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疼,周成瑾闷哼两声却没有醒来。

    这个时候,大全满头大汗地进来,“真是不巧,昨儿夜里钱郎中的女婿不当心摔倒坑里断了腿,钱郎中连夜到了女婿家里。”

    魏明俊皱着眉头问:“这周遭还有别的郎中吗?”

    “离这儿十五里,有个姓刘的郎中,平常专给牲口看病,也能给人看。”

    魏明俊沉吟片刻,转头问田婆娘,“厢房两位姑娘怎么样了?”

    田婆娘道:“听我儿媳妇说,姑娘半夜醒来哭过一阵儿,后来吃了半碗粥,又喝过药,这会儿正睡着。”

    魏明俊从荷包里掏出个五两的银锭子递给田婆娘,“我得立刻带周大爷回京都,两位姑娘好生照看着,说不定后半晌儿就会来人接。”不等田婆娘推辞,转头吩咐大全,“把车厢卸下来,换成两匹马拉车,车厢里多铺两层褥子,再备上一壶水……你能赶马车吗?要是不行,我来赶。”

    大全痛快地回答:“以前没赶过,不过跟牛车也差不多,我能行。”

    魏明俊再不耽搁,进屋把东西收拾好,连着铺盖卷将周成瑾一道抱起来,送到了马车上。

    途中一刻不敢停,快马加鞭回了沐恩伯府。

    魏明俊跟门房都熟悉,跳下马车先叫人请太医,一边又吩咐人去喊寻欢,又指使两个小厮仔细抬着周成瑾往观月轩去。

    观月轩设置了阵法,平常人不能出入。

    走到半路遇到了寻欢与作乐,魏明俊把周成瑾交给他俩,转而就往二门去,想求见大长公主。

    外院这番动静早传到大长公主耳中,她听说周成瑾是被人抬回来的,惊得差点摔了茶盅,拄着拐杖就往外走。

    魏明俊走到二门,正巧大长公主也从里面出来,两人碰了个正着。

    到底是上过战场指挥过士兵的人,大长公主心里虽急,脸上却不露,笑着寒暄几句,才开口问道:“这几天阿瑾都没回来住,是在哪儿呢?”

    魏明俊不敢有半分隐瞒,将他与周成瑾如何醉酒,又如何决定请旨赐婚,怎样在半路遇到楚晚,怎样救下楚晴从头到尾说得仔仔细细。

    大长公主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最后,才道:“国公府那边还不知道吧,我让人去送个信儿?”

    魏明俊忙道:“别人怕说不清楚,还是我跑一趟,等送完信儿我再过来看阿瑾。”

    卫国公府外边看着风平浪静的,里面已经翻了天。

    楚晴长这么大,除去跟着长辈到寺庙借住外,从未在外头过夜。昨儿下午申时左右楚晴没回府,问秋已经觉得不对劲儿了,便到大房院告诉了明氏。

    明氏也觉得奇怪,却没声张,只让楚景带两个护院往华严寺那边迎迎,看是否有事耽搁了。没想到华严寺的和尚说主持大师外出讲经,整个十月都不施舍泉水,也没听说定王妃来寺庙上香。

    明氏顿时慌了神,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不见了?王氏也跟着着急,楚晴外出可是得了她的应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一辈子都不安心。

    临到吃晚饭,楚晴还没回来,明氏见此事瞒不过去,就告诉了楚溥兄弟。楚溥在五城兵马司任总指挥,虽是个虚职,毕竟也有几分脸面,忙派人往各指挥所打听京都或者京郊是否有抢劫杀人等命案。

    明氏也不闲着,借口往定王府捎口信儿,打发桂嬷嬷去看看楚晚是不是回来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两方人马都有了信儿。去五城兵马司打听的说今天京都一派和谐,除去抓到几个偷鸡摸狗的小贼外,连打架斗殴的都没有。

    而桂嬷嬷却气鼓鼓地道:“……根本没让进,说是王妃身子不爽利早早歇下了,有事过几天再去。”

    明氏急了,怒道:“是二丫头拉着晴丫头出去的,现在她好端端的躲在府里养病,晴丫头呢?是留宿还是怎么的,也不送个信儿过来?不行,我得过去问个清楚。”

    文氏闻言不高兴了,“大嫂言辞注意点,什么二丫头三丫头的,该称呼定王妃,咱们自个府里说说倒罢了,传出去不免被人笑话不懂礼数。再者,这天儿都黑了,不是说王妃歇下了,哪能打扰王妃休息?”

    “晴丫头要是没事就罢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信二丫头能睡得着!”明氏强忍着没跟文氏争吵起来,回屋按着品级换上一品夫人的朝服,就要往定王府去。

    老夫人听说此事,吩咐珍珠将她拦下了,“晚丫头既然不舒服,你还闹腾什么,王府也是你随便闹腾的地方?现在晴丫头还不知道怎么个情况,闹腾得满城风雨就舒服了?”

    明氏又是气又是怒,被楚溥劝服着回了大房院,却是一夜没怎么合眼,好容易熬到了天亮,饭也没心思吃,急匆匆地往定王府赶。

    楚晚是躺在床上见的,靠在墨绿色锦缎靠枕上,帐帘半遮半掩,“伯母大清早赶来有什么事情?”

    声音很平静,并不像有什么意外发生的样子。

    明氏愣了下,问道:“昨儿晴丫头跟你一道出门,到现在都没回府,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哦,到现在都没回去?”帐帘里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我们走到半路遇到了劫匪,我因下车小解躲过一劫,六妹妹在马车上被劫匪带走了。我吓得不轻,差点昏死过去,到现在没缓过来。”

    明氏惊得如遭雷击,片刻回过神来,怒道:“你怎么不死过去?”浑身哆嗦着,被石榴强拉着才没有上前掴她两巴掌。

    楚晴是陪着她上香,现在人不见了,她不说派人去追去找,甚至连屁都不放一个,枉楚晴以前对她那么好,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了。

    明氏一路骂一路哭,刚回府,就见楚溥急匆匆往外走,“晴丫头有下落了,我去接她回来。”

    明氏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是石榴听到了,摇摇明氏胳膊,“世子爷找到六姑娘了。”

    明氏恍然回神,小跑着跟着楚溥后头,“在哪儿,我得去看看。”

    楚溥本没打算带明氏去,转念一想,楚晴经此一劫说不定吓成什么样子,让明氏跟着也好,再者明氏见到人也可以放心了。

    外面正好现成的车驾,楚溥叫了楚昊又带着两个护院按照魏明俊指点的方向疾驰而去。

    楚晴已经醒了,暮夏正跟她说起昨天的事情,周成瑾怎样拉住车轮,又怎样拼死受了一剑也没有松手,然后魏明俊来到之后怎样把劫匪踢下山,怎样把两人带到这里来。

    这些事,有些楚晴知道,有些却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只记得她双手抱着车辕几乎支持不住,是魏明俊用长鞭拉了她上来。

    如今听暮夏这般一说,倒是把事情的经过完全串起来了。

    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周家大爷的伤重不重?”

    “满脸是血,又沾了泥土,许是挺重的,听田婶子说周大爷夜里起了热,五姑爷一早带着赶回京都去请郎中。”

    楚晴又沉默会儿,“冬欢呢?”

    “她倒地时就断了气,田婶子说周大爷吩咐的,早点入土为安,昨天夜里在后山上挖了个坑埋了。棺材板子用的是田庄头表叔预备的,衣裳换的是田婶子儿媳妇没上身的。田婶子说头七天吃几天素,算是给冬欢……”

    “你问问田婶子有没有纸钱,我到冬欢坟前看看,好歹主仆一场。”楚晴打断她的话,看身上衣裳还算素净,只把发间的金钗玉簪卸了下来。

    此时的沐恩伯府。

    太医早已到了观月轩,大长公主吩咐寻欢作乐把周成瑾的衣裳都扒了,让太医好生检查一下。太医仔仔细细地将伤口重新处理一遍,该上药的地方均抹上药,走到外头对大长公主道:“伤得不算重,因为先前伤口处理不干净才起了热。我写个方子,周大爷身体底子好,吃上两三剂应该会见效……以前抹的伤药虽对症,但太粗粝了些,恐会留疤,我这里有两瓶生肌膏,抹身上的伤口还行,脸上……要是有玉肤霜,疤痕能稍微淡下去。”

    待太医写好方子离开,大长公主转身进了内室。

    寻欢已经给周成瑾穿好中衣,周成瑾神情安然地躺着,因刚抹上药,脸上那道剑痕被遮掩了些,可看着仍是触目惊心。

    大长公主叹口气,轻柔地拂了拂周成瑾披散的头发,“傻孩子,她就那么好,你竟豁出去连命都不要了,要是有个闪失,祖母还怎么活……”默一默,续道:“祖母这就进宫,必定让你遂了心愿……”

    ☆、第112章

    楚溥等人按照魏明俊指点的方位找到了庄子,明氏前后左右细细地将楚晴端详一番,见活生生地毫发无伤,也不曾被欺辱,这才放下心来,可眼泪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楚晴岂不了解明氏的心思,红着眼圈赔礼,“都是我不好,害得伯娘担心,我父亲也吓着了吧?”

    明氏收了泪,答道:“这倒没有,昨天你父亲有个故交来拜访他,两人一道到护国寺跟方丈辩经,昨夜就宿在寺里,听说要耽搁三五日。”

    就是说楚澍根本没听到信儿。

    父亲就是这样,喜欢谈经论道风花雪月,在府里就是个甩手掌柜,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不管。

    不过这样也好,省心。

    楚晴微微一笑,“还好没有让父亲跟着担忧。”

    时值正午,田婆娘找了庄上三四个媳妇儿帮忙张罗了一桌农家宴,明氏松了心事,胃口大开,赏了田婆娘一个厚厚的封红。

    吃过饭,几人稍微喝了盏茶,便准备回京。

    路上,明氏少不得又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生经过,楚晴细细地说了。

    明氏长叹一声,“这次真是受了周家大爷大恩,回府之后,我便准备物品,明儿你随我一道去沐恩伯府,一来谢恩,二来探视周家大爷的伤势。”

    这次与上次救楚昊不同,说句不地道的话,上次周成瑾是举手之劳,就甩了下马鞭,于他性命毫不相干,而这次周成瑾完全是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救楚晴。

    楚晴低声应道:“好。”

    明氏昨夜几乎一宿没睡,今儿一早又到处奔波着实有些困倦,说着话就抵不过困意,靠在车壁打起了盹。

    楚晴见状,将靠枕塞在了明氏身后。

    石榴则从车座下的暗格里抽出条薄毯,轻轻搭在明氏膝头,小声跟楚晴说起府里的情况。

    楚晴心里明白,整个府邸除了明氏是全心全意对自己好,其余各人莫不是为了利益。就像老夫人,这些年对自己虽然大有改观,可紧要关头还是想着身为王妃的楚晚,觉着不能得罪定王。

    想想也是,自己落在劫匪手里直到天黑不曾归家,即便好端端的,被人传出去也是失了名节的,这样明显已没有用处的孙女怎可能比得过王妃的份量重?

    她想不明白的是楚晚,既是平安脱险,为什么不遣人送个信儿回府,这根本不费什么工夫。

    亏得自己还替她担心,难道她半点不曾挂念自己?

    楚晚不是没想过往国公府送信,可她身不由己。

    昨天楚晚让丫鬟放火烧了车夫的尸身之后,往前走了差不多两里路,就看到了定王府的车驾。

    四皇子身边的内侍来接的她。

    按四皇子的计划,楚晴等人被劫走后,为免生变,车夫会陪着楚晚一起等。内侍接了人后,派人驾车送楚晚回国公府报信,内侍则带着侍卫们假装追踪劫匪,毫无意外地会找到楚晴的尸身。

    然后四皇子盛怒之下上折子参奏五城兵马司以及京卫不作为,任由抢劫横行,趁机在几个重要职位上安插自己的人。

    内侍见车夫没在楚晚身边便知有异。

    楚晚见到内侍就跟见到四皇子般,心里早怕了,强作镇静地回答:“劫匪抢走马车时,正好明远侯府魏二爷跟沐恩伯府周大爷经过,带着车夫追赶劫匪了。”

    内侍脑子“嗡”一声,也不管楚晚,策马就往山崖处跑。

    魏明俊他不怕,大不了顺便杀了就是,有四皇子在后面兜着,明远侯屁都不敢放一个,可周成瑾不行,那是大长公主的心尖尖,要是周成瑾有个三长两短,大长公主能把京都搅个天翻地覆。

    内侍心急如焚,死士们没有得手倒不怕,他们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任务不成自会服毒自尽,轻易不会牵连到四皇子头上,就怕死士们杀了周成瑾,惹出大麻烦来。

    紧赶慢赶到了山崖边,侍卫们四下搜查一遍,又特特派两人往山崖下看了看。崖下三具尸体一匹马,尸体都是死士的,一人是□□穿心而亡,一人是腿上中箭被马踏而亡,还有一人显然是经过一番打斗,身上不少鞭痕,最后不知是摔死还是被马车压死的。

    并没有车夫的踪迹。

    会不会被周成瑾带走了?

    车夫可不是死士,就是府里平常替四皇子做事的人,倘若受刑,难保不会说出什么来?

    想到这个可能,内侍越发心惊胆颤,急匆匆往回赶,准备报知四皇子。

    楚晚仍在半路等着,没有内侍的命令,赶车的根本不敢擅自回府,直看到内侍回来才扬鞭催马。

    等回到定王府,天也快擦黑了。

    四皇子听完内侍禀告,双眼阴渗渗地盯着楚晚,并不开口问询,只换了下人将跟随楚晚的两个丫鬟拉到院子里。用力扯下裙子以及膝裤,用婴儿手臂粗的棍子打。

    开始还有丫鬟们的尖叫呼救声,到后来就只听到棍棒打到人身体的闷响。

    楚晚咬着唇一言不发,她明白倘或自己承认,以后日子只会更难过,四皇子不打她不骂她,却有无数折磨她的手段,让她日日生活在噩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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