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将升未升。
    黎明?前的昏暗总是最孤独,最漫长,最死寂,像一个世纪悄然逝去。
    回国的机票买在?了周五下午。
    夏鸢蝶将摊牌的时间选在?了周三?晚上。她拖不下去了。她怕再多看?见游烈一眼,再多听到他声音一次,她就会变得彻底地自私、无耻、不管不顾,拼尽一切想留下来。
    她没敢给游烈打电话?,她给他发了信息。
    夏鸢蝶拿到了一笔刚结算的翻译费,约好那天晚上,在?他们住处不远的一家餐厅,她说要请他吃饭。
    其实那天晚上她情绪压得挺好的,夏鸢蝶想,一切都?按部就班,本来应该都?按她计划好的节奏发展。
    但是总有意外,计划再早都?没用。
    于是那天下了一场雨,很大,游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迟到了会儿,他淋得头发半湿,有些狼狈。但随便扔在?人?堆里,还是很拔尖地好看?。他从餐厅门口进来时,长腿在?前台一驻,望着窗外大雨失神的夏鸢蝶就听见,邻桌的外国女孩笑?着聊“he'ssohot”。
    在?她们聊到是要去要他的skype还是facebook账号时,游烈终于在?忙碌的餐厅里找到了夏鸢蝶。
    他黑漆漆的长睫一下子就撩起来,笑?意晃入他眼底,像星火熠熠的长河。
    他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没有一丝迟疑和旁顾,游烈就那样看?着她,一眼不眨,就好像世界偌大、茫茫人?海里也只她一人?。
    夏鸢蝶忽然就被难过席卷。
    她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睛。
    她想总要吃完这场饭,游烈总是晚饭都?顾不上,就从学校再开车赶回来,他今晚来晚了,不知?道又去做了什么,好像更倦怠又更兴奋了一点。
    然后夏鸢蝶就等到了她计划之外的第二个意外。
    游烈把藏在?外套下的她送的围巾放在?旁边,几乎一点雨都?没沾,身上却淋得夹克都?半湿。
    他坐下后,从外套内口袋里往外拿什么东西?。
    “我?准备了给你的生日?回礼,”游烈眉尾轻抬,眼眸都?熠熠,“狐狸,你猜是什么。”
    夏鸢蝶屏息,几乎窒息。
    而在?她的视线下,游烈拿出了那个被他收得小心翼翼的盒子。
    黑色天鹅绒的。
    戒指盒。
    “——”
    夏鸢蝶听见耳边仿佛骤然响起尖锐刺耳又沉重如闷雷的幻音,震荡交替得,她脑海都?轰鸣。
    于是她连最后一顿饭都?没有陪他吃完。
    “游烈。”
    女孩抬手,在?游烈打开那只盒子前,骤然按住了他的手。
    她几乎颤栗难抑。
    “对不起,”她说,“我?们分手吧。”
    “……”
    真奇怪。
    你以为会叫你的世界都?坍塌的一句话?,说起来竟然那么轻易,平静。
    而说出来以后,就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了。
    连手都?没有再抖,夏鸢蝶慢慢起身,他从游烈被雨水浸得冰凉的指骨上,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
    她摸起手机,很平静地打开通话?记录,然后给他看?了转账信息。
    “我?跟游叔叔要了一笔钱,算是他替你付给我?的……分手费。”
    “我?主动要的。你不嫌丢人?的话?,可以去问。”
    女孩垂着眼,侧过身,她一眼都?不去看?桌子对面?,从她开口以后就一动没动、一声没出的游烈。
    她不敢看?他一眼。
    “这样的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夏鸢蝶离桌,语气平静而残忍,“我?等过你了,真的,但是我?等不下去了。和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你知?道,我?刚从泥潭里爬出来,我?不想再回去了。”
    “……”
    夏鸢蝶说完,朝外走去。
    漫长的几秒过去,她听见身后他终于回神的沙哑声音,碰撞,摔地的桌椅,磕碎的碗碟,混乱的惊声和尖叫……
    女孩头也不回,走得越来越快。
    她跑进夜色的雨中。
    没有一条街的距离,游烈追了上来。越下越大的雨里他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身前。
    “你说清楚。”游烈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什么都?没带就跑了出来,洛杉矶那场冷得沁骨的大雨里,他身上只有淋得湿透的衬衫和长裤。
    夏鸢蝶从来没有见他狼狈到这个地步。
    她很感谢那场雨。
    她终于可以仰头看?他,只要没有表情,他都?看?不出她在?哭。
    而在?女孩那个空洞得接近冰冷的眼神下,男生慢慢屈下了他桀骜凌厉的颈骨,他折低下头,声音哑得近哀求:“夏鸢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告诉我?,我?一定能解决的,好不好?”
    “你解决不了。”
    女孩轻勾起唇,她踮脚:“拿了这几百万,我?可以在?国内过得很好,一辈子都?衣食无忧,我?为什么远离我?的家人?和朋友,跑到上万里外的异国他乡,还要陪你在?国外受累吃苦?”
    游烈捏紧她手腕,夏鸢蝶几乎有一秒觉得她会被他捏碎在?这场雨里。
    但他只是咬得颧骨都?颤栗:“你说谎。”
    “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在?你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你说过我?和游怀瑾很像的——你忘了吗?”
    夏鸢蝶盯着他漆黑纯粹的眼眸,一字一顿,像亲手把冰冷的钉子楔入:
    “游怀瑾抛弃了你和阿姨,我?也终究会抛弃你。”
    “——”
    话?声出口那一秒,像错觉,夏鸢蝶看?见游烈眼底的光亮寂了下去。
    他僵栗,松开了她的手腕。
    夏鸢蝶在?雨中滞立。
    那是他只敞开给她一个人?看?的,他心底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他把她捧在?那里,像心尖一块软玉琉璃。
    然后被她亲手,在?那捅下了最深最狠的一刀。
    她大概生来就是注定做个恶人?的。
    看?,多彻底。
    夏鸢蝶转身,僵着身,朝前面?走去。
    夜色在?雨幕下黑得透彻。
    然后她手腕一紧,在?她不可置信的栗然下,游烈再一次拉住了她。
    “夏鸢蝶。”
    那是那天晚上的最后一个意外。
    她知?道他爱她,只是她从来没想过,那样天之骄子的游烈可以为她折尽傲骨,在?最后一刻狼狈至极却不管不顾,他只固执地握着她手,声线涩哑。
    “五年,最多五年时间,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再等等我?……好不好?”
    “——”
    雷声轰鸣,那场如瀑雨里夏鸢蝶终于泣不成声。
    好在?雨够大,夜色够黑。
    她没回头,一根根掰开他手指,甩开。夏鸢蝶走出去,在?路旁招停了一辆计程车,上车,关门。
    夏鸢蝶报酒店名,计程车撕开雨幕。
    后视镜里,那抹狼狈支离的身影渐渐远去。
    车身拐弯。
    他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女孩平静地坐在?后座。
    像是没事人?一样,她低回头,慢慢整理自己的头发,衣服,背包。
    司机担心地看?了眼后视镜:“那人?是你男朋友吧?他是做了什么坏事,你要这样惩罚他啊?(英)”
    整理长发的手指停住。
    像沙子城堡坍圮。
    后视镜里,面?无表情的少女忽然蜷下身去,号啕大哭。
    飞机起飞前最后一夜。
    夏鸢蝶回去公?寓里,收拾她自己的东西?。听说酒精可以麻痹一个人?的情绪和感知?,她特意去便利店买了一瓶,回酒店喝完了,刷牙,漱口,整理衣服和长发,然后回了公?寓。
    到楼上前,夏鸢蝶都?挺平静的。
    然后她发现公?寓房门没关。
    敞着一条缝隙。
    门里漆黑一片,隐隐有点什么声音。
    夏鸢蝶推门进去。
    所有灯都?关着,只有客厅里,游烈当时买回来但没用过几次的投影仪,幕布放了下来,荧荧的光将大半个客厅拢得明?灭。
    夏鸢蝶走进去,看?见那部正在?播放的宇宙起源模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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