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随即绕开了小厮,小心翼翼的跳了下来,后面的寒哥儿也随阿姐一样,避开小厮,跳了下来。
    闻时砚没说什么,只是把芸姐儿也叫侍婢抱下来。
    管家瞧着还有一个年岁这般小的稚儿,更为吃惊,这处宅子是世子爷的私产,但他们这些人也是国公夫人过了手才收进来的,明显这是遇上要闭嘴的事儿了,管家神情登时严肃了起来。
    宅子上下已然被打点好,任谁都不会提起闻时砚的身份,管家笑着躬身在闻时砚身旁:“二爷,院子房间已经打点收拾好了,老奴这就带娘子和去。”
    闻时砚点点头,姝晚抱紧了芸姐儿,神情不安愈发严重,迄今为止,周遭都冷冰冰的,叫她不敢直接问相公。
    但瞧着闻时砚没有随她一道去的意思,她还是小声问:“相公,你不随我一道去吗?”
    这一声相公叫管家暗暗吃惊,这妇人什么来头,竟……这般僭越叫世子爷相公?国公夫人可知道她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媳妇?
    思绪流转间,闻时砚摇了摇头:“你们先歇息,我要出去一趟,知会族亲一声。”
    姝晚却想问为何他们不直接去拜见族亲,但想着许是京城人家规矩多,初来乍到的闹了笑话可就不好了,便点点头叮嘱:“路上小心些。”
    闻时砚看着人走了,便转身出门骑马离去。
    寒哥儿跟在姝晚身后,伸头张望着,也有些局促,管家带着人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一处小筑,上面题了四个精巧的字:芸晚小筑,屋子大而亮堂。
    管家客客气气:“娘子好生歇息,有何缺的、要的吩咐春和便可。”他对着身后扎双丫髻的侍婢招了招手。
    春和上前弯了弯腰,却见那娘子似是受惊般也弯了弯,心中嗤笑不已,随即暗中打量了一番,究竟有什么好本事勾搭上世子爷,瞧那一身衣裳,连这宅子里的烧火丫头都不如。
    许是姝晚太过紧张,连带着芸姐儿都有些害怕,她抱紧了姝晚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喊:“阿姐。”
    这一声叫管家和春和一愣,原先还恭敬的神色顿时浮现出不屑来,好嘛原是一家子攀上了高枝儿。
    *
    这厢,闻时砚骑着马匆匆的回了国公府,叫徐氏又是好一通念叨。
    紫鸣苑中,徐氏头上带着抹额,一脸病色:“事情可办好了?莫要亏待了恩人。”虽在病中,容色不减,举手投足间甚是明艳大气,徐氏是个极为重规矩的人,半点都不愿落人口舌。
    闻时砚神色不变,替徐氏从食案上端来药碗:“安置好了,给了银子百两和一间铺子,都是良善之人。”
    徐氏点点头,正要喝药,却见刘妈妈掀开门帘进来,面色一派喜意:“大娘子,世子爷,涵姑娘来了。”
    徐氏闻言神色柔和,转头对闻时砚道:“去吧,去瞧瞧若涵,你不在这些日子,吓坏她了。”
    闻时砚面色不显:“是。”随后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刘妈妈笑着看闻时砚出门去,感慨:“世子出息了,再过几月成婚后,大娘子您也算了却了心事,待世子生下了孩子,任那房跳脚也无用。”
    徐氏叹气:“郡主那性子,不翻出些浪花怎会罢休。”
    刘妈妈抚着她的后背,安抚:“您不若去太平观散心几日,躲一躲她们?”
    徐氏摇头,眼中颇为漫不经心:“如今砚哥儿已经回来了,作甚要躲,该是她躲出去才是。”
    国公爷的平妻昭阳郡主,张扬泼赖,素来在府上横行霸道,且与徐氏想来不对付,国公爷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二人的擂台犹似不见。
    左右徐氏不会叫这等家宅不宁之事传出去,这样一来,徐氏便还是受了好些委屈。
    花园里,凉亭内,一身穿藕荷色对襟长襦,容色灵秀的姑娘摇着扇子偷瞧着对面的闻时砚:“砚哥哥,你可知我爹爹和娘亲也派了好些人去寻你,好在你平安回来,多亏天爷保佑。”说完竟拿起帕子拭了拭泪。
    闻时砚抚着膝盖:“改日定登门拜谢侯爷与夫人。”
    沈若涵偷偷抬眼,有些不好意思:“此番你平安回来,婚期便可如期举行了。”最后一句话声音小的跟猫儿似的,生生叫她说的羞红了脸。
    闻时砚却听得明白,淡淡的:“嗯。”
    他们二人的婚事是半年前定下的,原是早该成婚,闻时砚却出了事儿,婚事原本应该不了了之,但沈若涵却坚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生生扛着父母的压力,好在他还是回来了。
    她还要说什么,闻时砚却道:“不早了,回府罢,我送你。”
    沈若涵欢喜地应下,闻时砚在把她送回府后拐道去了甜水巷。
    时候赶得巧,姝晚和芸姐儿正坐在前厅用饭,因赶了好几日路,寒哥儿急着温书便在房中未出来,管家吩咐人在灶上温着饭,以便小公子用。
    姝晚瞧见闻时砚眸子一亮,闻时砚打量了一番,心中稍稍满意,原先打着补丁的衣衫已经换成了淡粉色的褙子,头上的布巾也换成了珠翠步摇。
    闻时砚盯着姝晚的衣裙瞧了会儿,管家在一旁心中打突突,思衬着这娘子的身份,莫不是安排出了差错?
    半响,闻时砚未说话,任侍婢给他脱了披风,走至桌前用饭。
    姝晚已经在桌前坐了一刻钟,因为管家的娘子邹妈妈说少爷未回来,不得开饭,姝晚便手无足措地坐着,一旁的芸姐儿已经饿的泪汪汪了,瞧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馋得很。
    但,规矩就是规矩,邹妈妈和春和低垂着头,视而不见。
    好在,闻时砚未叫他们等多长时间,姝晚瞧着他撩开后摆坐了下来,神情淡漠俊朗,举手投足间颇具贵气优雅,一旁的侍婢立即很有眼色的上前布菜,姝晚本想叫春和不必给她夹,她自己便可以。
    闻时砚却淡淡瞟来:“无妨,叫下人弄你方便些。”在他看来有人伺候何乐而不为。
    姝晚便只好不作言语,桌子上俱是她没见过的吃食,蟹酿橙、干贝粥、烧鹅、酱鸭、清炒莴笋,精致的很。
    就连春和布菜也颇为讲究,姝晚便只得春和夹什么她吃什么,一旁的芸姐儿瞧着桌子上的白面馒头小巧精致,便伸手拿了一个。
    春和一愣,瞧了闻时砚一眼,上前低声道:“姑娘,以后奴婢给您夹便好。”
    芸姐儿不知所措地举着馒头,傻傻的看着春和,姝晚见了,赶忙把馒头放回碗中,小声道了一句的:“对不起。”
    春和颇为尴尬,一旁的邹妈妈剜了春和一眼赔笑:“无事无事,娘子折煞奴婢们了,春和不是那个意思。”
    闻时砚随即制止了邹妈妈的话,屏退了下人,拿着公筷给姝晚夹了一片莴笋安抚:“莫急,你初来乍到很多规矩不懂,慢慢学。”
    姝晚却已经没有了胃口,她已经产生了退意,这偌大的宅院让她有些不适,但她不忍扫兴,也是为了寒哥儿的前途,“为何一定要学规矩,我们四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便好何须这么多规矩。”
    闻时砚耐心解释:“入乡随俗罢了,既来到了这里断然没有关起门的道理。”随即他便继续吃起了饭。
    姝晚还想再争取一番,闻时砚却抬头:“食不言,寝不语。”声音冷淡,带着古井无波的肃然,这叫姝晚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不知怎得眼前的闻时砚叫她有些怕。
    闻时砚的打算却很多,若是将来带去见母亲,必不能不懂规矩,国公府家风严苛,他眼下的举措已经踩在了国公夫人的雷区,莫说她不知,若是知晓了,还不知怎的发火。
    懂事些,总是好的。
    用完饭,闻时砚未留宿,迎上姝晚不解的眸子,他以族亲给他寻了宫中的差事为由,须得晚上去当值为借口,没有留宿,姝晚虽不舍却也知道他有了差事,替他高兴。
    对着姝晚圆亮的眼眸,闻时砚泛起淡淡的愧疚,不是不能告诉她事实,只是外头还有很多担子,也想几头讨好,寻个合适的解决办法,能叫母亲不怒,沈家接受,姝晚理解。
    走一步看一步罢。
    他转身离去,背影却是有些仓促,他亦不敢回头,怕自己心软。
    是夜,芸姐儿却是出了事,姝晚怀中的人儿睡至半夜忽地浑身滚烫,好似火炉一般,还发起了红疹,叫姝晚急得光着脚去寻了邹妈妈。
    第4章
    原本寂静的宅子蓦然间灯火通明,管家被匆匆地敲门声惊得醒了过来,初来乍到的姝晚并不知可以冲着外面叫喊侍婢,头发还散乱着,光着脚便去喊了邹妈妈。
    待管家得了信儿扯上衣服来到院子里时,依稀听到了卧房里传出来的低泣,他匆匆进门:“出了何事?”
    姝晚神色凄惶的蹲在床边,一旁的邹妈妈语速很快回道:“孩子起了红疹、发了热,已经去请大夫了。”管家心里咯噔,探身过去瞧了一眼,半大的女娃躺在床上,脸颊煨红,胳膊腿上起了些红疹。
    姝晚惶然间扯着管家的下摆:“可否能替我知会相公一声?”她说的小心翼翼,充斥着不安与怯懦。
    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她无所依靠,只得寄希望于眼前的管家。
    管家闻言犯了难,他自是知晓公子去了何处,国公府哪是他能随便进出的,更何况就算他进得去他也不敢去知会,满府都是国公夫人与公爷的眼睛,这不纯纯捅事儿吗。
    管家躬身道:“娘子莫急,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只是月黑风高的,宫门早已关闭,还是等天亮了再知会不迟。”他话说的隐晦,神情也镇定些,但姝晚却低下头不说话。
    这时春和匆匆地跑了进来:“来了,大夫来了。”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一年老的大夫提着药箱被请了进来,随即蹲在芸姐儿面前把脉。
    大夫满脸褶子,眼睛半阖,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
    姝晚:“大夫,孩子可有事?”
    大夫拧眉,吓得管家和邹妈妈提起了心,半响他道:“这女娃晚膳可食了牛乳?”
    姝晚忧心:“未曾,牛乳怎么了?”
    大夫起身走至桌边,不急不忙的从药箱拿出笔墨,“观这脉象与状态,应是风疹,牛乳不可食,以后都不能碰。”说着又从药箱里拿出针袋,铺在桌上,拿出一长针在一旁的蜡烛上来回烘烤。
    随即给芸姐儿施针。
    管家与邹妈妈对视一眼,管家思衬着开口:“娘子,今晚的馒头里厨房加了些牛乳,原想着牛乳好东西,给小孩子补补,未曾想出了这种事,还请娘子恕罪。”
    管家诚恳的认错,姝晚却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她一向不擅长与人纠结对错,“不是你的问题,就连我也不知芸儿有这毛病,她也是第一次食牛乳,以后多注意些便好。”
    随即她又倚在床边,眉目间是化不开的愁绪,因起的急,身上只着薄薄的亵衣,勾勒出纤细姣好的腰肢,此刻却因倚靠领口扯的大了些,露出一片白腻的玉肤。
    引得管家老脸一红,给邹妈妈使了个眼色,忒不体面了。
    邹妈妈忙不迭的拿了一件披风,给姝晚裹住,女使丫鬟们也都是有眼色的,瞧着这尹娘子如此不端庄不免暗暗发笑。
    俗话说的好,宁得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这里面好些侍婢都是从国公府里出来的,这处宅子也是国公夫人给世子爷的私产,丫鬟女使眼界心气儿那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姝晚懵的紧,根本不知周围婢子妈妈的几百个心眼,只是有些心疼的抚了抚芸姐儿的脸,一脸疲色的守在床边,邹妈妈劝她去歇息一会儿,姝晚摇了摇头。
    直至天色微亮,芸姐儿的烧才退了下去。
    众人松了口气,邹妈妈一使眼色,婢女们都垂着头往外退,姝晚却把邹妈妈叫住。
    一夜的操心使得她眼下有些青黑,却仍旧不掩华色,“邹妈妈,这会儿时辰差不多了,能否叫总管去宫门口通传一声相公,就说芸姐儿病了。”
    此时的姝晚并不知京城里的规矩叫人办事,哪怕是下人也得有赏有罚,如若不然,刁奴欺主那也是常有的事儿。
    邹妈妈此时已经累了一夜,心下也有些不耐,她打心眼里觉着这姑娘定是使了什么法子攀上了世子爷,但瞧着世子爷对这娘子上心的很,也只暗暗嘀咕,不过是一女娃子病了,又不是世子爷的骨肉,事儿恁多。
    不过她敷衍赔笑:“娘子放心,奴婢这就差人去。”
    姝晚感激的点点头,邹妈妈随即便出了门,廊下站着的春和与另一婢女,二人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窃笑一声。
    “唉你瞧她,居然叫世子爷是相公,好大的谱儿。”春和学着姝晚的样子,却是一番矫揉做态。
    邹妈妈上前打了她后脑勺一下,低声不轻不重的呵斥:“你这小妮子,好大的胆子,敢背后嚼主子的舌根。”
    春和面上颇为不屑:“主子?哪门子主子,不过一外室罢了,连妾都算不上,与我们有何区别。”
    邹妈妈瞪了她一眼:“给我关住自己的嘴,如若不然,小心我把你打发到人牙子那儿发卖了去。”
    春和与那侍婢悻悻垂头,不敢吱声。
    “你们在外面守着,若是娘子问起来了就说世子爷快了,管家已经去知会了。”邹妈妈叮嘱。
    随即便回了房,打算睡个回笼觉。
    宅子恢复了寂静,姝晚却不大睡得着,她握着芸姐儿的手,担忧的贴了贴,这才到京城的第一日便出了这等事,姝晚原本就对这繁华的上京含有怯懦,这下生出了一丝疲累之感。
    她知道,今天的事儿怪不得别人,芸姐儿从小在灵水村连牛乳都没碰过,谁又料到会起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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