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赵国的土地啊,只要是赵国的土地,那就是有归属的,这块金疙瘩最终归谁,就看谁家在赵国的朝堂更有本事,势力更大了。
    巧取豪夺?
    非也,不过是正常操作而以。
    十里乡的乡长和三老们对此的应对方法是,十里乡全体居民停业一天,专门在十里乡修建的最气派的酒楼里设宴,宴请想要十里乡归属权的赵国大贵们和......直道对面秦国三泽县的县长。
    没错,只是秦国河内下属的一个县的县令。
    十里乡的乡长莫牍对此的解释是,他们十里乡前期发展补助都是从三泽县领的,若论十里乡的归属权,三泽县的县令理应在场作见证和......交接。
    莫牍这是,直接将赵国本土内争夺土地所有权的矛盾,转化为了秦赵两国间关于土地归属权的问题上了。
    就算人秦国大度,不想要这疙瘩地,但至少,接下来要接手十里乡的人家,要把人三泽县的前期投资钱财给补上吧?要不,人三泽县凭啥啊?凭秦国是任你赵国予取予求的大怨种吗?
    在座的谁敢说秦国是大怨种,当晚秦国的军队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大怨种。
    而且,别看人秦国方面只是来了一个三泽县的县令,但当此时的公认制度就是,治理万人以上的县方能被称之为县令,万人以下的县,只能被称之为县长。
    在座被邀请过来的赵国大贵们,身份上或许高人一等,但论手中的实质权利,没有一个能比得过这位县令的。所以,赵国大贵们与一黔首出身的县令同坐一堂虽略感屈辱,但谁都不敢多说半个字,表露半分不满。
    他们真怕若是他们对这位县令不客气,转头这位县令带着县兵打到直道对面,将赵国这片土地给彻底占领了,那他们岂不是鸡飞蛋打同时还惹一身骚了?
    回邯郸,他们要怎么交代呢?
    都怪那秦国那位胡作非为的公子鱼,秦国难道没有正经士人出来做官了吗?非得要一黑脸黔首上位。
    这要他们这些出身高贵的人的面子往哪里放。
    赵国大贵们虽然心中腹诽,但表面的君子风度还是做的足足的。
    有莫牍在中间做小伏低八面玲珑的作陪,更有音乐歌舞助兴,有美酒相伴,更有三晋之地难得一见的美食佳肴品尝,宴会从午时开始,笙歌燕舞就没停歇过,直闹到第二日天明方散。
    宾主尽欢。
    体面、谦卑、威势都有了,最后秦赵双方相商的结果就是,十里乡照旧,它既不属于赵国,也不属于秦国。但于此同时,它既属于赵国,也属于秦国。
    因为它受到两国的律法和人情保护。
    对于此事能圆满解决,三泽县的县令很满意。他收到的上意是,一切以平稳为主,在能不损失太多利益的情况下,稳住秦赵现有的平稳局势,就算胜利了。
    秦国和赵国早晚会有一场生死大战,但绝对不会是现在。
    十里乡虽然是在赵国的土地上,但当初三泽县的县令决定全力投资十里乡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这块赵国的土地当做自己治下的囊中之物了,所以,这位县
    令时刻关注着十里乡的发展。十里乡最初面临现有的困境的时候,三泽县的县令就已经开始思考解决办法了。
    所以,在收到莫牍的拜帖的时候,他心中其实是讶异的,等听完莫牍的来意之后,他对莫牍的欣赏,就更进了一层。
    他当初任命莫牍为乡长的时候,就是看中了他身上表露出来的果断、心细、有谋略,而且,莫牍身上的匪气...咳、侠气很重,稍微绵软点的人,他都怕镇不住那块抛尸地。
    如今看来,他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游侠怎么了,将人用在正确的位置上,游侠同样可以是良民。
    这不,一个大难题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三泽县的县令很看好莫牍,问他有没有意愿在秦国出仕,他可以代为举荐。
    乡长只是一名小吏,并不算官。但在秦国,为吏也是需要文、武方面最基本的考核的,莫牍能做乡长,那也是考试文试上拿到优等才能走马上任的。有了最基本为吏的条件,若是有上官举荐,是可以升级为官的,不过,还是要参加考试就是了。
    莫牍对这位赏识他的县令大人深深一礼,拒绝了他的好意。
    莫牍:“公之恩情,莫牍此生难以报答。然,乡里同袍家人初初安定,吾心中实在放不下他们,只能辜负公之好意,万望原谅。”
    十里乡光建成就花费了三年功夫,其中艰辛不可对人说,当初他带着愿意跟随他的同袍们来到此处安家的时候,就承诺一定带着他们过上安定的日子,如今几年下来,已经初见成效,他不能抛下刚安定下来的同袍们自己去奔前程去了。
    别说秦国会重新给他们选择一个好的乡长来带领他们奔小康,他们原本就是燕赵之地黑白两道通吃的游侠,他们谁都不信,就信他们自己。
    三泽县的县令对十里乡的居民成分很清楚,对莫牍的选择也表示理解,他只是有些可惜,没能将一位人才拉到秦国来做官。
    不过他也只可惜了一会,因为他坚信,赵国迟早会被秦国攻打下来,到时候,莫牍同样会是秦国的官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解决了十里乡的归属问题,十里乡的日常生活趋于平静。
    他们日初而作,日落而息,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秦国突然出兵三十万,围困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秦赵开战这样突然,秦赵两国的百姓都非常的诧异和惊恐。
    诧异的是秦国的百姓,惊恐的是赵国的百姓。
    谁都知道,兵过如篦,最后遭殃的,始终都是他们这些底层的百姓。
    十里乡离邯郸有些距离,但离战场,却是很近。
    莫牍去到直道对面的三泽县打听情况,顺便请示一下,十里乡要怎么办。
    三泽县的县令百忙之中见了莫牍一面,他正忙着为大军调度县中粮草,见到莫牍之后只给了他两句话,第一句是围困邯郸是安平侯的决定,第二句是十里乡没事,仗打不倒那里去,你们照常生活就行了。
    对出兵围困邯郸是安平侯的决定这一点,莫牍不置可否,这位不喜战争的安平侯突然令河内军队围困邯郸,定然有他不得不出兵的理由,莫牍虽然好奇,但安平侯离他太远了,这等大人物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连在心里想一下都不敢,更别提去揣度了。
    他在意的是第二点,战场离的那么近,怎么会不影响十里乡呢?
    乱兵跑过来之前,难道还会分辨方向,绕过十里乡吗?
    不,他们只会直直的往乡里面冲,躲藏、杀人、抢掠,人在惊恐无措的时候,什么样残忍的事都能做的出来。
    莫牍忧心忡忡的回到十里乡,召集乡里三老和里典、亭长、有名望的青壮们连夜开会,会意的主题只有一个,封闭东面山门,在山门栅栏外,每五百米设一壕沟和警戒,防御即将到来的兵灾。
    走是不可能的,这里是他们此生全部的心血。这里有他们同生共死的同袍,有他们新娶的妻子,每家每户都有一两个刚出生或者出生才两三年的孩子。她们住在他们亲手建起来的高大漂亮的房屋里,家中牲畜成群,粮食成仓,绢帛成堆,你要他们丢下这些,往哪里去?
    这里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就是死,他们也要跟他们的心血死在一起。
    十里乡的备战不可谓不及时不充分了,但就像县令说的那样,虽然十里乡的居民们偶尔能听到不远处的战场厮杀声,但其实,真的没有一次,战争是打到他们这里的。
    在经过最初的紧张和担忧之后,莫牍慢
    慢的放下心神,开始好奇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打的了。
    光好奇是不行的,莫牍的行动力很强,他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同时也是为十里乡未雨绸缪,省的兵真的往他们这边打过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莫牍决定带着几个弟兄们摸去战场悄悄看一看,看一眼就回来。
    然后,在刚接近战场的时候,莫牍他们就被抓了。
    蒙骜看着眼前的几名高大青壮,有些诧异:“你们是附近的黔首?怎么还在此地徘徊?”没有去逃亡?
    莫牍恭敬道:“禀将军,小人乃是西南十里乡的乡长莫牍,小人听三泽县的成县令说,兵灾..咳、仗打不到小人们乡里去,让我等安心照常生活,小人等乡民便未搬迁。将军,十里乡既受秦国照拂,安居乐业,小人等青壮在秦国需要的时候,就不该安受君恩,逃避躲藏,是以,小人便带着乡中青壮来投奔将军,做一马前卒,为将军效力。”
    跟着莫牍来的十里乡的乡民们非常有眼力介,纷纷大声吼道:“为将军效力!”
    声音之洪亮,引的军中兵卒们纷纷侧目。
    蒙骜对此却是哈哈一笑,这些日子,对邯郸周围乡里城池的分布,他早就摸熟了,对十里乡的特殊之处,他也早有耳闻,正是知道十里乡实际上是秦国的乡里,他才告知军中将士,若是攻战不利,溃逃的时候往他们提前指定好的地方去跑,不要往十里乡的方向去。
    秦赵这一战,并不好打。
    按说,将军领兵作战,要锐意进取,一鼓作气勇于杀敌才是正经,未开战先设定好溃逃路线,绝对是取死之道。
    可是,赵国有廉颇和李牧率领的来自雁门郡和全国各地的二十万赵军主力联手外攻,邯郸内部更有十万驻军配合内援突围,蒙骜既要应对两位将军所率领的二十万赵军的猛烈联攻,又要防止邯郸城内十万驻军真的突围成功了。
    秦国三十万兵力,听着很多,但用起来,仍旧让他捉襟见肘。
    这一战,那是真的不好打啊。
    唯一让人安慰的是,他背靠河内和上党,补给方面,是不用愁的。
    但取胜是别想了,只要能输的不那么难看,蒙骜就很满足了。
    而且,安平侯给他的命令是,牵扯住
    赵军主力,让他们无暇他顾北面雁门郡,所以,围困邯郸的这场仗,重要的不是要战胜廉颇和李牧,真的将邯郸攻打下来,而是让廉颇和李牧,无暇他顾回援雁门。
    只要他能做到这一点,此战就是有效战役,就算是他胜利了。
    既然不是奔着杀敌去的,那么战场上无畏的牺牲,就是没有必要的了。
    所以,一旦战事不利,秦军卒中伍长、什长、百夫长们,可以带领自己手下的兵卒们溃逃,但逃要有方,他不想听到有哪位秦军卒践踏百姓田地,烧杀抢夺百姓财产的事情发生。
    若一旦有人告发,全部按照军法处置。
    还有,让你们逃是在保你们的命,你们可别真逃了,等追兵没了,赶紧归队,仗还没打完,逃什么逃?逃哪里去?
    所以,十里乡是真的没事,因为溃逃的秦军卒,压根就不会往他们那边引路,后面的追兵赵军卒们,也不会往这边来。
    倒是有半路发现十里乡想来此打秋风的赵军,可是,还没等他们靠近这里,原本在前面溃逃的秦军卒们居然又杀了回来,这让带兵的赵人军官就不解了,这秦军,到底是无力作战不得不溃逃,还是,在故意溜着他们玩啊?
    简直岂有此理!
    敢戏弄于他,看他不杀光这些可恶的秦军!!
    ......
    蒙骜对莫牍说的要来军中效力的请求一笑置之,能过安稳日子,谁想来参军打仗?
    他只当莫牍这话是在表忠心,其他的,就算了。
    但在放归莫牍他们之前,还是让军中军尉好好教育了一番,要他们远离战场,刀剑无眼,伤着自己,只能自认倒霉。
    莫牍心绪复杂的带着自家弟兄向军营外部走去,在路过一处伤兵营的时候,没忍住看了几眼,中途就跟一个壮汉视线对上了。
    壮汉友好的对他笑笑,没说什么。
    莫牍心下一动,见有军役担挑着汤汤水水的过来,便上手帮了一把,将给伤兵们的汤水卸下来同时,又帮忙将积攒的泔水、秽物等生活垃圾给装上车,让骡马拉走集中处理。
    一个军中小吏见莫牍他们百姓装扮,就笑问道:“是河内新征来的劳役吧?行,手脚挺麻利,中午就在这吃吧。”
    原来这秦军中,还有河内百姓来服军役的?
    小吏豪爽的邀约引的伤兵们一阵嬉笑,莫牍也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等不是河内的百姓,是这附近十里乡的乡民。”
    小吏惊讶:“原来是这附近的乡民?你们怎么没逃?还是逃了被抓住了?”
    这边一打仗,最先逃的肯定是百姓,他们在赵国的土地上开战,逃的也是赵国百姓,这几个赵人看着人高马大的,可能是不怕他们,所以没逃的吧?
    不过这口音,听着可真亲切啊,带着他们秦国的乡音呢。
    莫牍对小吏心中所想不得而知,他只是诚实的道:“原本是很怕的,不过,我等乡民舍不得家中积蓄,没逃,等发现兵卒们都不往我们那边去,就更不用逃了,今日我等斗胆,想来此地看个究竟,便被将军给抓了。将军不仅没有怪罪我等,还让我等平安归家,实在让我等感激不尽。”
    小吏笑道:“听你说这一段话,可知你并不是乡野无知之辈。你既有修行,就该知道我们将军的好处,既受我等秦军的恩惠,等你出去了,就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这是告诫,要莫牍等赵人,出去了可别找死去赵军那边通风报信,虽然他们秦军既然敢放归这几个赵人,就不怕他们真的去通风报信就是了。
    莫牍对此等话语并未觉着冒犯,比这更难听,更让人不舒服的质疑他们人品的话他以往可没少听,也曾杀过不少对他说这等看不起他话的人,但那都是年少无知时候的事了,如今他已经年过而立,心性早就修炼出来了。
    莫牍恭敬弯腰抱拳行礼道:“谨遵大人之命,我等出去之后,必不会乱传乱说,泄露军情。”
    小吏对他的恭敬还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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