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银拔高音量:“动笔!”
    周念还是不动。
    冉银几乎尖叫起来:“周念,我让你动笔!”
    连小名都不叫,直接叫全名,看得出来是非常生气。
    周念把铅笔扔到地上,摇着头轻声道:“不行,我画不出来。”
    铅笔坠地那一秒,笔芯折断。
    冉银的眼里也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铅笔的笔芯一并碎掉,她直接一脚踹翻画架:“周念,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精神状况比周念好不了哪里去。
    周念平静又冰冷:“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不想画画。”
    不想画画。
    这四个字足以让冉银彻底发疯。
    “你不想画画?”冉银重重握住周念肩膀,大力摇晃着,眼睚欲裂,“你不想画画你想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你必须画画,听见没有,你得画!你要成为出名的大画家,成为像梵高和毕加索那样出名的大画家,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周念这个名字!”
    “……”
    看着冉银癫狂的模样,周念竟然勾唇笑了:“为什么?”
    看着她的笑,冉银怔住。
    周念继续说:“是因为你没能成为出名的大画家,所以我就必须成为是吗?妈妈,我一定要按照你的想法活吗?我真的很累啊……”
    “什么叫按照我的想法活?”冉银咄咄逼问,“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处处为你打算,你还有什么可累的?我供你吃供你穿,培养你画画,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有了吃穿就该知足。
    好像父母从来都是这样想的,只是从来如此,便对么?
    周念心思细腻敏感,对于某些事物早有察觉,一直没有将那个茧剥开,只是不想刺痛冉银的内心。
    只是现在,她决定亲手把那个茧给剥开。
    “妈妈,你从来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周念说着说着,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你为爸爸关掉画室,放弃画画回到花楹镇,成为一个家庭主妇。或许你一开始是不后悔的,但后来你始终心有不甘,你觉得自己如果继续画画一定大有作为,而不是囿于一个小镇当个家庭主妇。所以你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完成你没能完成的事情,希望我成为你没能成为的那种人。妈妈,我说对了吗?”
    “……”
    听完周念的一番话,冉银早就气得瑟瑟发抖,也许不只是被气的,也有遮羞布被掀开后的难堪。
    从冉银的反应来看,周念知道自己说得有多么一针见血。
    气氛僵持且沉默。
    良久后,冉银脑后盘着的头发散下来,她蓬着发,红着眼瞪着周念:“你没有选择,你这辈子只能走画画这条路。”
    “……”
    “你想画也好,不想画也罢,你都得给我画!”
    周念从高脚凳上站起来,踩在一页雪白的画纸上,定定望着冉银:“现在的我不仅不想画,也画不了。”
    她丧失了动笔的能力。
    当一个创作者灵感枯竭时,那就已经被宣判了死期。
    只是冉银怎么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放在周念画画这件事上。
    而现在却周念却告诉她不画?这无疑是在拿刀砍她的脖子。
    冉银她把周念的肩膀握得发痛,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停抖动。
    看上去整个人都处子啊一种极端焦虑癫狂的状态。
    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发疯般冲着周念咆哮:“画!画——!”
    周念倔强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回答:“我,不,画。”
    母女俩中没一个正常的,精神状态都很堪忧。
    冉银处在崩溃的边缘,眼泪冲刷在脸上,她又开始剧烈摇晃周念的肩膀:“你给我说不画?你竟然给我说不画!你知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把周尽商给——”
    话头戛然而止。
    瑟瑟发抖的冉银像咬住自己的舌头,把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紧要字眼吞进肚子里。
    感觉就像是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需要及时刹住话头。
    周念神色凝固,目光发直地看着冉银,怔怔问:“你把爸爸怎么了?”
    提到周尽商,冉银打了一个哆嗦。
    见状,周念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人直哆嗦。
    有一种特别不祥的预感在心里漫散开。
    周念的视线开始失焦,她有一瞬的晕眩,赶紧晃了晃脑袋,才勉强地将视线重新凝在冉银脸上:“你说啊……你把爸爸给怎么了?”
    她也疯了,尖叫起来:“你说啊——!”
    冉银突然不再发抖,她整个人在眨眼间变得格外镇定。
    与一秒钟前的她判若两人。
    冉银松开周念的肩膀,脸上的肌肉也渐渐停止颤动。
    与此同时,她的表情由愤怒焦躁转为平静冷漠,像戴上了一副人造的阴寒面具。
    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周念,缓慢地张开了干裂的嘴唇,用最缓慢又最认真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把周尽商给杀了。”
    “……”
    这一瞬间,周念的身体里卷起一阵龙卷风,轻而易举地搅碎她的五脏六腑,让她肌骨寸断。
    她久久都没能回过神,身体的温度却在逐分逐秒流失,只觉得骨血冰凉。
    也不知道这样的死寂持续了多久,周念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她狠狠哽咽了一下,“你把爸爸杀了?”
    冉银没有回答,用沉默代替回答。
    母女俩的对视第一次变得如此顿重渗人,且漫长难捱。
    “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周念抬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攥住,不可置信地追问,“爸爸不是被蜱虫咬了后死于感染吗?那不是一个意外吗?”
    “……”
    周念将自己的头发扯得火辣辣作痛,难以自控地冲着冉银嘶哑尖叫,“你说!你说啊,爸爸是死于意外!”
    冉银还是那副镇定的模样:“蜱虫是我放的。”
    回答得何其的干脆,又何其的无情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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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从来如此,便对么?——鲁迅
    第50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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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是翁热的三伏天, 画室里还没有开空调,格外闷人,空气里全是粘稠的浑浊。
    周念非但不热, 却冷得开始瑟瑟发抖, 她一度怀疑是自己听觉出现问题。
    -周尽商是冉银杀的。
    -导致周尽商感染而死的蜱虫是冉银放的。
    这竟然是真的?
    在巨大的刺激下, 周念再难维持平静,她用手捂着胸口, 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窒息感强烈。
    周念费劲地张大嘴巴,深深地吸气,才无比困难地往肺里卷送去一点氧气。
    那感觉就像是真的死过一遍。
    只是剧烈的痛楚让周念重新活过来,命运不让她就此死去,而是要她清醒地存在, 要她亲手去剥开血淋淋的残忍真相。
    青筋和血管从周念纤细的脖子上鼓出来,因为皮肤又薄又白, 再加上她现在瘦得有些吓人, 此时模样看上去就十分触目惊心。
    她捂着胸口, 将目光投在冉银脸上,哑声问:“是你杀了爸爸,你还说是为了我杀了爸爸?”
    冉银披头散发, 活像一只哀怨未了的女鬼:“我不是为了你,那是为了谁?”
    “才, 才不是……”
    周念喘息着, 眼泪哗哗地流, 话说得很困难:“为了我, 你什么都说是为了我。强迫我做好多我不喜欢的事情说是为了我,现在就连你杀了爸爸, 也说是为了我,那这样的话我到底算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像是听到一个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周念说完连自己都笑了。
    泪水在流,她却在笑。
    分明就是很可笑,她的妈妈亲口告诉她,是为她才杀死爸爸,这不好笑吗?
    “七斤,你不用愧疚。”冉银抬手抹一把脸,把头发抹到脑后去,声音冷漠无情,“周尽商他死有余辜。”
    “……”
    “你记住,他就算是死一万遍那都是他该死。”
    周念听不懂她的话,只能哑声重复:“该死?”
    这时候,冉银不再和周念対视,她抬脚朝画室外的木地板阳台走去,置身在灼热的光线下。
    冉银仰头眯着眼,却不敢直视太阳。
    她看的也不是太阳,而是看的十九年前年轻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还是风光无比的新晋才女画家,毕业后开了家画室混得风生水起,报她课的学生还得排队。
    当一个女人年轻、貌美,富有的时候自然不会缺乏追求者,每天都有各种男人等在她的画室外,想接她下班共进晚餐。心气高的她很少给男人面子,从他们的豪车面前经过时,连眼风都舍不得扔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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