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总是表里如一的讨人厌。
    不讲理,不近人情,说话也讨厌,做事也讨厌。
    约莫半柱香左右,桑窈听见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
    桑窈连忙坐直身体,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殿下,就在这里。”
    木门敞开,伴随着吱呀声,一身锦衣的陆廷从外面走了进来,桑窈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因着他逆着光,所以桑窈看不清他的神色。
    木门又被再次关闭,因为多了一个人,房间忽而变得狭小不少。
    沉默之中,桑窈连忙站起身来,垂眸小声同陆廷请安。
    可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男人说话。
    寂静让她越发心中的忐忑,她心道不会吧,这是真的生气了?
    她的脑袋在这一刻想了许多东西。
    若是这人有一点不认账的意思,她就要赶紧逃。如果他要抓她,她就大喊大叫让他丢尽脸面,若是不甚被他得逞,等到她回到上京城也要四处散播五皇子不是好东西败他名誉。
    总之今天不能白来。
    桑窈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一张阴沉的脸庞映入眼帘。
    陆廷正垂眸盯着她,目光带着几分狠毒。
    桑窈心中一凛,这人就这么记仇吗,至于气到现在吗?
    她颤着声音,开门见山提起她父亲的事:“殿下,上次我爹……”
    话未说完,头顶便传来一道低沉的质问:“你昨日为何没来?”
    桑窈一愣,脑袋飞速思考,然后胡诌了个理由道:“昨……昨日我身体不大舒服。”
    难道他真的为此生气了?可他不是说三日之内吗?
    她今天来也不算迟到吧。
    男人轻笑一声,彼时房内只有他们两人,陆廷脸上已经没有平日那伪装起来的温和,那张温润的脸庞和上面阴毒的神色矛盾无比。
    桑窈不太敢直视他,只能祈祷他别再生气,早些还她父亲清白。
    可他的笑声几乎令桑窈不寒而栗。
    他又问:“你昨天去做什么了?”
    桑窈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执着于这个问题,可是她总不能去说自己昨天先去求了谢韫,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昨日下了雨,我不大舒服,所以……休息了一会,殿下,我以为今天也可以的。”
    陆廷半阖着眼,道:“原来你知道我在等你啊。”
    这话说的,她又不是傻子,自然看的出来。
    “殿下,那你——”
    话音未落,男人忽而抬手,扣住她的下巴。
    他的力道不轻,桑窈吃痛惊呼一声,她被迫仰起头,因为痛楚而双目泛红。
    他盯着她的眼睛,静静陈述道:“你去找谢韫了。”
    男人白皙的面庞上透着憎恨,眼里隐有血丝,他这几日过得并不好。
    一开始是一向对他唯唯诺诺的太子突然变了态度,开始不把他的话放在耳里,甚至拒绝见他。
    紧接着是这几个月费力拉拢的大臣,都在不约而同的疏远他。
    这也就罢了,这几天大理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开始查莨山刺史李脉。
    莨山地处西部,水草丰沛,战马强健,又南接蛮夷,是为军事要道,李脉在这个位置上做了有十年,这十年来借职务之便扣下了整整三万两白银,近几个月来,因为即将升迁,在交接时账务对不上,慌乱之中找到了他。
    他便因李脉所允太过丰厚,又念着他即将入京,此番说是助他,也是在揪他的把柄,这才冒险出面摆平了此事。
    当今任大理寺少卿的乃谢家谢檐,正是他主理此案,他实在很难不多想。
    可诡异的是,他已经透过这件事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却并不知谢韫还会怎么对付他,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拉下面子去见他,这人却半分脸面不给直接回绝。
    这是陆家的天下,而他是皇子,身上是陆家的血,谢韫不过是臣子罢了,说到底就是陆氏家奴,他到底在猖狂些什么。
    拉拢不成,威逼不成,谢韫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他,如今也没想放过他。
    他跟谢韫原本就算是同龄,平日总是被比较,他抢走属于他的荣光,还要万众瞩目的目光。明明他能做出跟谢韫一样的成绩,可就算如此,他在众人眼里仍旧比不上他。
    真是可笑,他一个皇子,为什么要去跟一个家奴比。
    包括眼前这个女人也是如此。
    分明是他先看上了她,还允她侧室之位,可她还是不屑一顾去转而就去跟了谢韫。
    他面无表情的问:“怎么,谢韫没有帮你,你这才想起我了?”
    桑窈的下巴几乎要被他捏的断掉,她疼得泪眼模糊,根本说不出话来,她没忍住抬手,抓住了陆廷的手指想要让他松手。
    她模糊的喊着疼,少女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可怜,漂亮的脸蛋满是痛苦,陆廷声音顿了顿,随即松开了手。
    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的看着桑窈,道:“你跟谢韫到哪一步了,他碰过你吗?”
    被大青虫捏了下巴,桑窈心中又痛又恶心。
    她噙着泪水,一边摸着自己的下颌一边恨不得把陆廷下巴掰掉叫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面对陆廷的询问,她一点也不想回答。
    直到陆廷提醒她:“你是忘了桑印的处境了吗?”
    桑窈这才抿了抿唇,十分憋屈的道了一声:“对不起,殿下……”
    陆廷笑了出来,面前的女孩柔软又瘦弱,他的确奈何不了谢韫,可对于桑窈,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威胁到她。
    但是他突然发觉,他并不该将对谢韫的怒火发泄到一个小姑娘身上,显得他很无能,也很不体面。
    他慢悠悠道:“没关系,这次本宫姑且原谅你。”
    “野猫难训,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桑窈趁机道:“上次之事,是我父亲太过莽撞,殿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还我父亲清白。”
    陆廷轻哼一声,道:“可我瞧你父亲下手挺利落的。”
    桑窈愤恨的想,能不利落吗,怎么没打死你这个狗东西。
    桑窈抿住唇,小声道:“父亲他已经知错了。”
    陆廷没再多说什么,自然而然的在她面前脱下了外袍。
    那件衣衫慢悠悠垂落地面,桑窈收紧五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今日她能过来,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些。尊严或是所谓的贞洁,她其实都不在意,能叫她在意的事真的很少很少。
    此刻亦谈不上什么绝望,只是害怕而已。
    害怕,抗拒,想要逃离。
    面前的陆廷,好似真的变成了一只穿着锦衣的大青虫。
    这样一想,她又要哭出来了。
    她这辈子,真的最讨厌大青虫了。
    陆廷缓缓张开手臂,睨着她,眼神暧昧,慢悠悠的开口道:“知道怎么伺候——”
    而正是此刻,急促的敲门声瞬间响起,伴随着小太监急切的呼喊,“殿下!出事了!”
    陆廷面色一沉,随即又弯腰自己捡起了外衫,看都没看桑窈一眼就快步走了出去。
    木门被啪的一声的关上,房内仅余一阵清风过来,吹散了些那令人窒息的熏香。
    桑窈还愣在原地,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此时的她,还未曾想到这个出事是多么严重的出事,她还以为仅仅是陆廷碰见了什么意外,待会事情处理完了还要回来,
    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的任务没有完成,但她还是庆幸般松了口气。
    她有些感谢这个“出事”,让她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可她心中也明白,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既然选择来求他,那就注定得付出些什么。
    桑窈揉着自己的下巴,站直了身体。
    但是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又让她脚步踉跄了一下。
    此时,黄昏已去,天色黯淡无比。
    房间内未曾燃灯,亦有几分昏暗。
    她仍旧没有习惯那个熏香。
    桑窈又坐回了原位,顺了顺自己的呼吸。
    她撑着脑袋,只觉得自己非常难受,
    方才初进来时只是精神不济,倒不觉得有什么,后来陆廷进来,她情绪紧绷,亦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直到现在那种感觉才明显起来,她撑着脑袋,半阖着眼。
    正前方的博山炉内轻烟升起,几乎成一条直线,然后散在半空。
    桑窈迟钝的脑袋,这会忽然灵光一闪。
    她心跳飞快,不可置信的扶着手边的东西站起身来,然后行至那炉子前。
    她只是嘴巴笨,吵架时无法在短时间内迅速措辞,但这不代表她脑子也笨。
    就算是没吃过猪肉,还能见过猪跑吗,她对男女之事无甚经验,却知道这世间有种东西叫催情香。
    哪怕在话本子里,这个东西也有一席之地。
    她忽而想起那个小太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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