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四郎你是不是有病,半夜三更将我们抓到?这山沟里作甚?!”
    “我王氏一族虽比不上五姓七宗之根基,但?也?是益都城响当当的世家?大族,岂容你一个纨绔蹬鼻子上脸,为所?欲为?”
    “区区一个从七品参军竟敢视律法?于不顾,擅动私行抓人,知法?犯法?,简直是荒唐!”
    花一棠好像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叫嚣,将手里的账簿甩在了王景禄的面前,王景禄一怔,“这是什么?”
    “你们王氏的暗账。”花一棠冷声道,“就藏在这间荒废的别院里。”
    “什么?!”王景禄抓起账簿快速翻看了一遍,“这、这账簿怎、怎么不太对……”
    “账簿表面记录的是王氏米行的买卖,但?无论数量、米种、入货地、出货地、买入卖出价格都不对,入货的数量太少,米类太过?单一,入货的地点皆分散贫瘠县村,皆非产粮地。买入价格奇低,甚至有的是免费的,卖出的价格却是高?得惊人,”花一棠道,“很明显,买卖的绝非米粮。”
    王景禄愕然看向王氏几位长老,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长老们此时全都没了声,垂着脑袋,全身发抖。
    林随安的心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花一棠直直望着漆黑幽深的洞口?,渐渐地,洞里亮起光来,靳若和甘红英举着火把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不少净门弟子,脸色都甚是骇人。
    夜静得可怕,月光冷得可怕。
    净门弟子三三两两走了出来,抬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放在地上,尸体很瘦小,衣不遮体,乱发遮面,一只只小手无力地瘫在地上,有的已经腐烂,皮肉里钻出恶心的蛆虫。
    都是不足十岁的孩童。
    林随安猛地攥紧千净,刺骨的寒意波涛般席卷过?来,花一棠骤然后退半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看。”他轻声说着,手向后探出,拽住林随安的袖子,死死攥着,攥得骨节都泛白了。
    突然,洞穴里传出高?呼,“找到?了,还?有活着的!”
    紧接着,一片嘈杂的脚步响起,又有人出来了,林随安听?到?了低低的哭声,是孩子虚弱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渐渐参杂了不良人和净门弟子压抑的抽泣声。
    林随安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金手指,只能强迫自己紧紧盯着花一棠的侧脸。
    模糊的视线里,一滴泪从花一棠下巴滴落,被?夜风吹散了。
    第222章
    池太守一觉起来, 天都变了。
    大理寺的凌司直不愧为东都第一“卷王”,连夜备好了所有卷宗,整整齐齐平摊在的案上, 还贴心地标注了序号,生怕他看漏了, 最绝的是, 无论?池太守拿起?哪一卷,凌司直大?人都能开启实时旁白解说功能。
    “城北王氏以米行生意为掩护,通过王氏的商队在唐国各地拐卖大量孩童,后又贩卖至各世家大?族,这些?孩童待遇堪比……堪比牲畜,故而被称为‘白牲’。卷宗后附上的王氏暗账可以说明王氏做此等勾当已有六年时间,经手的白牲不计其数, 仅昨日从王氏秘密仓库里?搜到的白牲尸体就有八十三具,另有五十六名活着的白牲,最大?的十岁,最小的只有四岁……”凌芝颜深吸一口气, “王氏所为,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池太守冷汗淋漓,“真、真是王氏做的?”
    花一棠:“王氏八位长老和王景福都招了, 供词就在?后面。”
    池太守急忙翻出?来看了看,飞快擦把汗, 瞄向夏长史和姜文德。
    夏长史和他一样,整个人都是懵的,姜文德眉头紧蹙, 面色铁青,“骇人听闻, 令人发指!”
    凌芝颜:“昨夜营救白牲之时,我等遭遇面具杀手的攻击,战况十分?惨烈,幸而有净门和五陵盟等一众江湖豪杰出?手相助方能脱身,共剿灭杀手一百二十八人。”
    池太守拍案而起?,“什么?!”
    姜文德猛地抬眼?,眼?中划过一道戾光。
    夏长史:“在?池太守治下?竟然有人胆敢私自豢养杀手,这、这这简直是谋逆大?罪!”
    “王氏简直是胆大?包天,为所欲为!”池太守怒发冲冠,“此等大?罪,当全族枭首!”
    “豢养杀手的不是王氏,而是随州苏氏。”花一棠扔出?一句炸雷,“此乃苏氏家主苏飞章亲口承认。”
    池太守和夏长史如遭雷击。
    凌芝颜:“来人,带苏飞章!”
    伍达押着苏飞章踉踉跄跄走了上来,苏飞章满头银发乱飘,面色如土,皱纹如沟壑一般深深嵌入皮肤,扑通跪在?地上,垂着脑袋,全身隐隐发抖。
    池太守一目十行看完苏飞章的口供,脸色比苏飞章还难看,“马氏贩卖赝品百花茶是苏氏指使的?”
    凌芝颜:“是。”
    “吴氏贩卖青州绣品,背后也是苏氏?”
    “苏氏别院搜出?的账簿便?是铁证。”
    “连白牲……也是……”
    “最大?的卖家和买家,都是随州苏氏。”
    池太守瘫在?了椅子上,像根发霉的烂面条。
    “吴氏、王氏、马氏三家之所以能在?益都混得风生水起?,皆是因为随州苏氏背后的支持,若想抱紧苏氏大?大?腿,自然要替苏氏做事。”花一棠道,“贩卖龙神果,贩卖人口,贩卖赝品茶叶,桩桩件件都是暴利,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买卖,苏氏不仅拉三大?世家下?水同流合污,为了自保还豢养了众多杀手,万一东窗事发,尚可绝地反击,换自己一条生路。花某说的对不对啊,苏家主?”
    苏飞章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波澜不惊,“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夏长史痛心疾首,“苏家主你?糊涂啊!随州苏氏身为五姓七宗,家大?业大?,何至于铤而走险,将自己逼入绝路啊?!”
    苏飞章冷笑阵阵,“五姓七宗?随州苏氏还能算五姓七宗吗?朝中无官,商界无依,家族没落,族人颓唐,唯有靠着五姓七宗的血统和低阶世家联姻方能存活下?来,和种|马有何区别?”
    众人一片沉默。
    苏飞章眼?瞳赤红,好像看着花一棠,又好像透过花一棠望向虚无的未来,“花四郎,凌六郎,你?我皆出?身五姓七宗,定是感同身受,若是离了家族的庇佑,我们不过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根本活不下?去。扪心自问,若有一日,家族存亡和国之律法背道而驰,你?们又当如何选择?”
    花一棠怔住了。
    “若真有那么一日,凌某自当依律秉公办理,绝不徇私!”凌芝颜定声道。
    花一棠仿若惊醒般看过去,但见凌芝颜身姿笔直,眸光坚定如星,“杀人偿命,有罪必罚,此乃国之律法,国之根本!区区一族之利,怎能与国之根基相提并论??!犯罪就是犯罪,任何理由和狡辩都不能掩盖犯罪的事实!”
    苏飞章嘴巴张了几张,“你?、你?是不是傻?!”
    花一棠眨了眨,突然笑了,“与你?这种利欲熏心的狗屎相比,还是傻子更可爱些?。”
    凌芝颜侧目瞪了花一棠一眼?: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哪里?可爱了?
    花一棠装作没看到,“花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苏家主,经仵作验尸,苏氏杀手死士乃是以龙神果之毒淬炼而成,意识涣散,宛若傀儡,下?手狠辣,十分?可怖,不知苏家主又是从何处得到以毒淬炼死士的配方呢?”
    池太守失声惊呼,“什、什什么?!毒?傀儡?!”
    苏飞章飞快移开目光,“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花某曾见过这些?杀手三次,一次在?东都云水河,一次在?青州诚县,一次在?益都苏宅,次次凶残皆更胜从前,说明有人在?持续不断以龙神果豢养他们,青州诚县罪首曾有口供,说操控豢养这些?杀手的是个叫‘三爷’的神秘人,”花一棠居高临下?看着苏飞章,“苏家主,你?是三爷吗?”
    苏飞章身形一动不动,良久,重重磕了一个头,提声道,“没错,我就是三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与苏氏无关!与苏氏子弟无关!”
    花一棠:“苏飞章,你?是觉得我蠢吗?如今的苏氏,根本没有豢养如此大?规模杀手的势力和财力,你?到底在?替谁办事?”
    苏飞章:“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
    凌芝颜:“此案关系重大?,定会上报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到时三司会审,你?根本瞒不住的,不如早早招了,少受些?罪。”
    “苏某所言就是事实。”
    和凌芝颜对视一眼?,皆是觉得有些?棘手。
    苏飞章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打死不肯招出?幕后之人。
    池太守和夏长史已经傻了,茫然望着姜文德。
    姜文德叹了口气,“苏家主,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可不要乱认啊。”
    苏飞章抬头,定定看着姜文德,“是我一个人做的,与苏氏没关系!”
    姜文德紧蹙眉头,长长叹了口气,表情甚是悲悯,“随州苏氏,千年世家,毁于一旦,着实令人心痛啊!”
    苏飞章的瞳孔剧烈一缩,突然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直笑得两眼?流泪,前俯后仰,“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扭头瞪着花一棠,“花家四郎,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迟早有一天,你?会落得和我一个下?场,哈哈哈哈,我在?地狱里?等着你?……等着你?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苏飞章仰着头,张着嘴,不动了。
    众人面色微变,凌芝颜忙上前查看,顿时大?惊失色,“快,速速传方大?夫过来!”
    堂内一片死寂,花一棠怔怔看着苏飞章的脸渐渐浮上死相,后背漫上了一层寒意。
    方刻来得很快,迅速把脉金针刺穴,抢救了一刻钟,遗憾宣布:“苏飞章死了。”
    凌芝颜愕然:“死因为何?!难道有人下?毒?”
    方刻摇头,“此人常年患有消渴症,却不知节制,肥腻饮食,酒色不断,血管早已脆弱如腐木,加之接连遭逢大?变,心情激荡,加速的血流摧毁了血管,脑中充血而亡,也算得上是寿终正寝了。”
    众人:“……”
    池太守崩溃,“这、这可如何是好?!”
    姜文德摇头,“苏飞章自作孽不可活,命数如此,非人力可救。还请池太守将苏氏一案的所有卷宗整理清楚,姜某即刻启程回东都,将此案汇报三司,请圣人定夺!”
    池太守和夏长史连连应下?,三人匆匆赶往了后衙。
    花一棠和凌芝颜静静站在?堂中,看着衙吏抬走了苏飞章的尸身,方刻跟了出?去,嘴里?嘟囔着“如此毫无痛苦的死法,真是便?宜他了”如此云云。
    凌芝颜:“苏飞章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花一棠冷笑,“故弄玄虚的狗屎言论?罢了,理他作甚?”
    凌芝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坐在?屋顶上旁听了全程的林随安叹了口气。
    为了保证苏飞章的安全,众人这几日可谓是竭尽全力,半分?不敢懈怠,苏飞章入口的饮食都是经过方刻检验的,苏飞章全身上下?是凌芝颜细细搜过的,连指甲都剪了,为了防止有人突然冒出?来暗杀,每次审讯林随都全程暗中保护,连茅厕都不敢去。
    万万没想到,苏飞章最后竟死于脑淤血,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虽说还能顺着苏飞章的线索继续往下?查,但林随安有种预感,查到真相的希望很渺茫。
    目前所有的证据链都指向吴氏、马氏和王氏,唯一的能指认苏飞章的关键物?证只有一本从苏氏别院搜出?的账簿,里?面记录了苏飞章个人和三个世家的交易往来,皆是苏飞章亲手书写?,绝无第二个人参与。
    按常理推断,苏飞章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破事苏氏毫不知情绝无可能,可偏偏苏飞章将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主打一个献祭精神,现在?还死无对证——就怕苏飞章早就将后面的线索处理干净了。
    还有一点林随安觉得不太妙,随州苏氏虽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让苏飞章如此惧怕和维护的幕后人,势力定是不容小觑。
    放眼?唐国,除了五姓七宗,还有谁?
    ——皇族……咩?
    好家伙,难道又是篡权夺位的戏码?!
    别了吧!太狗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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