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子望呆呆地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你自己要留下的?”
    阮问颖红着脸点点头:“是。”回答得比较不矜持,左右她的颜面在经过留宿一事后已经差不多没了,不矜持便不矜持吧。
    阮子望的反应却又一次出乎了她的预料。
    他拧起眉,低声询问她:“你——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和六殿下来年便可成亲,为什么要在这会儿做出这些事情?”
    “还有祖母。今晨你回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祖母,昨天也是在见过她之后去的宫里,你和祖母——和整个阮家,都在策划什么?”
    第176章 这天下是姓杨还是姓阮?
    阮问颖一愣:“什么?”
    阮子望道:“什么什么, 我是在问你,你和祖母还有我们一家都在计划什么!”
    阮问颖有些心虚地笑了,移开目光道:“我没在计划什么呀。你想多了,二哥……你怎么会这么想?”
    阮子望丝毫不信:“我不是傻子。小妹, 咱们兄妹这几年相处的时日虽然不多, 但我了解你的性子,知道你不是那种没有坚持之人。”
    “若陛下把你和六殿下的婚期定在三年之后, 或许我还会相信你是情不自禁, 可是只有半年——我不觉得你会连这点日子都等不了。”
    一番话说得阮问颖面颊烧热, 羞惭暗想,她这兄长真是高看她了, 她能到今天依旧维持闺阁女儿身, 完全是杨世醒愿意尊重她,要不然他们早已成了夫妻, 没有什么坚持不坚持……
    “还有宝鼎一事。”阮子望继续道, “怎么那么巧,三清殿的真人前脚才上书给陛下, 后脚景州的布政使司就来报了?”
    “说什么帝王宝鼎、水主铭文、冬日祥瑞……不如直白点说是指六皇子和我们阮家好了, 省了这么多口舌。”
    阮问颖一呆:“什么我们家和六皇子?二哥,你在说什么?”
    阮子望看着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阮问颖迷惑不解地回望了他半晌,才逐渐有些回过味来。
    景州为阮家祖籍所在之地,杨世醒身为皇后嫡子,生辰又在冬日,景州出现帝王宝鼎一事, 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描绘成他是天命所归, 史书中没少记载过类似的例子。
    因此, 阮子望把这件事理解为杨世醒和阮家联手造势, 是很有逻辑、很说得通的一个推想,毕竟三清殿与杨世醒关系匪浅,景州又算是阮家的半个地盘,想要做手脚很容易。
    阮问颖把她的这些猜想说出:“二哥是这么想的?”
    对方点头:“难道事实不是?”
    “当然不是。”她啼笑皆非,“我们家的祖籍是在景州不假,可景州同时也是龙兴之地,当年高祖就是在那里起兵,夺了这天下的。”
    “景州出现帝王宝鼎,二哥就算不觉得它是一场偶然,也不该先想到我们家呀。”
    这也是陛下为何会那么高兴的缘故,龙兴之地现出帝王宝鼎,哪怕没有三清殿之言在先,谁又能不说这是一个吉兆?
    阮子望一愣,有些迟疑地思忖了会儿,梗着脖子道:“那——那也不能说和六皇子与我们家无关,反正我觉得这件事很玄乎,不像是会正常发生的。”
    阮问颖也觉得这事很玄,不仅她,部分朝臣也这么觉得,裴良信还专门为此写了一篇奏折,让陛下慎重以待,莫要被方士玄术欺骗。
    也因此,她没有把话说得太满,道:“或许这里面是有什么猫腻,可它不一定就是我们家和六皇子做下的,尤其是六皇子,他——他不需要这么做。”
    其实她的心里话是杨世醒不屑于这么做,但她不觉得她的二哥对杨世醒能像她一样了解,是以换了种更为表面且合理的说法。
    阮子望看起来果然接受了,嘀咕两句:“也是,以陛下对六皇子的厚爱,他的确不需要担心将来的事……”
    而后再度肃容询问:“那就是我们家?”
    “为什么会是我们家?”阮问颖万分不解,“二哥,你为什么一定要认定这件事是我们家做的呢?难道我们家看起来这么像奸臣贼子吗?”
    虽然她的长辈的确别有居心,但她不觉得她的二哥会知道这一点。因为倘若他知道,以他的脾气,怕是早就大闹一通,带着她远走边关,离开这些烦心事了。
    阮子望的神情看起来很挣扎,好像想对她一吐为快,又好像不想让她知道太多。
    最终吞吞吐吐道:“小妹,你——你觉不觉得,我们家有些……太野心勃勃了?”
    “……”阮问颖衡量了一番回答可能会带来的结果,很谨慎地挑选了一句话,“维系家族繁荣,乃祖宗家训。”
    “可我们家现在已经够繁荣了。”他道。
    像是害怕她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还把语气加急加重了不少,一个人一个人地给她分说。
    “你看啊,我们家祖母是大长公主,母亲是长公主,爹是镇国公兼大司马,舅母是皇后,大哥被授怀远将军,连我和你嫂子也是武勋加身。”
    “不算二叔一家,光说我们家一脉,便已是出了一位皇后、四名将领,袭爵一等国公,还嫁了两个公主,算得上是望族之首了吧?”
    阮问颖眨眨眼,没说话。
    她忽然发现,家里除了缠绵病榻的大嫂,就只有她什么都没了,没有名号、没有实权、没有功绩,孤零零的白身一个。
    思及此,她不由得升起几分虚意,觉得自己拖了家族后腿。
    幸好阮子望的下一句话安慰了她:“照理,到了我们家这样的地步,再往后的路就不该是想着怎么往上爬,而是如何急流勇退,留得青史。”
    “可爹娘他们却要把你嫁给六皇子,想让你按着舅母的路走,成为第二个皇后——”
    他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
    郑重其事地看向她,用格外严肃、低沉的口吻说话。
    “小妹,你不觉得我们家太过贪图荣华富贵了吗?再接下去会变成什么样?杨室的公主都嫁给我们家,杨室的皇子都娶我们家的女儿?这天下是姓杨还是姓阮?”
    “你觉得有哪位帝王会容忍外戚如此坐大?别看陛下现在对我们家青眼有加,但那只是看在舅母和母亲的份上,实则不然。”
    “不说别的,就说六皇子的文师武傅,有哪一个是我们阮家的人?六皇子在朝堂上的心腹近臣,又有哪一个与我们阮家相关?”
    阮问颖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解释道:“我们家是武将世家,于朝堂之上自然比不得那些文官,可在别的地方是不比任何人要差的。”
    “比如二哥你,在得知你不回青州时,陛下不就给了一个指挥佥事的差事?这可是京卫要职,鲜少授于勋贵子弟,足可见陛下对二哥和我们家的看重。”
    阮子望道:“所以我们更应该学会功成身退,以免将来兔走狗烹。六皇子——小妹,我不是说你不好,但六皇子和陛下不同,他比陛下更少了几分人情味,更要心冷。”
    “光是在我从边关回来的这半年内,他就一连处理了张、楚二家,手腕可谓狠绝,甚至在年初你病得迷迷糊糊时还只想着怎么对付张家,不来看你一回。他这样的人——”
    他蹙着眉,似是很不情愿、又不得不说一般,道:“我实在不觉得他会和陛下一样,因为爱重妻子而对外戚高抬贵手。我甚至觉得……甚至害怕他会利用你,妹妹。”
    阮问颖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心田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怪道常人都言血浓于水,他们兄妹分别了这么久,彼此间的情谊也依然如故,他对她能有这般的关心。
    她柔声道:“二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放心,六皇子他不会利用我的,我相信他。”
    阮子望有点急了:“你相信他有什么用?我还想相信他呢,相信他对你一心一意,像陛下对舅母一样情深似海,能保我们阮家三代荣华富贵,可我能相信他吗?”
    阮问颖反问:“为什么不能?”
    阮子望回答:“因为他看起来就不像是那样的人!”
    “楚家——”他压低了一点声音,凑近她道,“楚家一事,你以为他什么都没有牵扯?”
    “不说王府重地,那梁老夫人如何是凭着一个婢女混进来的,就说在闹剧伊始,他本有能力立即阻止,却任由事态发展,直到人差不多死光了才慢悠悠地收拾……”
    “还有后来,楚家虽被除了国公名号,然根基还在,本可苟且偷安,留待他日再起,却被人参奏了一本,迅速地败落……你以为,这些事的背后,没有他的影子?”
    阮问颖的心跳稍微乱了乱。
    她静心凝神,镇定道:“二哥没有亲自去王府观礼,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事发突然,谁都没有预料,六殿下即便有通天之能,又如何能够阻止?”
    “且楚家会落到今天这样一个地步,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不是六殿下逼着他们娶公主、在幽州私采矿山的。”
    “这些事里纵有六殿下的手笔,也只是推波助澜,而非罪魁祸首。”
    她道:“二哥,你别忘了,楚家私自采矿这件事牵扯到了二婶娘家,还是六殿下帮着处理的。”
    “我没忘。”阮子望道,“但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我想说的是什么来着?你把我都弄混了,不行,你等等,让我想想……”
    他抬手捏了捏眼角,皱着眉一派思索模样。
    终于在片刻后道:“哦,对,我想起来了。我想说的是,即使六皇子现在对我们家很好,站在我们家这一边,也难保他在登基后不会翻脸。这样的例子古往今来还少见吗?”
    岂止,简直多如牛毛。
    阮问颖在心里接话。
    不说前朝史书,光是自高祖开国以来,这样的事情就没少过。
    单说皇后之位,就没出现过连续两任皆出于一家的情况,他们家是第一个——如果不出意外,极有可能的第一个。
    而杨世醒也曾对她直言,士族势大,需徐徐图之,摆明了他要削弱打压世家的心思。
    所以阮子望有这种忧虑很正常,如果不是她对心上人有全部的信任,恐怕也不会睡得着觉。
    可这要她怎么解释?难道要说她相信杨世醒,相信他对她的感情?怕不是她的二哥会更加忧虑,坚信她被儿女情长蒙蔽了双眼,认定杨世醒在利用她。
    换位思考,如果她有一个妹妹什么也不说,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一句“我相信他”,她也会这么想的,还会感慨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但她又不能把杨世醒的打算说出来,她不能打乱他的计划,给他添乱。
    她只能道:“所以呢?二哥,你想要说什么?我知道我们家现在很危险,犹如一座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我也想要拯救它……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
    她边问边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让她退亲,她已经受够这个话题的折腾了。
    所幸阮子望没有这么说,他只是紧紧地盯着她,道:“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小妹,你和祖母他们在谋划什么?”
    “明明距离成亲之期只有半年,却在陛下离宫的这个节骨眼上留宿,你——你们难道是想——?”
    第177章 想让我……尽早怀上你的孩子
    “难道是想什么?”杨世醒慢悠悠地执着朱笔批复奏折, “杀父留子,逼宫退位,取而代之?”
    阮问颖微瞪着瞧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奏折置于需要他细看的一类:“这可是你说的, 不是我说的。”
    他依然漫不经心地应话:“所以你二哥的确是这么讲的。”
    她也懒得再顾及那些忌讳规矩, 拿起一本新的奏折,一边一目十行地快速过目, 分辨上面所写的内容, 一边叹息:“是啊, 他以为我们家想这么做。”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他询问。
    “我当然说不是。”她把请安的奏折放到不需要看的一类里,“难不成还要点头说是?”
    杨世醒笑了笑:“你可以试试看, 说不定你二哥会给你一份惊喜。”
    她佯作不满地看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二哥和我祖母可不一样, 他是一名再忠心不过的良将,只想保家卫国, 不贪图荣华富贵, 你可不能污蔑他。”
    “我没有污蔑他。”杨世醒写完一段话,停下笔, 思忖了一会儿, 继续在折子上添了两句。
    “我的意思是,或许能借着这个机会把你二哥拉过来,成为我麾下的谋臣,这样他就不用再继续担心阮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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