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赤火像劈开银河的一道流光,隔着无数两边军卫,像掐着新杀褪毛的鸡脖轻而易举把他提起来。
    “我真是奇怪,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觉得我能是个好脾气?”
    敖忠惊恐骤缩的瞳孔里倒映着北荒少君的身影,少女站在车辇前,披散的长发在海风中扬起,她一手轻松提着东海龙宫总管敖广,一边转过身,冷冷直面无数蜂拥冲出又被震得后退的龙宫禁卫。
    珠珠一手负后,把本命剑从脊梁骨抽出,凤鸣如血赤染,少年妖君猛地腾身而起,所过之处众人惊骇欲绝纷纷退让出条路来,剑锋在她手心翻转,剑光一道劈向龙宫大门。
    “轰——”
    所有人僵硬在原地,呆滞看着整片深海被生生劈开,巨浪卷高天,浩海最深处恢弘的龙宫宫门显露在漫天阳光下,然后在震耳巨响中,轰然崩裂坍塌。
    “东海——”那声音如自地狱来,森森噬骨:“你们,在瞒孤,什么。”
    “……”
    日轮光辉炙热,可这一刻,东海所有人的心瞬间寒进了骨子里。
    自从那天传出苏珍珠要去东海的消息,敖娇娇一直心惊肉跳。
    她心虚,那天后山小秘境里苏珍珠逼问她,她慌乱之下说了许多话,但好在琼犀来得及时,她有最后一点话憋住了:
    她不是对东海全无所知,她之前最后一次和东海家里通信时,信里她大哥含糊提了一句,玲莹姐姐怀的胎相不好,恐怕有性命之危,他寻到一个西南密疆的巫医,说可以用不死血配出一种药……
    不死血?什么叫不死血?整片六合神州只听说过北荒凤凰家的指尖血叫涅槃血,涅槃妖脉,不死长生——
    大哥不可能拿到苏珍珠的血,但…但据她所知,她那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嫂子,青秋,在嫁来东海之前,和苏珍珠情同手足,苏珍珠凶狠恐怖,但对身边两个侍女真的宠爱,当年亲自为青秋置办的嫁妆,塞进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甚至生生挖出一滴自己的指尖血,为她做护身符!
    但那滴指尖血早融进青秋体内,不可能取出来的。
    大哥想干什么?大哥想干什么?
    敖娇娇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怕,她几乎要疯了。
    “东海有没有信回来?!”她不断焦躁问身边侍女:“有没有大哥的消息?!”
    侍女们战战兢兢说没有,敖娇娇瞬间尖喝:“那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再去催啊!”
    “来了来了!”突然门外有侍女惊喊道:“八公主!敖忠总管派人来了!”
    敖娇娇脑子一嗡,想都没想往外跑,侍女们刚拉开门,几个生着鱼耳的宫人哭喊着扑跌进来,抬头露出熟悉的面孔。
    敖娇娇一眼就认出这是东海龙宫的宫人,还是她大哥敖广的心腹内仆。
    敖娇娇瞬间脸色大变:“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来了?!”
    “八公主!是敖忠总管送我们来的,全靠您了!你快救救咱们王爷和侧妃母子!救救咱们龙宫吧!!”
    鱼耳侍仆一见敖娇娇如见救星,扑到她面前哭道:“玲莹侧妃怀了身孕,胎相不好,性命垂危,需要一味不死血,王爷实在不得己,才想借王妃的血……王妃死犟着不愿意,眼看玲莹侧妃要不好,王爷只得将王妃关起来取血,取的血有点多,王妃身子有些…有些不好了……但事情也就快结束了!可——可苏少君来了!”那侍仆急切道:“王爷已经带着侧妃先出宫去避难,总管在竭力拦北荒少君,可万一没拦住,万一没拦住——
    “——八公主!!”侍仆猛地嚎哭:“那北荒少君看到王妃,不得发疯,屠了咱们整座东海龙宫?!!”
    猜测成真,敖娇娇眼前一黑,几乎尖叫出声。
    大哥疯了!大哥疯了!
    他怎么敢动青秋,他怎么敢招惹苏珍珠?!
    敖娇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苏珍珠会杀人吗?
    苏珍珠敢杀人吗?苏珍珠她敢吗?不可能,那是东海王宫,那是东海王,她肯定不敢,她怎么敢,她——
    那个疯子,她怎么不敢,她肯定敢!!
    全身像被惊雷劈到,敖娇娇惨叫一声,想都没想,推开一群仆从状若疯癫往外跑,边哭边喊:
    “琼犀!琼犀!”
    “救救我们啊——琼犀!!!”
    第二十三章
    求情。
    珠珠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东海敖忠总管嘴巴里。
    当然,敖忠总管不愧于他的名字的确是忠心耿耿的好总管,他刚开始是很不愿意说的,没关系, 珠珠爽快地把他倒吊在殿门口, 不等在他身上开第十八道血口子的时候, 敖总管立刻什么都愿意说了。
    珠珠这才知道事情原委,东海王敖广的小老婆怀孕了, 但孕相不好, 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密疆巫医,说可以用青秋体内的“不死血”做药引, 炼个什么丹药,就能保住母子性命, 于是东海王百般纠结之下, ”迫不得已”“痛苦万分”地决定取青秋的血来炼丹。
    敖忠哭得涕泗横流:“少君!少君明鉴!王爷只想请王妃舍一点血, 不会危及性命, 实在是情非得已,侧妃怀了身孕,母子一身性命都系于王妃身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胜造七级浮屠啊!”
    “舍一点血?”珠珠冷笑:“那她怎么昏迷不醒, 暴室的宫人可不是这么说, 她们说青秋被囚在暴室里每天都要被强取两碗血,苛待饮食, 无医无药, 再晚几日, 就可以把人拉出去烧了, 报个急病暴毙,事情就混过去了。”
    “这…这奴才也不清楚…”敖忠支支吾吾,哭道:“少君明鉴,这绝不是王爷的意思,必定是那些宫人是为了谄媚侧妃,故意虐待王妃…王爷对王妃也是有情分的…这、这绝不是王爷的本意…”
    珠珠笑了,猛地将手中匕首贯进他手掌,血花四溅,敖忠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少君饶命!求少君饶命少君饶命——”
    “这有什么疼的。”珠珠冷笑:“我只是取你一点血,看看和我们北荒妖精的血有什么不同,不是吧不是吧,你不会这点血都舍不得吧。”
    敖忠脸色惨白,只会一个劲求饶。
    珠珠置若罔闻,脸色越来越森凉,看得敖忠肝胆几乎冒出寒气来。
    他升起强烈的恐惧,这次…会不会不能善了?
    珠珠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盯着他,忽然笑了。
    “你以为我会罢休。”她说:“会像三百年前那样,轻易罢休?”
    “大错特错。”
    敖忠的心瞬间如坠地狱。
    “青秋是我的人,是当年我爹以义女身份许配给东海。”珠珠撑着膝盖起身:“我把她嫁给你们,不是让她受欺负的。”
    “三百年前,那笔账还没算,正好到今天,我们一起算。”
    珠珠叫来北荒禁军,把所有与青秋被囚有关的龙宫大臣宫人都被抓起来,互相指认,凡是支持过东海王与侧妃的人,直接被砍下脑袋,一颗颗垃圾似的扔在旁边,其他暂时留下脑袋的人,被北荒禁军压着双手缚后跪在地上
    珠珠大刀阔斧坐在殿门口最高的一级金石阶,通体赤红的本命剑横放在膝头,上面血迹未干,旁边所有龙宫宫人低着脑袋噤若寒蝉,刚才几个平日仗着侧妃亲戚身份作威作福的大臣试图反抗,被少君一剑砍了。
    珠珠慢条斯理擦剑,北荒一个统领扶剑快步跑上阶来,在她身边恭敬地拱手:“少君,没有在龙宫找到东海王敖广及其侧妃。”
    珠珠哈笑了一下,挥了挥手,把目光重新落下去。
    “孤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们的罪不至于当场死,所以孤可以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和胸中滔天的怒意比,珠珠神色始终很冷静,哪怕刚才杀人时的血珠子溅在她眼睛里,她也只是懒懒眨一下眼。
    血珠在她睫线抿开,像被压成一道细细长长的胭脂,潮湿又凶艳,当她缓缓挑起年轻狭圆的眼帘,所有滔天的嗜血都和欲望勾缠不清。
    “我许多年没见你们的大王啊,特意来拜访,没想到,他这么热情,一上来就送我这份大礼。”美丽的凤凰少女笑嘻嘻说:“不死血?那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我只知道涅槃血,就在这里,就在我这里。”
    “他要什么不死血——”她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来跟我说啊,就该早来跟我说啊,我赠他涅槃血,我亲自喂进他和他的宝贝侧妃嘴里,让我来看看,他们从此能不能长生不死?!”
    众人听得肝胆俱裂,恐惧望着这乖戾而凶骇的北荒妖王,有人再撑不住,跌趴在地上,全身哆嗦着裆下溺湿一片。
    珠珠俯瞰这些惊恐得尿裤子的龙宫勋贵臣子,敲着膝盖,慢条斯理说:“孤会放你们出去,麻烦你们,快去尽心尽力找你们的大王,谁找到了他,谁的脑袋就可以留下来,谁要是找不见…”
    这年轻美貌的少君忽然笑起来,她的笑弧像一道森寒入骨的血芒,咧嘴道:“听说你们东海龙宫有个老祖宗喜欢拿人头做酒壶,做席宴请宾客,这么有意思,那我们也来——”
    话没说完,有人“啊”惨叫当场晕厥过去,珠珠勾起唇角,身后殿门被推开,阿蚌高兴喊:“小姐!小姐青秋醒了!”
    “……”
    珠珠嘴边的话就重新咽下,冰冷的戾气从眼中褪去,重新恢复往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鲜活乖张,纤细的少女拎着剑站起来,拍了拍衣摆,转身大步往殿内走去。
    一进大殿,就看见无数大松口气的医官,阿蚌坐在床边正骂着躺在床上呜呜大哭的瘦弱女子,女子还很年轻,哪怕瘦成一把骨头也能隐约看出美丽的容貌,明明是个成年女子,却像小孩子似的被骂得抬不起头,也不敢回嘴,就在那里委屈地抹眼泪,哭得泪眼汪汪,一脸人傻好骗的蠢样。
    女子:“呜啊呜啊——”
    阿蚌吼:“闭嘴!你还有脸哭?不许哭!”
    女子的声音立刻小下来,委屈巴答抽噎:“呜…呜呜……”边抽噎边拿眼角小心翼翼瞅着阿蚌。
    珠珠走过去,青秋眼睛亮了,跟小狗似的扁着嘴泪眼汪汪:“小姐——”
    “呦,这不我们王妃吗。”珠珠皮笑肉不笑:“醒了,还能喘气呢,运气挺好啊。”
    青秋又要”哇”地一声哭出来,阿蚌喝道:“闭嘴!”
    青秋这次没憋住,还是呜呜哇哇地哭出来,伸着胳膊抱住珠珠肚子就嚎哭:“小姐,我好想您,我差点就见不到您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阿蚌本来想一肚子的话要骂她,听见这句,心也突然酸了,硬着心肠骂道:“现在知道哭了,知道后悔了,当年怎么跟你说都不听!”
    “也就是这次小姐发现不对,来得巧!”阿蚌怒道:“要是我们再来晚点!你就等着被人家抽干血吧!哭哭哭!还有脸哭!”
    青秋自己也觉得丢人,低头呜呜呜哭,珠珠也不拦阿蚌骂,等青秋哭完一轮,才冷冷问:“长教训了?”
    青秋呜咽。
    珠珠:“还图人家长得不错,图人家是条龙,觉得人家喜欢你,会对你好。”
    青秋哭着摇头。
    珠珠冷笑:“很好,你很快可以当寡妇了。”
    青秋呆滞,下意识:“啊!”
    “您要—要杀敖广——”青秋睁大眼睛张口结舌:“这怎么行,他他可是东海王?!”
    “您不要冲动—别为了我冲动——”青秋连连摇头,哭道:“别杀他,不能杀他…别动手——”她又着急阿蚌说:“阿蚌!你快劝劝小姐!我没事了,不能杀东海王,我我已经没事了——”
    阿蚌腾地一股火上来,指着她怒骂:“都到这时候了,你居然还给他说话!你是脑子进水了,非得死在他们手里才高兴!”
    青秋只是一个劲儿哭,摇头说:“我不要,不要在东海杀人,阿蚌你快把小姐拉走…我没事了我没事了”
    爹的,珠珠给她气得鼻子都要歪掉。
    “你说了不算!”珠珠勃然大怒,指着她怒吼:“我告诉你,敖广死定了!你给我收拾东西,等我砍了那几个贱人的脑袋,立刻跟我回北荒!!”说罢扭头就走,提着剑决定今晚就把人找出来杀了。
    “小姐—小姐——”青秋急得还要伸手,阿蚌把她手薅下来,没好气道:“小姐下的决心,你以为你能改吗,咱们北荒从来称王称霸,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青秋再忍不住,大哭道:“哇——你说得轻松!小姐杀了敖广,以后怎么见其他几海龙王?怎么向南域与中廷交代?咱们老大君都没了,本来谁都想欺负小姐,再闹出这种事来,以后小姐真要被千夫所指了!那日子还怎么过啊——”
    阿蚌都愣了,这么有逻辑的话居然是从青秋嘴里冒出来的。
    阿蚌稀奇:“这是谁教你的?你还知道这个?”
    “哇——”青秋哇地哭更大声了:“我是脑子不好,又不是没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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