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再有下回,你也不必来了。”
    这番话有些重了,让杨楹难堪起来。
    她双手交扯起来,低着头咬牙切齿,最后再抬头,也放平了脸色,声音低了,道:“姐姐,我只是刚见她,免不了想起以前的事,才一时口误,说错了话,以后定然不会。”
    她认了错,杨毓不能再如何。
    重坐回椅,端盏喝茶。
    杨楹侧看杨毓的神色,过了好一会,终于说出今日来公府的真实意图。
    “姐姐,我听说你最近在帮阿陵看人家,不知可有合适的?”
    杨楹知道再有一个月,就是卫陵的十八岁生辰,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些日子,杨毓在看京城中还未许婚的姑娘,那些家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也忙着找关系地要攀亲。
    卫陵的婚事被这些人盯上,实在有诸多原因。
    一是因镇国公府是太子母家,今后太子登基,公府自会水涨船高,他们这些跟随的人,借着裙带关系,官途只会更顺畅;
    二是各家夫人疼爱女儿,不忍女儿嫁人后受婆母磋磨,而国公夫人的性子娴良淑德,从不为难儿媳,即便是那冷如冰霜的二媳妇,也是善待。且公府还有条家训,卫家子孙至四十无子,才许纳妾。只要嫁进公府后能生下一儿半女,此后必不受妾室所扰。
    至于三,便是姑娘们多少在各种宴上见过卫陵,虽少年风流,游手好闲,却是卫家子孙,更何况其姿容英朗,更惹心动。
    这样看下来,自是谁家中都没异议,一门心思地要攀上镇国公府的亲事。
    杨楹原也只是看看罢了,不想这两日丈夫和她说,“不若你去给说说侄女。”
    杨毓一听这话,就明白杨楹此行的目的。
    杨楹又道:“端午快至,不若到时去湖边观龙舟赛事时,叫来见过?姐姐若是觉得不合适,便也算了。”
    这种大事,杨楹还是有些分寸的。
    她知晓杨毓对卫陵的婚事极慎重。
    杨毓摩挲着杯沿,想了半会,不好拒掉。
    “那就如此,到时叫人过来让我看看。”
    *
    待杨楹走后,元嬷嬷从外头回来,杨毓先是问过曦珠。
    元嬷嬷道:“一路回去时,什么都没说。”
    她想了想,对夫人道:“那样子,看起来像是不放在心上。”
    杨毓听后,就叹了声气:“玉莲她……”
    也没再说下去了。
    过会,转了话,说起卫陵的婚事。
    “他都快十八了,还整日在外瞎混,我也管不动他,只好给他找个媳妇。偏他那样软硬不吃的性子,脾性太软的镇不住他,脾性硬的怕两个对着干,到时鸡犬不宁。还有,若要他娶个自己不喜欢的,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夫妻也成怨偶。”
    “你说说,要找个性子好的,且能管住他,好歹让他稳下心找门差事做,难啊。”
    元嬷嬷明白夫人的思虑,大爷自十五就随国公上了战场,立下无数战功,且又是嫡长子,这公府的爵位是要落到大爷头上的。
    而二爷自幼聪慧,走的仕途,在户部有要职,自是不用愁。
    只有三爷,不像大爷二爷般专注前程,只好玩乐安逸,若是这般下去,此后子孙后代比起两个哥哥来要愈差的,必生嫌隙龃龉,夫人担心的是这点,在三爷的婚事上花的心思极多。
    元嬷嬷上前去给夫人按肩,侃道:“总会有合适的,难不成整个大燕还找不出一个?”
    杨毓笑称是。
    “且先看看吧,这事急不得。”
    第7章 别哭了
    因昨日一夜未眠,曦珠用过晚膳后,早早地上了床。
    等睁开眼,天才刚亮。
    她正整理床褥,有人过来了。
    “表姑娘让我来就好。”
    青坠被指到春月庭做事时,还被国公夫人叮嘱过用心。见着表姑娘亲自做这种琐碎事,心里掠过些许不安。
    曦珠手一滞,就放下被褥,退到一边去。
    她上辈子习惯了凡事亲为,现今还没来得及改过来,回到这种随便一开口,就有人满足自己需要的日子。
    等洗漱好,青坠又来为她梳发。
    挽发到一半时,青坠想起事,道:“夫人昨夜让人来,说今日会有琳琅阁的绣娘过来,给表姑娘量身做衣,虽还在孝期,但做些素净衣衫也是可以的。昨夜姑娘早睡,我也就没说。”
    她又简说琳琅阁,是京城中有身份头脸的夫人和小姐常去的地方。
    曦珠大抵明白姨母的心意,昨日杨楹的那番话,让姨母有些愧意。
    但她今日不会在这里等绣娘过来,她要去正院,和姨母说出府的事。
    曦珠道:“姨母平日这时候忙吗?”
    青坠回道:“夫人清早时,都是在给下人分牌子做事。但好在有大夫人帮着,也不算是忙。”
    她又问:“姑娘要去正院吗?”
    曦珠点了点头。
    “我有件事要同姨母商议。”
    等蓉娘来屋里,青坠梳好发,便去看早膳备好没。
    须弥式独扇插屏后头,蓉娘见人早起,“哎呦”一声:“姑娘起那么早做什么?”
    她这是念着姑娘身体还未好全,多睡会养养。
    曦珠却笑,“睡不着了。”
    她神色变得有些肃然,道:“蓉娘,我有件事要先同你说。”
    “我想接手藏香居。”
    蓉娘一听这话,就愣住了。
    藏香居是老爷开在京城的香料铺子。
    老爷年岁尚小时,父母双亡,柳家被几个叔父占据。他们分夺全部家产,并把老爷赶出了柳家。
    老爷摸爬滚打,走南闯北,先是跟人做茶叶生意,后来娶了夫人,就开始贩卖茶叶瓷器丝绸到海外藩国,又换些大燕没有的珍贵香料回来。
    风里来雨里去,吃尽二十多年的苦头,才留下这番基业。
    老爷和夫人只得姑娘一个女儿,原想将家业都传给姑娘,待姑娘及笄,便在津州招婿。
    柳家家大业大,也不愁没个好的。
    可不想老爷遭了海难,柳家那些个忘恩负义的亲戚就上门来,分明是来侵吞家产。
    夫人病重,实在没法子,只好写信去京城,用参汤吊命等公府去了元嬷嬷后,才咽气闭眼,不然这偌大的家业早就没了。
    姑娘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入京前,柳家各类家产俱已换成金银票据,只有京城的藏香居还有铺子在。
    她们才入京城那日,藏香居的掌柜就到公府问候过,说是等姑娘病好后,可去那边看看。
    曦珠眼前朦胧涩然,声音也发苦。
    “爹爹留下的铺子,如今只剩藏香居还在,我不能放着不管。”
    她想起上辈子初入京城,年岁小,害怕担惧,并不曾有这个想法。后来镇国公府被抄时,柳家的家业也一并被抄,包括藏香居。
    而今她固然想用经营藏香居,借口不困于公府后宅,另一面却是为今后离京做准备,不想辜负父亲辛苦打下的基业。
    蓉娘其实没有立场说些什么。
    最后她重重叹气,把姑娘抱在怀里安慰。
    这厢用过早膳,曦珠并蓉娘、青坠就一道去了正院。
    杨毓正和大儿媳妇说入夏更换窗纱的事,听元嬷嬷说侄女有事来见,忙把人叫进来。
    得知曦珠来意,先是一怔,蹙起眉头。
    曦珠是知晓的,能到公府寄住已算得上姨母念情,她一个商户女若以后时常出门,在京城说出去不好听。姨母是在顾念她的名声。
    但比起这点名声,她还有更在意的事。
    杨毓想了想,见蓉娘也在旁侧,便明白侄女的定意,道:“虽说我是你姨母,可我也不能管柳家的事,你既已决定好,便去做好了。”
    “我会叫府上的马车送你去,今后出门和回府,你只管差遣就是。另门房那边,我待会就让纯礼去说。”
    董纯礼接过婆母的话,应下。
    她有些吃惊表妹这般年岁,经过大波折,还能如此镇静。
    便微微笑道:“若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可来找我。”
    曦珠回她个笑,道:“多谢大表嫂。”
    这事既定下,曦珠便有些歉意地对姨母道:“我现就想出门去,姨母让绣娘过来做衣的事,怕是不行了。”
    “我已有许多衣裙,其实不必再做,还要劳烦姨母好意。”
    杨毓一听,就摆摆手说:“不过两身衣裳,你有事就去忙,至于做衣,我记得藏香居离琳琅阁不远,你要是去逛,看中什么,只管报在公府的帐上就成。”
    她朝青坠看去。
    青坠明白,点头应下。
    *
    曦珠出门时,已是近晌午的时辰。
    公府马车用工重,行地平缓,内里布置也雅致。
    她坐在里头,听着外头街市的热闹喧杂,忍不住掀开靛青暗花的帷裳朝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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