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琇用筷子夹起碗里的几粒米放到嘴里,嚼了又嚼,还是咽不下。秦定邦看着梁琇这么个吃法,眉头越来越低,干脆夹了一大块肉放到她碗里。
    梁琇连连摇头,把肉又夹给秦定邦,“哎呀,我吃不了肉,今天中午他们家做的牛排只有几分熟,给我恶心的,现在都还吃不下东西。”
    “那也不能只吃几粒米,好了伤疤忘了疼。”秦定邦停下筷子看着她,“你忘了之前不按时吃饭,胃折腾成什么样了?这才过了几天?”
    “哎呀,我知道了。”梁琇瘪了一下嘴,“我要跟你说正经的,你猜朱太太跟我说什么了?”
    不吃饭又不听话,秦定邦沉了一口气。
    “朱太太又跟我说他弟了。你还记得上次朱太太说的他弟的事儿了吗?”
    “嗯。”
    “这次朱太太跟我说那批货是什么了。”
    “什么?”
    “是一整批五金设备,一整批。”
    秦定邦沉吟了片刻,“正缺的东西。”
    “是啊。”
    “她还说什么?”
    “分几个地方藏的,当初打算扩建工厂,但是因为打仗,建厂就没了下文,东西是新的。”
    秦定邦半眯了眼睛,“朱临沧不管?”
    “朱太太说不敢让朱临沧知道。听意思,朱临沧比较谨慎,怕丢乌纱帽,怕被牵连,就没敢告诉他。但是‘朱临沧小舅子’的这个身份,也算是一层护身符。朱太太想趁着男人还在位子上多往家捞一些。她男人不敢,她弟敢。”
    “嗯。”
    梁琇把手搭在秦定邦的手臂上,“你有什么打算?”
    秦定邦冷笑一声,“朱临沧未必不知情。很可能是默许她老婆和妻弟这样做,他明里不插手,可以把自己摘干净,暗里的好处一点也不少拿。”
    梁琇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东西怎么办?”
    “先查查,要是真有货,一台不剩,全弄走。”
    “嗯。”
    根据地的兵工厂,但凡设备跟得上,都不至于难成那样。战士们没办法,只能自己就地取材制造简易的设备,试制弹药的时候,动不动就出事故。即便这样,硬是造出了大批武器,缓解了前线压力。
    对于眼下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秦定邦是绝对不能让这么宝贵的设备流落的。如果货源没问题,他连一个螺丝钉都不会放过,全都给运到根据地去。
    梁琇也有些开心,提起筷子玩儿起了碗里的米。
    秦定邦看着梁琇在那拿筷子头扒拉碗里的饭粒,“你晚上吃这么点东西,肯定是不行的。”
    “可是我实在是吃不下,老反胃。”
    “那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好,这我爱吃。”
    秦定邦叹了口气,从桌上果盘里挑了个大的,慢慢给梁琇削了起来。
    “唉,你饭还没吃完呢,怎么削起果子了?”
    “这不是正‘做饭’给你吃吗?”
    “哦。”
    不一会儿,秦定邦就把苹果削好了,递给梁琇。她高兴地接过来,“你先咬一口吧。”
    “你吃吧,我吃饭。”
    “好吧。”梁琇捧着苹果认真地啃了起来。
    秦定邦无奈地看着梁琇,傻丫头在他身边的吃相越来越像个孩子。刚认识那阵儿,她简直就是只小狮子,浑身都是防备,就差朝他呲牙。现在倒好,天天把肚皮亮给他,懒洋洋地等着他来挠。
    秦定邦端起碗,继续吃饭,“你刚才说,那帮太太是……穿银鼠皮的看不上穿鸿翔的,然后穿鸿翔的又说穿银鼠皮的,赶不上穿貂皮的。是这么个顺序吧?”
    “对啊。杜漪薰说刘太太穿的又不是第一西比利亚的貂皮大衣,言下之意,有什么可猖狂的。你没见当时,真是……”梁琇一回想起来,就忍俊不禁。
    秦定邦这才大概明白了女人的大衣里还有这么些门道。当初他带梁琇去鸿翔做衣服,还是看母亲和方阿姨常去那里,他料想应该是不错的。结果今天他的琇琇去参加女人的聚会,却听到鸿翔是被阔太太堆里轻看的,他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梁琇说完,看秦定邦面色沉沉若有所思,一下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你可千万别给我买啊!我用不着那东西。她们说的话我回来跟你学,是当个笑话讲给你听的,我可不想自己变成笑话。”
    秦定邦没吱声。
    结果第二天下午,冯通就给她送来了个大盒子。
    “这是什么呀?”
    “茶楼那边有些事,三少爷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让我先把东西送回来,让少奶奶试一试。这件要六十只貂,是那里最好的一件。三少爷还说三少奶奶晚上一定要吃饭。”东西送到、话带到,冯通就走了。
    梁琇一见盒子上的字,简直哭笑不得。真是第一西比利亚的,她也估摸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她把大盒子放到桌子上,打开盒盖一看,不出所料,乌黑油亮的皮毛直入眼帘。她按开灯,灯光下的纯黑皮毛竟然泛出一凛明亮的白光。细密的皮毛摸上去顺滑无比,像在溪流里抚摸着最细软的水草,摸了一把还想再摸,让人爱不释手。整件大衣沉甸甸的,仿佛是最难捉的兽,不抓紧了,就会从手里蹿出去,溜到不知哪里去。
    梁琇抱起了这件大衣,嚯!简直和抱着半床被子差不多。她一边搂着它,一边感受着皮草的触感,真是太滑了,好舒服呀。她顺手把大衣套在身上,走到镜子前一照——
    老天!
    比她平时膨大了一圈,如果不是她脸小,又细胳膊细腿,简直就是……一头熊!
    如果就这样出门,猫猫狗狗的见着她,恐怕都要躲得远远的吧。
    她突然想起了七十六号看门的大狼狗,那狗浑身是肉,尖利的牙齿足够咬断男人的胳膊。本来她就怕狗,当时那凶猛的畜生,若不是被人牵着绳子,非扑到她身上不可。
    她顿时起了个念头,如果当时她是穿着这身衣服过去的,不知那些畜生会不会还那么张狂?肯定会吓得噤声,躲着后退吧。
    梁琇对着镜中的自己,渐渐眯起眼睛,抿起嘴唇。丑确实是丑,大也真显大,而且一看就很贵,真是浪费钱。可转念一想,自己穿成了整片森林的霸主,威风凛凛吓退了恶犬,不禁又有点解气。
    唉,怎么开始有点喜欢起这衣服来了?
    家里就她自己,梁琇呲起了下排小白牙,对着镜子张开嘴,无声地嗷呜了一下。
    其实,当头熊也挺好。
    秦定邦晚上不回家吃饭,就她一个人,她一般都是凑合一顿了事。但一想起吃饭,她就挪不动身子,仍然是只啃了个苹果,权当吃了晚饭。
    壁炉里的火旺,整个客厅都很暖和。
    这衣服她一直穿着,身子暖暖的,烘得她起了睡意,刚开始是坐在沙发上等秦定邦的,后来就慢慢躺下去,蜷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一睁眼,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森林!
    第89章 小熊
    高高的松树,橡树,柞树,各种各样她之前见到的或是在书里认的树,哪哪都是树。
    那些树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大树枝子就是它们的手,枝叶相覆盖,就是它们在互相挠手心。被挠痒了的树还会摇晃起身体,带着叶子飒飒轻响,仿佛在咯咯地笑。
    她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身处其中无比激动雀跃,忍不住在这片林子里撒起欢儿来。她快乐地跳来跳去。树下有很多小草,小花,还有落叶,脚踩在落叶上软软的,就像在梦想中的花园里。
    她顺着山坡跑下去。
    有一朵小花被她不小心踩到了。小家伙迅速从泥土里弹起来,朝她愤怒地摇晃着身体,气得把花瓣都抖掉了两瓣,花叶竖立成刀,刀尖齐刷刷地指向她,龇牙咧嘴地要找她算账。
    她非常窘迫,赶紧去跟小花道歉,但是出口的却是……“嗷呜”的声音!
    她这才看向自己的脚,两只乌黑的大脚掌!上面还粘着新鲜的泥土和草叶子。
    啊!她变成了什么?
    她赶紧又看了自己的手,五根弯曲的黑色爪子无比尖利,分明是……熊掌!
    她嗷呜的声音在森林里回荡,一声接一声,几分凄厉,几分滑稽。连周围的大树都轻晃了起来,好像在安慰她,又好像在笑她样子傻。
    她吓坏了,慌张地朝坡下更远的地方跑去。
    突然,不知道自哪里起了一声响,惊起了好些小鸟,乌云一般从树冠扑腾起来,叽叽喳喳地慌张大叫,“快跑呀!快跑呀!”
    她竟然能听得懂鸟儿的话。
    她蓦地反应过来,刚才那声,是枪响!
    她循着枪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下,正站着一个身着斑驳红衣的猎人。没有五官,整张脸上只有一个巨大的黑点,虽然没长嘴,但能汪汪地吠叫。
    身边一条比他还大的狼狗,甩着滴答着涎水的猩红舌头,望着她蓄势待发,却发出人一般的狞笑。
    那一人一狗,或者说一狗一人,像吹了气一样,越变越大,仿佛要遮住身后的天。黑点人狂吠了几声后,又抬起了枪朝她瞄准。
    她吓得撒腿就跑,一连几声枪响,打出的却是好几条极细的火龙,箭一样地飞到她身边,不由分说缠上她,把她身上烧烫出一道道骇人的伤口。
    她只觉得在劫难逃,一边跑,一边朝着天空绝望地嗷呜哀叫。
    紧接着,又听到一声枪响,她的心迅速跌落,只以为这次是死定了,不料身后却传来一声骇人的惨叫。
    她一回头,那个黑点人像漏了气的玩偶,摇摇晃晃地迅速瘪掉,最后缓缓堆叠到地上,化作一滩污物。
    又一声枪响,邪恶的大狼狗也中了枪,碎成了一团黑灰,被风扬到远处。
    身上的火龙随声委顿于地,瞬间熄灭,像烧成粉末的皮鞭。
    此时,她赶紧朝着后两声枪响传来的方向张望,一眼就看到了一头比她更大的黑熊,正挺立在前方树下,爪子里握着的枪,还在冒着烟。
    她赶紧跑过去,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嗷呜嗷呜嗷呜……”
    这头霸气的大黑熊,并没朝她嗷呜,只是皱着眉盯着她的脸,又看向她身上的伤口。
    她也盯着他看,虽然没有他高,但是她可以仰着头看——哇,严肃寡言,但又英武威猛,真是一头又大、又黑的熊啊!
    可是看着看着,这张熊的脸,便开始慢慢淡了去,逐渐显现出了剑锋一样的眉毛,挺拔的鼻梁,还有紧紧抿住的薄唇,微眯起的眼睛看得她心里发虚,也让她忍不住拍起熊掌大笑起来——
    “秦定邦,你也变成熊了呀,啊哈哈哈哈哈哈……”
    秦定邦一回家就看到家里灯开着。喊了两声“琇琇”没人应,往屋里没走两步,就望见了沙发上躺了个……什么?
    走到近前一看,他家琇琇正裹着貂皮大衣不知道做着什么梦,一会儿啊呜啊呜,一会儿又痴痴地傻笑。
    他看了有一阵儿,不叫是醒不了了。
    “别‘啊呜’了,吃没吃饭?”
    没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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