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从西装里的口袋夹层里掏出一张名片,“他报得快,没记住吧?”
    江鹤雨在考场到处找不到厕所, 绕楼转了一圈都没放成水,膀胱快要憋炸了,就指望着快点回学校, 只不过为了男人的尊严羞于启齿。
    结果江憬让司机先送桑逾回学校也就算了,还浓情蜜意地说那么多废话,他真的忍不了了,烦躁地推开车门, 对桑逾说:“我送你进去。”
    不是上学放学的时间,校门口空无一人, 连门卫都坐在安保室里悠哉游哉地听广播电台。
    桑逾以为他是怕自己回来晚了进不去校门, 连忙说:“不用了, 门卫爷爷认识我,我自己进去就行。”
    江鹤雨皱了皱眉:“叫你下你就下呗,快点儿的。”
    江憬不满意了:“你吓她干嘛。”
    桑逾不希望他们兄弟之间因为关于她的一点小事起争执,忙不迭下了车,跟江憬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就被江鹤雨催着,来到了学校大门前。
    门卫大爷认出她来,径直用遥控器遥开了门。
    桑逾转身对江鹤雨说:“好了,现在你放心了吧。”
    江鹤雨就说:“你先进去,我跟大爷有话聊。”
    桑逾看着他的眼神有些疑惑,但还是听他的话,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她还没走多远,就听江鹤雨急不可耐地对门卫大爷说:“大爷,我借用下厕所,上完马上出来。”
    这是以为她走了几步就听不见了吧。
    桑逾忍俊不禁,脚步更加轻快了。
    轿车的行驶速度比巴士快,虽然等江鹤雨耽搁了十多分钟,但桑逾跟参加考试的那批同学也不过是前后脚返回的关系。
    桑逾回到教室的时候,恰好赶上上午的最后一堂数学课。
    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解昨天的作业,见桑逾比其他人晚到几分钟也没说什么,就是她的同桌,见她回来以后盯着一张名片,要笑不笑地发了好长时间呆,特意凑过来,好奇地问:“这是哪个辅导班发的小卡片啊。是不是跟你保证七天之内出成绩、清华北大任你挑的那种?别被那些挣黑心钱的江湖骗子给骗啦,求人不如求己。”
    桑逾笑笑说:“不是的,是我一个哥哥的名片。”
    “哥哥?你不就一个不怎么省心的妹妹吗?这从哪又冒出来一个哥哥?哦~”同桌恍然大悟,八卦兮兮地挑了挑眉,“跟我说说,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桑逾摸着纤长白皙的脖颈害羞地说,“就是许久没见了,今天刚好遇到了而已。”
    同桌挤眉弄眼:“所以你就脱离大部队跟着他跑了?”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像是她跟人私奔了。
    桑逾依然说“没有”,为了避重就轻,佯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把名片递给同桌看:“喏,你看,根正苗红的老干部,不是你脑子里想的拐带少女的……你别想多了。”
    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江憬,更不知道该讲江憬和怎样的人对比,才能凸显出他身上的那种特殊的气质。
    帅自然是帅的,高自然也是高的。
    但是除了皮囊和躯壳,他内里潜藏的东西,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看看。空天科技研究院。这是做什么的?”同桌接过名片,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不解地扭过头问桑逾,“是空少吗?”
    桑逾摇头。
    她也不知道江憬具体是做什么的,只是想也知道,一定是在参与关乎国家科技发展的前沿项目。
    同桌还想跟她聊上两句,被数学老师发现了,内涵道:“有些人,我在上面讲,她在下面讲。不知道有什么好讲的。讲这么兴奋,要不要上来讲讲,让大家都听听?”
    说着不满道,“马上就要高考了,还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去考了个试,心都飞到学校外面去了。”
    同桌闻言冲桑逾吐了吐舌头,噤声了。
    桑逾却在想:快点高考吧,高考结束就是长达三个月的暑假了。
    这段时间,足够让她见江憬很多很多面了。
    —
    桑逾下晚自习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
    家里不但灯火通明,还很热闹。
    桑家有女初长成,母女俩相处时再不是赵毓芳单方面打骂了。
    桑珏如今较幼时瘦了一些,但个头长得快和赵毓芳一般高了,力大如牛,惹急了直接还手,把赵毓芳推得撞墙。
    从前桑珏挨赵毓芳骂,被赵毓芳揍,亦或是关小黑屋,只会哭叫。
    现在她张嘴了,说的话一句比一句伤人,跟锥子似的往赵毓芳心上戳。
    “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我从小就就听你在耳边桑逾长,桑逾短的。桑逾这么好,你养着她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生我呢?我就是你发泄控制欲的出口吗?人家的妈妈都是说,你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尽管回家来,万事有她来兜底。而你呢,处处看我不顺眼,对我严加管束,生怕我闯了祸连累你。我动辄得咎,没有一丁点儿自由!凭什么?”
    竟然是因为她在吵架吗?
    桑逾听了赶紧循声走去。
    赵毓芳气得要心肌梗塞,捂着胸口说:“我把你养这么大,为你的事操碎了心,你叫我不要生你?就不说我了,你姐姐又为你挡了多少灾祸,你是真不知道吗?我看你不顺眼,是因为你本就差!你不欺负别人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还护着你?像你姐姐那样‘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人才有资格谈自由,而你根本不配!”
    桑珏“啊”地尖叫了一声:“怪不得爸爸不愿意呆在家里!除了桑逾,没人忍得了你!还说我差劲,你就不差劲吗?!要不是因为你养大了我,你以为我会对你这么客气吗?!”
    赵毓芳扬手就给了桑珏一巴掌,正好被赶来的桑逾看见。
    桑逾看着一向有涵养的赵毓芳面目狰狞地咆哮:“那你给我滚!现在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永远也别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第31章 惊蛰(七) 这样的桑珏。
    桑珏顶着红彤彤的指印, 大步流星从房间里走出来,简单粗暴地蹬上鞋,一把甩上了门。
    桑逾不知道该怎么办, 慌乱之下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江憬。
    她赶紧拿出江憬白天给她的名片, 翻出桑黎川留在家中只剩百分之十电量的备用手机,照着名片上的手机号码给江憬打过去。
    不到三秒江憬就接通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了阿逾。”
    桑逾一边穿鞋一边言简意赅地跟他介绍情况:“阿珏和小妈吵架,小妈发了很大的火, 把她撵出家门了。我现在要去追,但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跟我回来。吵架的时候她们双方都说了重话, 也都在气头上。”
    她说完这几句话,一推开家门就看到桑珏堪堪消失在院墙边的身影,急忙跑起来,气喘吁吁地问:“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家在哪吗,能过来一下吗?”
    江憬:“你先稳住她的情绪, 我尽快过去。”
    桑逾挂掉电话,追出院子,倏地顿住。
    桑珏蹲在院墙外, 哭得涕泗横流。
    桑逾从没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
    “阿珏……”桑逾放慢脚步朝她走过去。
    桑珏抬眼瞪着她吼道:“你别过来!”
    桑逾停住脚步,摆摆手:“好,我不过来。”
    桑珏泪眼朦胧地望向她,眼里满是恨意:“我到现在都不明白, 明明我才是她和爸爸生的女儿,她怎么偏就更喜欢你, 就连爸爸一开始也是更喜欢你的。”
    接着, 她讲了一段桑逾从不知晓的往事:“在我很小的时候, 她在卧室亲自给你梳妆打扮,我料她不会理会我,就去找爸爸参加幼儿园儿童节的亲子活动,却发现他在偷偷看你妈妈的照片。那天他再三向我保证,照片上的女人已经死了,他从今往后最爱的只有我和我妈妈,可是他并没有来幼儿园陪我做游戏,而是去看了少儿组的诗歌朗诵比赛,因为参赛的小朋友里有你。你是倒数第三个出场的,他却在比赛一开始就去了。我等啊盼啊,直到活动散场,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他骗了我。”
    桑逾知道桑珏说的这件事。
    这是她脑海里关于桑黎川最后的记忆。
    在后来的岁月里,桑黎川就再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也没有在她渴望父爱的时候关怀过她。
    没有陪伴,没有拥抱,什么都没有了。
    桑珏今天就告诉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清冷的月光洒在桑珏的泪痕上,发出细碎的亮光。
    她一改抱膝蜷缩的姿势,单手撑地,腿一伸,倚墙卧坐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得意洋洋地说:“那天我回家后哭闹,似乎让他感到了一丝愧疚和亏欠,第二天破天荒地陪了我一整天。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些东西是要靠抢的。我要是不争,就会被你夺走。从此以后,不管是变着花样讨他欢心也好,惹是生非令他忧心也好,只要他的目光和注意力在我身上,我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阿珏……
    可是不管是变着花样讨他欢心,还是惹是生非令他忧心,你都不再是你了。
    “但是我妈妈不这样认为。”桑珏话锋一转提到了赵毓芳,“突然有一天她把我叫过去跟我说,我这样做是不对的,爸爸不是我一个人的爸爸,是我们两个人的爸爸,我不可以独占。我当时就想,我委屈自己到底是为了谁,不是为了她吗?她不过是个家庭妇女而已,又没有别的本事,只能依仗爸爸,要是爸爸心里还有别的女人,她能有好日子过吗?”
    桑逾闻言替赵毓芳讨公道:“阿珏,你妈妈很了不起,就是因为她是家庭妇女才值得尊重,她是为了培养你才没有出去工作,不然以她的能力肯定能大展宏图,你不可以这么说她,她是生你养你的人。”
    桑珏冷笑一声:“对,你们都是好人,只有我作恶多端。要不是有我这个累赘,他们早该离婚了,何必像今天这样同床异梦、相看两厌,是吗?”
    桑逾不知道说什么好。
    现在桑珏的情绪濒临崩溃,不论她说什么,都会被曲解原意。
    桑逾的沉默被桑珏视为默认,她顿时激动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桑逾吼道:“那我什么都没做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对我!为什么要事事拿我和那么完美的你对比,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我没有的东西,为什么非要残忍地压制我的天性雕成和你相似的样子?他们明明知道的,知道我那么厌恶那个死掉的女人和那个女人生下的你,却还要我活在你们母女的阴影里。最可气和可笑的就是我妈妈了,她不争,我替她争来了,她也享受到了权益,反倒怨起了我。”
    桑逾很想说,她得到的权益都是她自己以德服人换来的,并不是你蛮不讲理地为她争来的。
    可是桑珏现在情绪上头,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桑逾只好顺毛撸:“是的阿珏,你没有错。”
    谁知她都这么说了,还是激怒了桑珏。
    桑珏双目猩红,咬牙切齿道:“还不都是因为你才会这样的!我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下,在你面前嚣张一点怎么了?我对你恨之入骨,骂你两句又怎么了?我还天天被她骂,时常被她打,我说什么了?我今天不过是忍无可忍才还了手,你就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我吗?你总是这样一副温柔体贴又虚伪的样子,只要你一开口,我就要受到成倍的伤害。那年意外伤了你,我也不是故意的,就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我的人生都被你毁了!”
    桑珏说到这里,摇摇晃晃地走到桑逾面前,扶着她的肩,笑得苍凉又诡异,脸上的神色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你知道我的新学校是什么样的吗?老师每天都会布置根本完不成的任务,完不成就会累加,累加得超过三倍就会请家长。考试也是这样的,考得好会被表扬,考不好会被羞辱。所以在我们学生内部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你有能耐让别人代做,没有人会告发。”
    桑逾不自觉地接话:“所以,你就欺负别人让别人来代做?”
    桑珏笑得很大声,指着自己说:“是别人欺负我。我一个外地来的,哪有资格拉帮结伙,她们抱团排挤我。她们连作业都不肯自己抄,要我帮她们抄,后来她们不再只是让我帮她们抄作业,她们听说我会弹钢琴,逼我弹给她们听,不然就踩烂我的手。她们人多势众,我只有听她们的。”
    桑逾震惊:“你怎么都不和我们说?”
    “说了有用吗?你以为我没有说过?”桑珏用食指敲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让我想想妈妈是怎么说的。她说,你要是成绩好,接触到的自然都是成绩好的,你成绩差,就只能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
    桑珏自嘲地笑道:“不论我跟她说什么,最后都会落到我的成绩上,可我的成绩是我努力就能提高的吗?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行,那我就和校外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也好,我终于可以站起来为自己出气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来了,“对了,你那天看见的偷我专辑的女生,她是对那些人最殷勤的狗腿。那张专辑未必是她想要的。我猜是她们中的某个人想要,她知道她老老实实找我要肯定要不到,就来偷。其实她要是不费尽心机讨好她们,她们是不会逼她偷的。你说她是不是贱得慌?”
    桑逾不由自主地喃喃:“她看起来不像是见风使舵的人啊……”
    桑珏愤慨道:“你怎么这么傻!不要被她的外表给骗了!当时我没和校外的人结识的时候就数她狗仗人势欺负我欺负得最狠!我对她做的那些和她对我做的那些比起来算什么?”
    话音刚落,她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润的问询:“谁对你做了什么?”
    桑珏不可思议地回头,看见了逆着路灯,缓步朝她走来的江憬。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她还是不能忘记当年江憬施加给她的压迫感和义正词严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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