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晞怎肯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而且她认定他定然是见了美色拔不动腿的人,不过不敢在国公府放肆罢了,只要她稍做撩拨,他必定把持不住。

    于是,咬咬牙追了上去。

    行到四房院的梅林处,仍是没见到楚晴,周成瑾有些灰了心,越发觉得身后跟着的人可厌,目光渐渐转冷,可停下步子的瞬间,唇角却是带了笑,回头,挑了眉梢问道:“七姑娘跟着我干什么,莫不是……想趁林中没人勾引我?”

    开口便是勾引,果然是个好色的。

    楚晞俏脸生晕,心里却笃定了许多,目光含羞带怯,又颤巍巍地蕴着几分水意,“我不过是替周大爷引路而已,不懂什么是勾引?”

    “不懂么?”周成瑾俯首贴近她的脸,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眸光专注而深情,气息温润而轻柔,“七姑娘当真不懂?”

    秋阳透过斑驳的梅叶照射进来,周成瑾俊美无俦的脸似是晕在金光里,像从仙境里走出的仙人。

    楚晞心突突地跳,不错眼地盯着他,娇嫩红艳的唇不自主地抿了抿,又微微张开,露出水润的粉色舌尖,像在胆怯又像是邀请。

    周成瑾冷冷一笑,神情立时变得肃穆,手指用力,捏得楚晞的下巴几乎变了形,唇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可惜我看到你就恶心,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现,否则我把你跟太子的事张扬出去。”

    说罢,自袖袋中掏出雪白的棉帕擦了擦捏住楚晞下巴的两根手指,浅浅一笑转过身去。

    梅林尽头,楚晴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水红色绣着芍药花的褙子配着月白色罗裙,秋风吹拂,罗裙轻荡,衬着她的腰肢纤细婀娜,说不出来的轻盈好看。

    见周成瑾转身,楚晴微微屈膝算是行礼,便闪身离开。

    周成瑾本能地加快步伐跟上去,却只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进了四房院。周成瑾心头一点点沉下去,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颓然靠在树干上,慢慢瘫倒在地上。

    他不知道楚晴在那里站了多久,但可以肯定楚晴看到了,看到他与楚晞“亲密”地靠在一处……

    楚晴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当明氏再来倚水阁提到周成瑾时,她的态度越发地坚决,“伯娘,即便他说得再好听,我半点不相信。一个人的本性怎么也不会改的。”

    明氏知道楚晴素来有主见,并不勉强,只感叹两声,“话可以随便说,可人的眼睛却骗不了人,我觉得他还是有诚意。”

    眼睛么?

    楚晴只想起他转身见到她的时候眼里的心虚,目光更冷,却不愿与明氏争执,笑着挽了她的胳膊撒娇,“伯娘就这么不愿意让我在家里多待几年?我吃得又不多,要不以后改成每天吃两顿?”

    明氏无奈地点点她的脑门,“你呀,都十五了。看着跟个大人似的,怎么就知道耍赖?你就是每天吃十顿我也养得起你。”

    “那伯娘别着急把我嫁出去,”楚晴撅着嘴仍是不依,撒过半天娇,忽而又正色道:“伯娘,我是真不想嫁给周成瑾,再有人来提亲,伯娘就回绝吧。”

    她既不愿,明氏自不会勉强她,笑着点点头,“好!”

    等忠勇侯夫人再度上门,明氏语气虽委婉,态度却是坚决,明确地回绝了此事。

    周成瑾得知消息,拉着魏明俊到郊外跑马,他在京外有处庄子,庄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庄头姓田,听说主子来,催着婆娘把周成瑾那处小院收拾干净了,又置办出一桌像模像样的席面。

    周成瑾对庄头道:“听说你婆娘酿得一手好酒,搬几坛子过来。”

    田婆娘娘家是开酒坊的,她自幼得了父亲真传,酿的酒说不上名堂,但是醇香浓烈,号称一碗醉。庄户人冬天进山砍柴打猎常常会灌一小壶,时不时喝一口以便御寒。

    听得主家要酒,庄头岂敢不给,双手各抱了一坛送来。

    周成瑾斜眼见了,道:“真小气,才送两坛来,放心,爷不白喝你的。”掏出荷包扔了过去,“再去搬几坛子。”

    庄头憨厚地笑道:“大爷有所不知,我那婆娘酿得酒烈,等闲人一碗就醉,就是再强壮的汉子也喝不过三碗。”

    魏明俊接过酒坛子,对庄头努努嘴,“去吧,准备点醒酒汤。”

    庄头心领神会,也没捡荷包,急匆匆地离开了。

    周成瑾一把拍开酒坛上的封泥,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他大赞一声“好酒”,给自己与魏明俊各倒一碗,“来,干!”仰头一饮而尽。

    魏明俊知他心里不痛快,本就存了舍命陪君子的想法,此时也不推辞,毫不犹豫地喝了。酒一入口,只觉得嗓子眼火烧火燎的,身子也像着了火似的,热得发烫。

    周成瑾却是没感觉般,又倒了第二碗,仍是一口干。

    魏明俊举着碗实在喝不下去,可看到周成瑾血红的眼,心一横仰脖干了。待看到周成瑾又要倒酒,魏明俊伸手拦住他,“别干喝,吃两口菜就着,难得这个季节还有嫩黄瓜,来,吃一口。”掂起一根黄瓜“啪”掰成两半,一半塞到周成瑾手里,一半自己拿着,“吭哧”咬一口,黄瓜的凉意顿时缓解了烈酒引起的灼热。

    周成瑾也咬一口黄瓜,突然就落了泪,“我是真喜欢她……”

    ☆、第108章

    魏明俊听得差点也跟着落泪,谁还能比他更了解周成瑾的心,谁会比他明白周成瑾在楚晴身上到底用了多少心思?

    不说那几桩让人烦恼的亲事,单说平常那些琐碎的小事。

    听说楚晴喜欢丁香色,周成瑾千里迢迢捎来十几匹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紫色布料,要说他是在丝绸之乡江南也倒罢了,他可是在宁夏。江南的绸缎运过去价格起码翻了一倍。

    听说楚晴染了风寒,他眼巴巴地寄过来一个药方子,还捎带了许多大黄、白芍以及天麻等药材。从宁夏到京都,就是快马也得七八天,药方子送到,楚晴早就好了。

    还有一次,特特写了个烧蹄膀的方子,是他在酒楼吃到这道菜觉得口味不错,花重金跟厨子买到,据说烧出来的蹄膀格外香嫩肥美。

    虽说楚晴爱吃蹄膀,可魏明俊也不能特为往国公府送个菜肴方子,无奈之中就给了食缘里的徐嬷嬷。

    还有各式好玩好看的小物件儿,周成瑾断不了往京都捎,魏明俊实在找不出借口给楚晴送,连带着许多药材都放在百媚阁的库房里收着。

    点点滴滴,楚晴不知道,楚晟不知道,只有魏明俊看得清楚明白,也更加觉得心酸。当年意气风发睥睨群芳的周成瑾,何曾有过这样为情所困的时候?

    周成瑾吃完黄瓜,默默地倒了第三碗,魏明俊仍是陪着,却不敢再像前两碗那样一口闷,夹一口菜抿一抿酒,没吃多少就开始觉得头重脚轻,手里的筷子跟不听使唤似的,豆腐块都夹不起来,眼前的周成瑾隐隐约约变成了两个,摇摇晃晃地冲自己笑。

    第二天日上三竿,魏明俊昏头昏脑地醒来,见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穿了件八成新的土灰色裋褐,洗得倒干净,就是紧了点,箍得身子难受。

    刚下地,就觉得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腾,想吐却吐不出来。

    因见床头有茶壶茶盅,试了试,茶还是温的,喝了半盅才觉得舒服了些。

    院子里,田婆娘正从井里提水洗衣服,见到魏明俊,忙抖着湿漉漉的双手赔笑迎上来,“二爷醒了,厨房里温着白米粥,要不要盛一碗?”

    魏明俊本没胃口,可想着白米粥最是温养胃,遂点点头,“来半碗。”

    随着白米粥上来的还有两碟小菜,一碟是酱黄豆,一碟是咸菜丝。

    白米粥糯软香甜,小菜清爽宜口,魏明俊吃得浑身舒泰,精神也旺了许多,想起周成瑾来,问道:“周大爷醒了吗?”

    田婆娘笑道:“大爷一早进山了。”

    去!那家伙还能上山,敢情昨儿没喝醉?

    魏明俊暗骂一声,又问:“昨儿那坛子酒还剩下多少?”

    田婆娘答道:“两位爷真是海量,都喝光了。”

    一坛酒差不多能倒十碗左右,他喝了不到三碗,再加上洒了差不多一碗,难不成周成瑾喝了六碗?

    这小子真是改头换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喝了,还是以前都是装相?

    魏明俊又骂一句,问清上山的路,抬步往山上走。

    说是山,其实就是一土坡,不太高,上面石头为主,零星栽了些松柏以及果树,野草倒长得浓密,可惜都枯黄了。

    刚上到一半,就听山顶有埙声传来,幽深哀婉,含着淡淡的悲戚与感伤。

    魏明俊停下步子放眼望去,看到苍翠的老松下,周成瑾一身玄衣正坐在大石上,手捧陶埙,凝神望天。

    秋高气爽,蔚蓝色的天际云淡风轻,远远地有两行南飞的大雁,发出凄婉的鸣声。山间树木枝叶凋零,火红的柿子挂在枝头随着秋风摇摆。

    那树、那人、那天,就像一幅忧伤的写意画。

    魏明俊说不出心里是怎样一种感受,突然不想打扰他,转身下了山。

    直到晌午,周成瑾才回来,面色有些憔悴,神情却很平静,见到魏明俊,狭长的眼眸里浮起丝暖意,抬手拍拍魏明俊肩头,笑道:“今儿再过一夜,明天衣服干了就回京都。”

    魏明俊细细打量他几眼,嬉笑道:“放弃了?”

    “我是那么轻易撒手的人?”周成瑾神色一凛,似是随意又似是坚定地说,“我说过非她不娶……既是求不得我也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回府后就请祖母进宫请旨赐婚。”

    “早该这样,”魏明俊极为赞成这个主意,“早请旨早就娶回家了,何必跑到宁夏受这两年苦?”

    周成瑾满心的苦涩,先前他所求不过是两情相悦,可眼下看来,这么多年都是他烧火棍子一头热。

    在梅林里,楚晴分明瞧见他紧挨着楚晞,可她眼里既没有伤心更没有嫉妒,甚至连丝波澜都没有,规规矩矩地行个礼,似乎唇角还翘了翘,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可见,在她心里,半点没有他。

    这样下去,哪怕再过两年,甚至五年,他也娶不到她。

    他不想等了,先娶回家再说,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哄她,宠她,来表现自己的诚意与真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是湖底的石头,他也有信心能够捂热了。

    当夜两人没再喝酒,吃了田婆娘做得几道乡间土菜,早早安歇了。

    翌日,两人起个大早,换上各自衣衫就往京都赶。

    此时楚晚正在倚水阁跟楚晴哭诉,“……也不知怎地,回府就板着脸,问话也不说,天天长吁短叹,要么就一个人喝闷酒。昨儿喝得有点多,醉里说了实话,皇上训斥他们不早点生儿育女为皇家开枝散叶。我听王爷的意思是要纳两位侧妃进来……”

    顺德皇帝已经年过花甲,膝前一个男孙都没有,怎能不着急?

    太子被圈禁这些年自不必说,二皇子跟三皇子都才从西北回来,没有子嗣也是正常,只有四皇子一直在京都,天天与楚晚守着,怎么也没生出孙子来?

    不说帝王家,就是寻常百姓成亲两年有余,也该有动静了。

    楚晴了解楚晚受到的压力,问道:“你不是每个月都请平安脉,太医怎么说?会不会那年冬天你落水留了症候?”

    想起在沐恩伯府的亭子里被孙月娥推到湖里的情形,楚晚愣了片刻,脸上显出几分犹豫,默了会儿才道:“应该不会,要是有症候太医就说了,我身子毫无问题,王爷也康健,可就是怀不上……王爷说等到年底,倘若还没信儿,上元节宫宴,他就趁机选侧妃……你一向主意多,帮我想个法子吧?”

    要是别的事情,楚晴兴许会有办法,可现在是纳妾生子,楚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会有什么主意?能忍着羞涩耐心听她诉苦已经不容易了。

    楚晴便道:“要不你问问祖母或者二伯母,她们经得事情多,或许能有办法。”

    楚晚叹口气,“祖母年纪大了,我听珍珠说祖母这些天精神不太好,我哪好再去烦扰她,至于我娘,你又不是不了解,她何曾是个有正经主意的人?”

    老夫人这几天确实身子不爽利,连带着他们的请安都免了,楚晴今儿还没到宁安院去过。

    想想也是,做晚辈不能承欢膝下也倒罢了,实在不该再让老夫人费神。

    楚晴想起以前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闲话,随口道:“要不就到哪个寺庙拜拜观音,或者打听有没有能让人怀胎的偏方?”

    楚晚眼眸一亮,“对了,我听说华严寺有处灵泉不但能治百病还能送子,每月初一十五寺里会布施泉水,四乡五村不孕的妇人都求了寺里的泉水喝。今儿正十五,六妹妹陪我去一趟吧?”

    楚晴有些犹豫,“太仓促了,我还没跟大嫂说,要不等初一再去?”

    “那岂不又等半个月,你不知道,女子每月就只几天能有孕,错过……”

    “好好,我陪你去就是。”楚晴红着脸打断楚晚那些羞人的话,吩咐暮夏跟王氏说一声,又开了衣柜换出门衣裳。

    王氏自不会拦着小姑出门,只叮嘱暮夏要好生伺候楚晴,多带几个护院。

    楚晚道:“带护院又得等半天,我带着人呢,你只带上暮夏和问秋就行,咱们早点去早点回来,也不知过了晌午,寺里还施舍不施舍泉水了?”

    楚晴想想也是,楚晚身为王妃虽然出门并一定用仪仗,但随身带几个侍卫是一定的,便没坚持,留了问秋看门,点了暮夏跟冬欢跟着。

    到了角门,没看到楚晚往常坐的王府车驾,而是停着辆普通的黑头平顶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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