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仚心中有七八分把握,被击杀的那些极乐天宫女弟子,应是李梓所为。
    这老家伙,藏得好深。
    但是他已经藏了大半辈子,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突然爆发?
    联想到一直被关在自家驻地后院,这些天据说李梓每天都去探望的李尔雅……卢仚朝着李梓笑着点了点头。
    他和李梓,不应该是敌人。
    应该是白长空他们威胁到了李尔雅,所以李梓才悍然出手罢?
    事后,他也就顺势带走了自己儿子。
    而卢仚在婚事现场劫走李尔雅,也是为了保护他嘛。
    如果昨夜真是李梓出手,那么他应该已经领会到了自己的一番好心,一片善意。
    卢仚朝着李梓微笑,见到卢仚这般友好的示意,李梓心里一动,他也朝着卢仚笑着,向卢仚比划了一个手势,让他散朝之后略留片刻,自己有事和他协商。
    卢仚笑着点头,然后,他看向了白长空。
    白长空气定神闲的站在文臣班列中,而且站在极靠前的位置。
    以他的官职,白长空应该和李梓站在一起。
    但是此刻,白长空悍然站在朱崇身边,甚至比大丞相府下辖的六部尚书还要更靠前。
    感受到卢仚的目光,白长空朝着卢仚看了过来。他的瞳孔微微一缩,露出了一丝忌惮、警惕之色,但是他很快又舒展表情,朝着卢仚笑着颔首致意。
    李梓也看向了白长空。
    白长空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梓。
    李梓朝着白长空笑了笑,微妙的目光在白长空左右两肾位置扫了扫,然后皱起了眉头,显然很是疑惑不解,为什么白长空今天还能如此正常的出现在这里?
    朱崇注意到了白长空和李梓之间的诡异互动。
    他压低了声音:“白大人,现在我们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我们内部,绝对不能再起龃龉。你和李大人,本是儿女亲家,不该有矛盾才是。”
    听到‘儿女亲家’一词,白长空心里那个腻味啊,恨不得当场拔剑戳死朱崇。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梓,只恨李梓这老阴货居然藏得这么深!
    能够在鸿胪寺大堂上被那些诸侯质子抽耳光的鸿胪卿李梓,居然是如此恐怖的高手……你说,你说,你求个啥呢?
    白长空心头恨极,同时又担忧到了极点。
    他的九个宝贝儿子,还都在安平关军中。
    幸好他还有二十几个孙儿留在镐京,否则如果九个儿子都在军中战死,白长空真会不惜一切的,将当日逼迫白阆等人从军的朱崇一伙人通通干掉。
    云板声响起,胤垣身后的珍珠帷幕微动,太后乐氏已经在无数太监宫娥的簇拥下,赶到了扶摇殿。
    刚刚落座,还不等廷仪官约束群臣,太后略显急促的声音就传遍了扶摇殿。
    “一天天敲锣打鼓,一天天敲锣打鼓,就不能消停一些么?就不能太平一些么?国朝奉养尔等文武,究竟是为的什么?不就是求一个国泰民安,求一个逍遥度日么?”
    “安平州,小小一安平州,怎么就这么难呢?”
    “大丞相,前两次出兵的时候,你们是怎么保证的?你们是怎么说的?”
    “王璞出征的时候,你们说,手到擒来,平定叛乱不过是旬日之间的事。”
    “结果,王璞死了,说是连一具全尸都没落下。”
    “你们又急忙推荐王(王卜)接替王璞,你们说,王(王卜)才干超出王璞十倍,统辖大军平乱,易如反掌呀!”
    “真是易如反掌……人家易如反掌的,将你们前后两支平乱大军给打得全军覆没!”
    “两支大军,前后加起来,账面上的数字,能有千万了吧?”
    “哀家虽然身居深宫,可是也知道,账面上的数字信不得……但是没有千万,总也有数百万精兵猛将吧?”
    “就算是数百万条猪!”
    太后拍着宝座扶手厉声呵斥:“就算是数百万条猪,也不会在半日之间,被人杀得干干净净罢?”
    第169章 雪上加霜
    太后发怒,大将军立刻落井下石。
    乐武从武勋班列首位蹦了出来,挥动着芴板大声嚷嚷:“朝廷出奸臣了,一定是出奸臣了。”
    他大声吼道:“小小安平州,区区泥腿子……诸位大人,诸位大人啊,不过是一群泥腿子造反,是一群从未受过任何军事操练,从未学过任何杀人技巧,给他一架床弩估计都不会摆弄的泥腿子啊!”
    “数百万平乱军……当然,都是城防军,远不如我大将军府、五军府控下的禁军。”
    “但是,毕竟是数百万朝堂花费了无数民脂民膏养起来的正规军哪!”
    “那些泥腿子,没练过武。”
    “这些城防军,全修炼过。”
    “那些泥腿子,每天吃糠咽菜。”
    “这些城防军,每天大鱼大肉。”
    “那些泥腿子,一辈子就折腾锄头、镐头、犁头。”
    “这些城防军,整日里就摆弄长枪、刀剑、弓弩。”
    “那些泥腿子就是一群待屠的小羊羔,而这些城防军,就是一群恶狼。”
    “没道理打不赢的,没道理全军覆没!”
    乐武大踏步到了朱崇等文教重臣面前,手中长达三尺的玉质芴板几乎杵到了朱崇的鼻头:“朝廷里出奸臣了,否则怎可能接二连三的失败?”
    卢仚站在班列中,差点为乐武鼓掌叫好。
    屠狗卖肉的屠夫出身的乐武,居然能一口气说出这么一长串话来,顺便将一顶奸臣的帽子扣向朝堂上的文教大臣,委实是精彩!
    胤垣在宝座上火上添油:“舅舅说得极有道理,定然是有奸臣的了。城防军归属兵部和城尉府统辖,大将军府和五军府是绝对没有插手的机会的,所以这奸臣,只能是兵部和城尉府的人喽!”
    乐武挥动着芴板,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肚皮,得意洋洋的说道:“当然喽,陛下,我们要看清一件事情,王璞老儿战死,王(王卜)不知死活,城尉府的将领们死伤狼藉,所以,奸臣不大可能是城尉府的。”
    胤垣大惊小怪的叫了一嗓子:“哦???原来,奸臣在兵部啊!”
    大胤兵部尚书摩罗朽大踏步从班列中走出,他怒瞪了乐武一眼,冷哼了一声,‘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朝胤垣行五体投地大礼。
    “陛下,臣对陛下,对大胤忠心耿耿。臣更敢确保,兵部上下官吏,全都是大胤的忠臣。”
    抬起头来,摩罗朽怒道:“陛下明鉴,兵部为平乱军,统筹粮食辎重、军械战马等,除此之外,兵部并无插手安平关战事指挥及兵马调动,平乱军全军覆没,定有其他缘故,和兵部何干?”
    乐武立刻跳了起来:“哪,哪,哪,这就开始推卸责任了?”
    太后也狠狠的一拍长案,怒道:“那么,摩罗朽,你且告诉哀家,这平乱军,究竟是怎么败的?”
    “大丞相,你有什么话说?”
    “王璞战殁,是你们推荐了王(王卜)接管他的城尉一职,由王(王卜)接管平乱军继续作战。甚至为了方便王(王卜)行事,你们还将临危救难的监军卢仚给调了回来。”
    “谁能告诉哀家,这场仗,究竟是怎么输的?你们……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朱崇等人心头一沉。
    ‘承担责任’,终于提到这个话茬了。
    沉默了一阵,朱崇缓步走出了班列,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摩罗朽,低声叹了口气,伸手抓住摩罗朽的肩膀,微微用力,将他拉了起来。
    太后冷笑。
    胤垣冷笑。
    乐武这位大将军同样冷笑。
    朱崇这般作为,堪称跋扈。
    摩罗朽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朱崇身后。
    朱崇上前了两步,他凝神看着斜斜坐在宝座上的胤垣,沉声道:“太后,陛下,此刻我们要做的,不是追责,而是尽快平定安平州的叛乱。”
    太后、胤垣、乐武再次冷笑。
    那些在大殿外讨价还价的勋贵们,此刻也已经缴纳了款项,一个个神气活现的回到了大殿中。
    听得朱崇这般说,一名身穿紫色鲲鹏纹冕服,右手不断揉搓左手大拇指上一枚硕大的白玉扳指,年纪不过三十岁的开国侯大笑了起来:“唉哟,不追责,又要往安平州派兵啊?这次如果再输了,算谁的?”
    朱崇斜睨了这位开国侯一眼:“汾阳侯,扶摇殿上,请庄重。”
    冷哼了一声,朱崇冷声道:“太后、陛下需知,安平州的叛乱,可不是普通的乱民骚动。他们背后,定然有人主使。太后、陛下可曾见过安平州送来的军情?那些乱民喊的口号……”
    胤垣兴致勃勃的打断了朱崇的话:“知道,知道,他们的口号是‘清君侧、杀国贼’,可见我身边,的确是有奸臣的了。”
    朱崇和一群文教重臣差点没气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朱崇厉声道:“是‘红莲现、享平安’……是‘红莲天女、降世安民’!”
    朱崇嘶声道:“大家想想前朝末年的记载……前朝江山倾覆,社稷崩碎时,有多少乱军喊出了这一类的宗教口号?此次安平州的叛乱……”
    勋贵班列中,好些公侯同时呵斥起来。
    “大丞相慎言,焉敢用前朝来比拟本朝?”
    “陛下,臣请将大丞相拖出去重责一千杖,大丞相口出不吉之言,是诅咒我大胤国运哪!”
    “太后,可见这大丞相是居心叵测,他居然拿国泰民安的本朝,与民不聊生的前朝比!”
    大殿内乱糟糟的吵成了一团,刚刚被罚了一大笔钱的勋贵们犹如一群受伤的恶狗,疯狂的扑击着朱崇。
    朱崇被勋贵们突然的暴起弄得手足无措,他愤怒的呵斥着,但是哪里还有人听他的话?
    连续大败了两场,损失的士卒、辎重之类还是小事,损失最多的,是朱崇的威望,是文教臣子们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往日里,这些文教臣子动用无数喉舌,纷纷鼓吹自己,将文教的官员们塑造成了治国理政的天才,好似他们一个个都无所不能一般,正是在他们的治理下,大胤才有了如今的安盛、祥和的局面。
    但是两场大败,一下子就撕掉了文教官员们脸上的遮羞布。
    勋贵们惊讶、更惊喜的发现——哦,原来你们也就一废物!
    原本,勋贵们以为,只有自家才是一群吃喝拉撒的大肥猪,整天里在泥水塘子里翻滚。
    但是,居然你们这些文教君子和我们一样,都是一群痴肥无能的大肥猪,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拖拽着诸位一起下泥水塘子打滚才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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