,就算你可以不相信,听一听总归是没有坏处。

    “殿下,奴婢伺候您去休息一下吧。”崔嬷嬷上前来,搀扶起唐敏,她也是做给旁边的这些命妇看的,这些日子公主自然是对太后很是孝顺,瞧着才多久人就瘦了这么多,而长公主有殿下陪着,情绪也好了许多,明明只是当初太后闲来无事儿收了一个逗乐的义女,却不料她做的比亲生女儿还要多,或许这也是慢慢让太后改观的原因吧。

    唐敏的膝盖说实话,跪了两日就已经发青了,还是崔嬷嬷看不过眼,给她偷偷的绑上了护膝。

    但是每日里跪上五六个时辰,真的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我没事,嬷嬷别担心,你夜里还要守着母后,白日里还要在灵前忙碌,可要照顾好自己,别等到太后入陵后,你再病了。”

    “奴婢没事,都已经习惯了。”崔嬷嬷也没有再劝,仔细的说了一些小事,然后就起身去寻长公主了。

    许崇告诉她,太后临终前把崔嬷嬷和青岚都托付给了自己,这让唐敏其实是有些不太愿意的。

    或许太后是真的托付,毕竟崔嬷嬷可是伺候了太后几十年的人,就算是说出去,也足以让人重视唐敏这个人,然而这带回府,万一以后裴锦朝到了那个位置,她总觉得留下这二人心里会有疙瘩。

    太后的死她很难过,这自然不是假的,毕竟这几年来,她和太后相处的很是不错,如今突然走了,心里总有点空落落的。

    接连的跪灵,让唐敏也是很痛苦,那些王爷等人都是跪在前面,而她们这些女子则是分别跪在左右,中间只是一些白绫阻隔,如今是正月里,这天儿冷的要命,哪怕是膝盖下面有蒲团,时间依旧,那寒气也是不断的往骨头里面钻,想到这种丧葬习俗,唐敏还真的是敬谢不敏,以后她死了,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棺材停上一个半月,天儿再冷,估计也要在外面坏了,还不如腐烂在泥土里呢。

    而且皇后娘娘何其的不幸,和太后几乎是一前一后的走了,如今因为太后比她更有尊荣,那棺椁也只是停放在翊坤宫,后来选了一个二九之日就入了妃陵,听说这是皇后娘娘的遗愿。

    唐敏是不相信的,她或许是不愿意和皇帝葬在一起,但是却绝对不可能说自降为妃,葬入妃陵。

    人都死了,刘彦还以己度人,这也未免太可笑,她是皇后,死后更应该享有皇后的尊荣,或许在刘彦的心里,她已经不配为后,毕竟一夜之间杀光了他的子女,这般歹毒的妇人如何还堪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这次的大丧都是长公主和崔嬷嬷在张罗,至于皇帝则是病倒了,此时正在娴雅宫内,而宸妃娘娘则是在旁衣不解带的伺候着。

    又是一日结束,唐敏搀扶着香草和香兰的手,慢慢的走出皇宫,这一路她的膝盖难受的厉害,长时间的跪立,几乎都要直不起来了。

    宫门前,裴锦朝看到她有些颤抖的走出来,赶忙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来。

    其他的大人看到裴锦朝这般的动作,表情都有些挂不住了。

    你说你这样特立独行,让他们的媳妇作何敢想?难道也要让他们像裴锦朝这样,不管不顾的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也抱着媳妇上车?

    他们拉不下这张脸,而且若是不管,回府之后难免会被媳妇念叨着,说你们连人家裴大人都比不上,瞧瞧人家裴大人对裴夫人那好的,你们怎样怎样。

    “是不是很疼?回去好好的泡泡膝盖。”裴锦朝心疼,这膝盖早已经青了,若非有孙老在那边给她每晚扎一针,那估计是又疼又痒的彻夜难眠。

    钱太后也真是可恶,临死都不让活人舒坦。

    没有理会众人的视线,裴大人带着媳妇儿钻进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他想如何便如何,管那些个男子心里如何的嘀咕呢。

    回到房间,裴锦朝屏退下人,直接就上来解唐敏的衣裳。

    唐敏微微挑眉,却也没有拒绝,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每次从宫里回来,必然是先给她的膝盖检查一番上药,然后才会开始用晚饭。

    膝盖的青红印记,让裴锦朝的表情有些不善。

    媳妇的肌肤可是一身的雪白没有瑕疵,如今居然因为那个老婆娘而让她的膝盖如此的受苦。

    真以为送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就可以让他媳妇低头?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手掌附在膝盖上,慢慢的给她推送按摩,“这是最后一次让你为别人弯腰,以后不会有了。”

    唐敏轻轻的点头,抬手在他的头发上顺着,“就是这样的规矩,只是这停灵的时间太久了,以后我可不想死后被安置这么久。”

    裴锦朝取过孙老配制的散瘀膏涂抹在她的膝盖上,笑着问道:“那你想停多久?”

    “收拾好下葬就可以了。”

    “好,就依你。”以后他们俩就收拾好下葬就可以,何必在死后还要给子孙后代添麻烦。

    太后是在死后的第五十天下葬的,当时的场景对唐敏来说是震撼的,虽然曾经也看过慈禧太后出殡的照片,然而照片老旧里面很是模糊,她是感觉不到当时的送葬队伍有多庞大,不过钱太后的出殡队伍却很是盛大且隆重。

    或许这也是钱淮安给予钱太后这位同胞姐姐最后的尊重了。

    而就在次日,钱淮安发动了攻势。

    刘彦坐在那奢华的龙椅之上,看着一脸寻常的钱淮安,心里早有答案,但是当现实来临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你说什么?”他重新问了一遍。

    钱淮安却语气淡然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这储君之位也是要早些定下为好,不知道陛下属意谁接替您的位置?老臣听太医院的太医说,陛下久病沉疴,龙体违和,为了大荣的千秋大业,陛下还需慎重的好。”

    “那依照舅父的意思,朕应该把这皇位传给谁?”

    “自然是有德者居之。”朝中他的人占据大半,然而还有少数有身份背景的是不会依附他的,故而钱淮安自然不能说,你们刘家也坐了百年的江山了,理应轮到别人坐一坐了。

    皇帝心里也是怒不可遏,你的女儿杀光了朕的儿子,如今你居然在朝堂上说什么“有德者居之”?首先最没有德行的就是你们钱家。

    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对朕屁股下面的位置觊觎多年?恨不得取而代之,什么有德者居之,分明就是有钱者居之吧?你们钱家的“钱”。

    “那舅父说说,谁的德行足以坐上朕的这个位置。”

    “陛下难道心中没有打算吗?”钱淮安淡淡的扫了上位的皇帝一眼,随后抄着手不再说话,而钱淮安不说话,朝中大部分的官员在没有他的授意下,自然也无人敢开口。

    早朝就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下结束,而回到后宫的皇帝,气的直接摔碎了一套顶级的紫砂茶壶。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帝王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自己的子女全部被妻子杀死,只余下一个女儿,但是女儿有什么用,就算是再疼爱,他也绝对不会让女人再次掌控朝堂,至于别的妃嫔,他根本就不在乎了,有孩子的死了孩子,现在也全部都病怏怏的在各自的宫里吊着药材,什么时候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要从睿亲王府被灭门之后发生的,此时他有些后悔,若是皇叔还活着的话,现在他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华,指点江山,后宫嫔妃和谐,子女才德兼备,天下的百姓安居乐业,最重要的是他不用如此的憋屈。

    如今应该怎么办?或许就只有除掉钱淮安一党这唯一的一条路了。

    “无极,你和他们去帮帮刘彦吧,明明现在都被逼到这种地步了,还是想要做缩头乌龟,想要活一日算一日,还要我同意才可以。”裴家书房内,裴锦朝对周无极交代下去,然后道:“这件事和段相说一下,若无意外,他应该会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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