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道:“听你这话,是觉得昨晚宫宴上的那些事情,都是母后授意的了?”
    “儿臣不敢。”安平长公主道,“儿臣只是因着昨晚的事有些心烦,又听了几耳朵闲言碎语,这才忍不住说了一嘴,并非儿臣真意,请母后不要见怪。”
    “不过儿臣的确不太明白母后此番的意思,难不成只因为儿臣选了位姓阮的夫君,生下了个姓阮的女儿,母后就不喜欢她,不愿意她当皇后?”
    “皇后?”太后轻笑一声,“你真的觉得,颖丫头嫁给了他,能当皇后?”
    安平长公主有些不解:“母后此言何意?皇兄的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虽然目前不能给予太子之位,但那是因为要替他祈福的缘故,将来的天下大统,皇兄是一定会交给他继承的。”
    “是吗?”太后缓缓睁开双目,看向独女,冷冽的目光好似能看进人的心底。
    “皇儿的意思的确很明白,后宫嫔妃给他生了这么多孩子,在他心里却始终只有阮妍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子。”阮妍是皇后的闺名。
    “其他人的孩子都是草木,唯有她阮妍的孩子是珍宝,天公睁眼、醒世光明,这名字取得可真好……我看你皇兄的魂都要被那个女人勾走了。”
    安平长公主不是头一回见到母亲如此容色,也不是头一次听闻冷言冷语,但她此刻的心却跳得有些快,淅淅沥沥溢出三两点不安的预感。
    她强自镇定道:“皇兄珍爱皇嫂,对嫡子偏宠疼爱……这样的事情,母后不是在多年前就清楚了吗?”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太后冷冷嗤笑,“早在你两个兄长为那女人失和的时候,我就清楚地知道了,她是一个灾星……”
    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原本,我已经有些认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你们小一辈的事情,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也懒得再管,反正你们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主意,不肯听我的话。”
    “——然而,一旦涉及皇室血统、江山基业,哀家身为太后,就不得不管了。”
    ……
    绽红园。
    阮问颖驻足在一株盛开得灿烂的梅树前,看着枝头的那一捧细细压雪,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光,与红如云霞的腊梅花朵相映生辉,不知不觉的有些出神。
    俄顷,才收拢思绪,伸手准备掐下那朵开得不算最盛却最和谐美好的花。
    但在她的指尖触及前,有人抢先一步摘下了那一朵舒蕾重瓣的梅花,簪在了她的发间。
    丝丝缕缕的松木沉水香缠绕着幽幽暗香传来,如同雪夜的月光,挥洒下一片清明。
    “这般好看的花摘了多可惜,不如让它当你的梅花簪子,也能晚点免于零落成泥的命运。”
    第77章 你现在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阮问颖心堂一亮。
    她转过身, 就见杨世醒正含笑看着她,一袭云峰白的锦衣披着件星灰的大氅,衬得他整个人如繁星曜日,格外的气宇轩昂。
    “你——”她又惊又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言简意赅, 只回答了四个字:“过来见你。”
    却让阮问颖觉得欢喜极了,心头像有一只喜鹊在叽叽喳喳地跳跃轻鸣。
    她深深弯唇笑起来, 有心想和他多说说话, 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低头抬手,整理耳边的碎发以作掩饰。
    直到她想起此行来园的目的, 以及跟随在她身旁的, 除了她的贴身侍女之外还有清宁宫的宫女,才有些紧张地重新抬起头。
    然后她就发现, 无论是她的侍女还是宫女都不见了身影, 整座园子里格外安静,入目所及之景不是灼灼盛开的梅花, 就是茫茫大片的白雪。
    还有杨世醒。他比红梅还要璀璨, 比白雪还要耀目,有了他,天地间的一切黯然失色,让她注意不到外物的存在。
    这一点提醒了阮问颖,她朝他询问道:“我身边的侍女和宫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对方抱臂轻睨,好像她问了一个傻问题:“当然是我让他们都退下了, 在园外候着,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前。如此良辰美景, 我可不想被闲杂人等打扰。”
    阮问颖沉默了片刻。
    接着, 她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上前扑进了他的怀里。
    杨世醒回以同样的笑,紧紧抱住了她。
    两人在红梅盛开的冰天雪地里相拥。
    阮问颖依偎在心上人的怀里,什么都没有想,就这样静谧地倚着、靠着,感受着独属于他的温暖胸膛与融融气息。
    还是杨世醒率先有了动作,他稍稍松开了一点怀抱,俯身低头,意欲亲吻她的唇。
    阮问颖侧脸避开。
    “别。”她小声道,“今日我涂了胭脂,且是和母亲一道来的,要是化开,让她发现,可就不好了……”
    闻言,杨世醒很善解人意地止了动作,只是神情有点惊诧,仿佛才发现她的装扮不同寻常,笑道:“我说呢,怎么你今天穿得花枝招展的,像年画上的金童玉女,一改往日的清爽明快,让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她有些生气,忿忿道:“我穿这身不好看吗?”
    “好看。”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你穿什么都好看。”
    她细哼一声,半点也不信:“油嘴滑舌。”
    “那我改口,你穿这身不好看?”
    阮问颖睁大一双美目瞪他。
    跟前人遂哀声叹了口气:“好看不行,不好看也不行,那我到底要怎样回答,才能让你满意呢?”
    阮问颖知道他是在故意调侃,也没有真的生气,佯装恼怒地轻哼道:“随你爱说什么。我这身衣裳又不是穿给你看的,无论穿起来好不好看都与你无关,用不着你来发表高见。”
    “好。”杨世醒懒洋洋地应声,“阮大姑娘的穿着打扮我无权置喙,我自己在一边默默地看、默默地欣赏,总行了吧?”
    “不行。”她抿住上翘的唇角,“我可不是这些园子里供人随意观赏的梅花,你看我的每一眼都是要付报酬的。”
    “什么报酬?”
    她没有出声,再度依偎进他的怀里,以行动代替语言作为回答。
    杨世醒也再度抱住了她。
    微有些发闷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传出,带动起两人规律的心跳。
    “你这报酬收取得可真是价格不菲,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才敢这么做了。”
    “你不要胡说。”阮问颖倚靠在他的怀里,唇角漾笑,“我收取什么贵重的东西了?”
    “当然是我的拥抱。”他道。
    “你的拥抱很贵重吗?我怎么不知道。”她故作不解。
    “难道不贵重吗?”他含笑反问,“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身份。”
    “哦,那我下次去找一个身份没那么贵重的人收报酬。”
    “你敢,父皇已经在昨夜下旨,你现在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除了我以外,你和谁都不许这样做。”
    “蛮不讲理……说得我好像在之前和别人这么做过一样。”
    “本殿下从来不需要讲理。”
    ……
    阮问颖和杨世醒行走在园子里,踩着被宫人铲净积雪的青石板路,一边欣赏着白雪红梅的盛景,一边闲聊说话。
    首先被提起的,自然是昨晚在宫宴上发生的事情。
    “你怎么忽然想到向陛下去求娶的?我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吓了一跳。”她拢着手道。
    虽然在清宁宫里,太后看上去并不想品尝糕点,安平长公主也只想打发她离开,但样子总要做做的,所以她还是领着一列宫女来了绽红园,让谷雨提着篮子陪她采摘花瓣。
    也因此,她没有捧着手炉,而是让小暑看管,等到采花瓣采得冷了再拿过来捂捂,暖了再放回去,继续采摘花瓣,就这样周而复始,倒也舒坦。
    没想到半途来了杨世醒,把一干人等全部屏退,她虽然不再需要采摘花瓣,但也没了手炉,又是数九寒冬,即使头顶有日头照着,也还是会感觉到一点冷意。
    正如此刻,她便觉得手心有些发冷,指尖也有点发凉,遂拢入了袖中,期望能借此回一些暖。
    一个很小很小的举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是本能地这么做,杨世醒却发现了,当即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塞进她的手心。
    玉佩的外表朴实无华,没有像寻常的玉器那样被精雕细琢,与其说是玉佩,更不如说是玉石,平平无奇,性质倒是颇为奇特,甫一入手就让她感到一阵暖意。
    不是那种被人捂热的暖,而是由内向外地散发出来的暖,触觉也格外的温润如水,很明显是块暖玉。
    玉佩阮问颖有许多,暖玉也有不少,且皆为珍品。但在她所有的暖玉里,没有一块能比得上杨世醒给她的这块,甚至在相较之下给了她一种全部是赝品的错觉。
    这也不能怪她,虽然书籍里所有提到暖玉的语句都是“四季春暖,冬可御寒”一类的说辞,但从小到大她都没遇见过一块名副其实的暖玉,顶了天也只能称得上温润,在冬天握时不觉得冷,但要说拿来做取暖之用,就有些太夸张了。
    所以她一直以为书里写的都是谬论,所谓的暖玉并不存在,只是因为众人的以讹传讹和一些奇货可居的心思,才会被吹捧神话。
    没想到今日却让她遇到了,让她如何能不惊讶?
    她忍不住询问:“这是暖玉?”
    “嗯。”杨世醒看向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莞尔道,“只是觉得有些新奇,我从前一直以为这种玉是不存在的。”把她方才的那些所想和他说了。
    他也跟着笑:“我原本也和你一样,以为那些说辞是杜撰的,直到前些日子里澜庄遣使上贡了一批珍宝,里头就有暖玉,才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澜庄在云州之南,为中原属国,素来以产玉著称,不过一直以来都比不上云州雪山天河所产的玉石,没想到这回得了头筹,采出了此等惊奇之物。
    阮问颖半是了然半是诧异地想。
    “原来如此。”她道,“难怪书里会有记载,许是从前中原也曾出现过暖玉,并为人所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玉都遗失了,才造成了如今的现状。”
    “也许。”杨世醒不甚在意地回答,很明显心思不在玉石的来历上。
    他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询问:“怎么样,感觉还冷吗?”
    阮问颖摇摇头:“不冷了,很暖和。”
    “那就好。”他舒心一笑,“刚才是我思虑不周,把你的侍女全部遣退了,险些让你冻着。”他轻轻拂去飘落在她肩头的梅花花瓣,“你若喜欢,这枚玉佩就给你了。”
    “这怎么可以?”她推辞,“你平日里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不必再多这一个,总不能我拿什么你就送我什么,照这样下去,还不得把你的含凉殿给搬空?”
    他湛然含饴:“没关系,反正等我们成了亲,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现在不过是提前让你保管,无甚差别。你收下就是。”
    听他提起成亲二字,阮问颖微感脸颊发烫,心里也涌起了一点羞涩欢喜,不再多言,默默捂着手心里的玉石,与他并肩在园子里漫步行走。
    话题再度回到了昨晚的宫宴。
    因陛下赐婚之故,杨世醒的心情明朗了许多,但在提及昨晚的事情时也还是沾染上了几分不满,冷笑哼声:“可真是一出好戏,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让我大开眼界。”
    阮问颖心有戚戚:“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给我和太子保媒,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如果只是为了让我不能嫁给你,只需要反对祖母的提亲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最重要的是,如果顾语司和沛国公在昨晚没有跳出来,拿她的婚事作笺子,大长公主也不一定会向陛下求旨赐婚,杨世醒更不会当众求娶。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到头来反促成了他们俩的亲事,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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