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再也不提找娘亲,就像她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
    但姜老夫人知道,她的莺儿从小受尽了委屈,却将委屈都吞进肚子里,她知道莺儿懂事了,是担心她的身体不好,是不想让她担心。
    “莺儿,如今天下大乱,荣王往北逃了,皇上和太后到处都在抓荣王逆党,你可要当心些啊,京城是绝对不能回去了。”
    姜老夫人轻叹了一声,“只怕很快又要打仗了。”
    “祖母说的对,孙儿打算带莺儿南下,去扬州暂避风头。”姜怀瑾推门而入,恭敬地对姜老夫人行礼。
    姜老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孙儿,又看向崔莺,姜怀瑾自从进门,他的眼睛便再也没从崔莺的身上移开。
    姜老夫人又如何不知道他的心事,她看向崔莺,“莺儿意下如何?”
    崔莺冲姜怀瑾点头一笑,起身行了个福礼,“我不想连累表哥。我是不会同表哥一道离开的。”
    姜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了,看来她那傻孙儿没了机会。
    “陆家的那孩子人品相貌都不错,只可惜和莺儿也没有缘分。”
    崔莺垂眸遮挡脸上的神色,不知为何,外祖母提到陆庭筠,她的心中会隐隐觉得不安。
    许是在悬崖之上,亲眼目睹他受了箭伤,又落入魏颐的手中,担心他会有性命危险。
    姜怀瑾觑了崔莺一眼,见她正在为自己的杯盏中添茶,茶水已经漫出,她却浑然不觉,甚至泼到了她的身上。
    “莺儿,小心茶水烫手。”
    崔莺这才回过神来,姜怀瑾体贴地递上了帕子。
    崔莺接过帕子,客气地说,“多谢表哥。”
    却避开他的触碰,正身坐好。
    而对于崔莺唯恐避之不及的举动,姜老夫人却看在眼里,这男女感情之事,最是不能勉强,她那傻孙儿不能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姜老夫人轻咳了一声,看向姜怀瑾,“你们表兄妹虽说自小亲近,但如今也长大了,应该避嫌才是,尤其是怀瑾,你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也该考虑议亲娶妻了。”
    姜怀瑾看了一眼崔莺,拱手对姜老夫人道:“祖母,孙儿已经有了心上人,孙儿会等她。”
    他定会等到崔莺回心转意。
    崔莺却装作不明白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她服侍姜老夫人用了汤药,又在桌上的兽首香炉中添了安神香,对刘妈妈嘱咐了几句,这才戴上了披风兜帽,出了外祖母的屋子。
    出了姜府侧门,姜怀瑾便唤住了崔莺,“莺儿,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表哥请说。”
    姜怀瑾的手握成拳,像是考虑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宫里传出消息,听说陆相被太后娘娘关了起来,据说他受了刑,生死未卜。”
    崔莺心中震惊,却失手将裙摆之上的一颗珍珠抠了下来,双唇颤了颤,却是连一句话也无法说出。
    原本从她跳下山崖的那一刻便已经打算和那个人一刀两断了,可不知为何,得知他落在被关入狱的消息,崔莺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的胸口觉得闷闷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多谢表哥告诉我这些。”她再未多说什么,便浑浑噩噩地出了姜府,坐上了马车。
    崔莺的心里所想,姜怀瑾也看不透,但又担心她会为了陆庭筠改变主意,不再离开。
    他一把抓住崔莺的手腕,突然将她抱在怀中,“莺儿,既然已经出宫了,前程往事也该做个了结,不管怎样,我都会等着你,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愿意回头看我的那一天。”
    是啊,她已经出宫了,前程往事也该做个了结了,陆庭筠是死是活,也与她无关了,难道她已经忘了,炎儿因他而死,她绝不会轻易便原谅他。
    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内心酸涩,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好,我答应表哥,会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但表哥的心意,我……”
    姜怀瑾抬起手指,堵住了她的唇,“我都明白,只要莺儿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便好。”
    一个愿意和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他不管她心里想着谁,也不管她有着怎样的过往,只要能陪在她的身边,远远地看着她,便已经足够了。
    他轻握住崔莺的双肩,“好了,天色已晚,莺儿也早些歇息吧,莫要忘了明日的约定。”
    崔莺抿了抿唇,迟疑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姜怀瑾心情很好,回府的途中哼起了歌谣,想着上元夜的约定,这是他和崔莺的第一次单独的约会,他便激动得难以入眠,他对自己有信心,他定能等到崔莺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哥哥方才是和谁在一起?”姜萋萋看向那女子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见到姜萋萋,姜怀瑾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不见了。
    姜萋萋将母亲的刁钻刻薄学了个十成十,崔莺曾在姜家时,姜萋萋便挑拨离间,处处针对陷害她,姜怀瑾很是不喜这个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姜萋萋又总爱学崔郦,从穿着打扮到金银首饰,总是在效仿崔郦,甚至就连言行举止,都在模仿她。
    不过这模仿也颇有成效,若是不知她根基底细的,还以为她是个端庄得体的世家千金小姐,但姜怀瑾知晓在那高贵优雅的外表下,内里藏着的心肝却是黑的。
    姜怀瑾极为了解他这个妹妹,便知她其实是个天生坏种。
    可偏偏最无奈的是血缘关系无法改变,他再不喜欢这个妹妹,也要接受她是自己的亲妹妹这个事实。
    姜怀瑾皱了皱眉头,心中不悦,“没有谁,是你看错了!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子独自在外游荡,实为不妥,还是早些回家吧!”姜怀瑾指向她的脖颈处的红印子,“还有你脖子是怎么了?”
    姜萋萋赶紧用帕子遮挡脖颈处的那抹红痕,神色也有些不自然,“没怎么,不过是被树枝刮了一下,妹妹也累了,就先回去了。”
    姜萋萋的嘴里向来没几句真话,姜怀瑾见她眼神闪避,遮遮掩掩的模样,对她的话,也并不信,“女子若是言行不端,会比男子遭到更多的非议,你还未成婚,应当时时刻刻约束自己的一言一行。”
    “好了,妹妹知晓了。”姜萋萋被他一念叨,神色有些不耐烦。
    待姜怀瑾离开后,姜萋萋心情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遮挡,又对春桃道:“那周世子也太不小心了,竟弄在了这般明显的位置,烦死了。”
    春桃小心翼翼地觑着姜萋萋的脸色开口,“明日上元灯会,世子爷约小姐去城中赏灯游玩,小姐还去吗?”
    姜萋萋得意地梳理自己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丝,缠在手心把玩,“不去,我不过是看不惯沈殊玉在我面前说她与周世子如何恩爱,这才愿意和他好几日,你说明日她和周世子成婚,若是知道周世子同我在这酒楼中春宵一度,会不会气歪了脸,哈哈……”
    春桃不解地问道:“难道小姐瞒着沈小姐和周世子相会,不是想要嫁给周世子吗?”
    “我呸,那样的货色,如何能入得我的眼,我要嫁的人只能是这临安城中最好的男子。”
    她虽然什么都学崔郦,但她定要比崔郦嫁的更好。
    “难道小姐要嫁的人是临安四公子之一的卢大才子?”
    今日,卢大才子折了一支海棠花并作诗一首,赠给了姜萋萋,姜萋萋收下了这首诗,便回赠了手帕给了卢照。
    “急什么,卢照才华倒是不错,只可惜他长得却不尽人意,实在担不起才貌双绝四个字,再说嫁人不必急于一时。”
    但她总觉得同兄长说话之人的背影太过熟悉,也并非是她看花了眼。她心里很是怀疑,便对春桃吩咐道:“选几个身手还不错的,跟着哥哥,我倒是要瞧瞧,哥哥到底偷藏了一个怎样的女人,你不知道我这个哥哥满心满眼都是崔莺那个贱人,我但要看看这女人比起崔莺,到底是哪一处吸引了哥哥。”
    还有这次兄长在京城当差当得好好的,却突然回了临安,她总觉得兄长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又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仙女湖上飘荡着各色许愿的花灯,红绸装点桥头,桥上挂着各色形状的灯笼。
    临安街头被那些璀璨如星辰的花灯照得亮如白昼,沿街摊贩刚出锅的小吃冒着升腾的热气,糖人和面人的摊位上挤满了哄抢的孩童。
    临安街头人潮如织,车马如龙。
    手艺人刚捏出了一个面人,便被孩子们一抢而空。
    当然上元夜生意最好的要数卖面具的摊位,上元节当天,上街看灯的男男女女人人手里都有一个面具,用面具遮挡真容,揭开面具的那一刻既好玩又新奇刺激。
    这也算是临安城上元灯会的一大特色了。
    姜萋萋从卖面具的摊位上随手取下一个黑色面具,挡住自己的脸,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那对并肩同行的男女。
    “你可看清楚了,同兄长幽会的到底是何人?”
    春桃摇了摇头,“派出去的人怕被公子发现,只能远远地跟在公子身后,并未看清那女子相貌,只知公子很是在乎那女子,那女子就住在清水巷归在公子名下的那处宅院中,公子还亲自采买日常所需用品,更重要的是公子挑了亲信护卫,装扮成普通的家丁护卫时刻保护,不让旁人靠近那处宅院。”
    “那女子到底为何如此重要?”姜萋萋很是不解,兄长并不是沉溺美色之人,相反这些年却执着于崔莺一人,到底这女子有多大的能耐,能让兄长竟如此重视她,在姜萋萋看来,兄长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了。
    她定要见到那女子的真面目,看看那女子是如何神通广大,竟将兄长迷得团团转,尤其是她身上的那种熟悉感,让姜萋萋放下和卢公子诗会的邀约,也要偷偷跟踪姜怀瑾,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女子带着银色的孩童笑脸的面具,虽看不不清长相,但她的一举一动,却格外熟悉,兄长自从下了马车,便护着那女子,不让路人的行人碰到撞到了她。
    他们并肩同行,走上了仙女桥,姜怀瑾突然转身,往后望去,姜萋萋赶紧戴上了面具遮挡。
    姜怀瑾实在警觉,又是习武之身,她方才吓了一跳,她差点被兄长发现了。
    好在有这面具遮挡,并未叫兄长发现。姜萋萋跟在他们的身后,装作沿路赏花灯,也走上了那座仙女桥。
    姜怀瑾则蒙着崔莺的眼睛,拉着她走上了那座石桥,突然松开了手,“莺儿,到了。”
    就在崔莺站在桥上的那一刻,几支烟花冲上了天空,无数烟花在那一瞬间尽数绽放,火树银花绽出最耀眼的光芒,如祥云如怒放的花蕊,妆点漆黑的夜空。
    崔莺欣喜地看着那些美丽怒放的烟火,凭栏立在桥上,银色的面具遮挡绝美的容颜,仅露出一双清亮若琉璃的眼眸,眸中灯火四溢,流光潋滟。
    衣袂翩迁,如风雪流光,她手里提着一支莲花灯,于灯下看美人,如梦似幻,如同那雾霭仙境中走出的仙子。
    “真的好美啊!”
    崔莺发出一声惊呼,眼中绽出兴奋的光芒,她被锁在深宫里,许久未见过这般热闹人间美景,一扫她连日心里的阴霾。又见姜怀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温柔和缱绻的爱意是藏都藏不住。
    她暗自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暗自思量,有些话,她还需点破才行,不能让姜怀瑾再执迷下去。
    她正酝酿着该如何开口,突然姜怀瑾握住她的手腕,在她的掌心放了一对明珠耳铛,“这耳铛跟了我三年,我始终没有勇气送出去,在幽州,好几次命悬一线时,我便是握着它,才让我撑下去,我那时在想,不能死在战场上,总会有和莺儿重逢的那一日,是它陪伴了我几百个日日夜夜,我死里逃生,便暗暗立下誓言,要是我能活着,能回到你的身边,便将这对耳铛送给莺儿,莺儿能接受我的心意吗?”
    小小的明珠晶莹剔透,像是透明的泪滴,小巧而精致,泛着淡淡的绿光,很衬今日崔莺今日这身淡雅的绿色裙装。
    崔莺刚要拒绝,姜怀瑾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轻柔地替她拨弄被风吹拂在脸颊上的发丝,于她的脸颊上落下一吻,“莺儿,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可我的身份……”
    “你想的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重新开始,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我对莺儿的感情,这些年从未变过,当年得知莺儿要入京履行婚约,我却冲动出走,我每一日都在后悔,后悔当初没能对莺儿表明心意,没能将莺儿留在身边,若是当初我开口挽留,表明心意,这样莺儿便不会入宫,更不会受了这么多苦。”
    “表哥,便是当初我没有进宫,即便和他没有婚约在身,我也不会答应。这耳铛,我不能收。”姜怀瑾轻描淡写,但崔莺却知晓战场极为凶险,表哥定是九死一生。
    “早知道莺儿会如此说,不过我不会后悔说出这些话,我知道若是这些话此时不说,将来便更没有机会说出去了。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
    崔莺想要说几句话安慰,却被姜怀瑾抬手阻止,“这对耳铛原本是我打算赠给莺儿的生辰礼,却一直没能送出,而这些年,我也没为莺儿准备生辰礼物,莺儿不要再推辞了,好吗?”
    崔莺还待要拒绝,姜怀瑾却揭开她脸上的面具,拨开她脸侧的长发,替她戴上那枚小小的耳铛。
    但难免会碰到她的耳垂,她的耳垂小小的很柔软,细腻如羊脂白玉,触感极好,尤其是她发间的清香,很是好闻,香气萦绕在鼻尖,实在令人着迷。
    崔莺见姜怀瑾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脸一红,“表哥为何这般盯着我看,还是说我的脸上有东西?”
    “不,不是。”姜怀瑾红着脸,眼睛从崔莺的脸上移开。
    烟花灿烂,在燃尽光热的那一瞬间,只剩空中留下燃烧过的余烬。
    就在那烟花燃烧的尽头,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吓得赶紧戴上了面具遮挡。
    难道会是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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