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哑巴而已,难道还能让他剥下一层皮,抽掉全身的?筋骨吗?
    *
    翌日。
    前院到处是上?门庆贺郑衣息与苏烟柔定亲之喜的?宾客们。
    烟儿却只在澄苑正屋里坐着,喝那碗苦的?要命的?安胎药。
    她一口一口地喝下,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腹中的?胎儿。
    但愿她的?孩子能健健康康地长大,不?要像她一样生下来就是个?哑巴,轻易地就被人弃如敝帚。
    喝完一整碗安胎药后,烟儿便想安睡一番。
    这?段时日,她嗜睡的?很儿,身子也比往日要孱弱许多。
    圆儿则尽心尽力地在外头守着,时不?时地为烟儿泡些热茶。
    如今澄苑的?小厨房里已是不?再殷勤地送糕点?来,连热水也要圆儿自个?儿去耳房的?火炉上?煮了来。
    圆儿不?止一次地在背后里怒骂过这?些婆子们,只道:“先?头这?些婆子们没?少奉承姑娘,如今世子爷不?来正屋了,她们便跟红顶白地作践姑娘。”
    话音甫落,一阵悦耳的?丝竹之声从前厅的?方向飘进了澄苑,除了丝竹之声外还有堆在一处的?哄笑声。
    声声处处彰显着此刻前厅的?喧闹。
    如此人声鼎沸的?盛况与正屋里死寂般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圆儿听了心里都憋闷无比,更何况是身怀有孕的?烟儿。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将这?满心满语的?劝诫之语说出口。
    如今姑娘还怀了世子爷的?孩子,往后的?性命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郑老太太和大太太又会不?会接受一个?生母为哑巴的?孙子?
    圆儿不?敢再往深处细想,只怕自己会落下泪来。
    一个?多时辰后,前院那吵嚷的?声响才渐渐息止下来一些,睁着眼无法入睡的?烟儿也终于松了口气。
    正当她想要阖上?烟儿,掩去眸子里的?伤心之时,正屋外却响起了一阵仓促不?已的?脚步声。
    而后便是圆儿推开屋门的?声响,再是郑老太太身边的?连霜的?说话声音。
    “烟儿姑娘可在?老太太唤你去前厅伺候。”
    圆儿听后立时蹙起了眉,前厅分明是世子爷与那位侯府嫡女的?定亲宴,叫她们姑娘去伺候,岂不?是在姑娘的?心上?扎刀?
    她家姑娘还怀着子嗣,这?胎本?就不?稳,全靠安胎药吊着呢。
    连霜却是肃着脸说道:“烟儿姑娘快些过去吧,别?让主子们等急了。”
    圆儿当即便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将烟儿赏给?她的?玉镯子塞给?了连霜,只说:“连霜姐姐,我们姑娘来了月事,正痛的?下不?了地呢,求你通融通融。”
    那玉镯子成色极好,饶是连霜瞧了也不?免有几?分眼热,可此刻的?她却是不?敢收下,只是冷硬地说道:“你也别?难为我,便是烟儿姑娘只剩一口气,也得过去。苏小姐,未来的?世子夫人点?名要她去伺候,哪里是我能通融的?事儿?”
    第39章 跪
    圆儿还欲再为烟儿抗辩, 却见连霜的脸色已灰败不堪,她只得?攥住了连霜的衣襟,近乎祈求地问:“姐姐,我们姑娘连爬也不爬不起来, 又怎么能去?前厅伺候?”
    连霜已沉了脸, 只冷声道:“主子的吩咐, 我也只是照办而已。”
    圆儿正要再说时,身后却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便见本该在罗汉榻上安眠的烟儿已穿戴好了衣衫,正以她清瘦柔弱的身躯立在门扉旁, 目光沉静的望了过来。
    分?明只是一个清渺淡薄的眼神,却让圆儿霎时红了眼圈,一时连尊卑规矩都忘了,便在连霜面前嚎啕大哭道:“我们姑娘的命怎么那么苦?”
    被弃如敝帚、一片真心错付就罢了, 连偷偷怀了身孕也得?受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的磋磨。
    这?干嚎般的两嗓可把连霜吓了一跳, 霎时便疑惑地望向烟儿, 觑见她清媚中凝着几分?娇俏的面容,虽只着一件素色的罗衫,可娉娉婷婷地立在那儿也有些?濯濯其华的气韵。
    连霜在心里叹道:怪道这?么多年世子爷只收用了烟儿这?一个通房丫鬟。
    如此貌美灵秀, 却不该生在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脸上。瞧,前厅里坐着的那些?侯府嫡女, 不就在想法子磋磨她吗?
    “跟我走吧。”连霜收起了心内一闪而过的同情?, 肃着脸领着烟儿去?了前厅。
    穿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 一路上烟儿只默然地缀在连霜身后,既是不能说话, 也是无话可说。
    *
    前厅内。
    方才太?子亲临郑国公府,庆贺郑衣息与苏烟柔这?对神仙壁人结下百年姻缘, 也算是将郑国公府和宁远侯府拉到了东宫的这?一条船上。
    对此,宁远侯苏卓也乐见其成。毕竟陛下对皇后娘娘仍有结发夫妻的敬爱之意在,太?子又是正经的中宫嫡出,大统之位非他莫属。
    而五皇子的生母刘贵妃再得?宠也只是个庶妃而已,且刘家?与皇后的母家?承恩公府又有天壤之别。
    苏卓在定亲宴上豪饮了许多酒,回府时已由苏琪政片刻不离地搀扶着他,郑衣息先将未来岳丈和未来大舅兄送出了府。
    再与太?子在花厅内攀谈了一阵,太?子和颜悦色地与他笑谈了一阵,便起身说要回东宫。
    郑衣息自然要亲自将他送出郑国公府,这?还不够,还得?殷勤地再将他送回东宫,顺带密谈一番接下来的安排。
    所以此刻郑国公府的前厅内便只剩下了郑老太?太?、苏氏与苏烟柔。
    刘氏则与段氏去?了后院说话。
    苏氏正在与苏烟柔攀亲,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也认了个族亲。
    若换作从前,苏烟柔定是不愿搭理苏氏,可将来她嫁到郑国公府后也免不了要与苏氏相处,当即便也给了个笑脸。
    郑老太?太?也乐见其成,只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里笑眯眯地瞧着底下的苏烟柔。
    连霜带着烟儿走进前厅时,便正好听见郑老太?太?将她嫁妆里的一只翡翠镯子送给苏烟柔赏玩。
    那镯子成色极好、通体碧玉,一瞧便知不是凡品。
    苏烟柔当即便笑盈盈地应下,对着郑老太?太?福了福身道:“多谢老太?太?。”
    笑声甫落。
    连霜已带着烟儿跪在了前厅正中央,因着烟儿不会?说话,故只是给郑老太?太?磕了个头。
    因喝了那安胎药的缘故,烟儿的手脚正在发虚发汗,从地上爬起来时便显得?有些?笨拙。
    便见正摆弄着那翡翠镯子的苏烟柔倏地嗤笑了一声,眸光虽不肯往烟儿身上瞥去?,可却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酸厉的笑声。
    “怪不得?人人都说郑世子宠你。你瞧,我不过是吩咐你来前厅伺候,你却拖了这?样久太?肯现身。”
    上首的郑老太?太?与苏氏俱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苏烟柔的话一般,一个字都不曾说。
    她们大抵是知晓了苏烟柔要在嫁进郑国公府前好生磋磨烟儿一番,一是为了立下主母的威严,二也是为了挫一挫烟儿的气焰。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儿,郑老太?太?和苏氏都是做过主母的人,也曾整治过夫君身边的妖妖冶冶的通房丫鬟。
    自然不会?在这?等时候出声为烟儿出头。
    苏烟柔的这?一句落了下来,烟儿便又不得?不重跪回地上,垂眉敛目地等候着她的发落。
    她越是谨小慎微,苏烟柔的心里就越是痛快。况且郑老太?太?与苏氏都待她客气至极,也助长了她的气焰。
    苏烟柔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烟儿,瞥见她姣美的好似粉桃一般的面容和跪着也挺的笔直的脊背,心里蓦地一闷,余光又瞥见她耳朵上的玛瑙坠子。
    一股奔涌而来的妒火耸遍她的全身上下,催着她伸出手去?夺烟儿的耳坠。
    因苏烟柔的大力动?作,烟儿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处传来一阵撕破皮肉的痛意。
    她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便只能任凭苏烟柔将那玛瑙耳坠摘下,粗蛮的撕扯动?作划伤了她的耳垂,渗出细细密密的血丝。
    拿回玛瑙耳坠的苏烟柔终于?从妒海里抽身而出,眼觑着上首的郑老太?太?合了眼,而对坐的苏氏却望了过来,苏烟柔略微有些?不自在。
    她懊悔于?自己的冲动?,竟是与一个如此卑贱的哑巴争风吃醋。
    而且她还是落于?下风的那一个,一时便横眉竖目地与烟儿说:“你这?丫鬟手脚不干净,竟是偷拿了我的玛瑙耳坠,便去?外?头跪上两个时辰吧。”
    话一出口。
    仿佛入定的郑老太?太?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她抬了眼皮,含笑着望向苏烟柔,道:“哦?我们府上竟还有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偷东西还偷到柔姐儿身上来了,阖该去?报官才是,这?才能给柔姐儿一个交代呢。”
    这?话虽是好似向着苏烟柔儿说的一般,可话里的讥讽意味前厅里的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这?是郑老太?太?不高兴了,苏烟柔要磋磨个小丫鬟也就算了,怎么还给了她泼了个“手脚不干净”的罪名?,这?可攀扯到了郑国公府的家?风。
    郑老太?太?自然不乐意。
    苏烟柔也自觉失语,见郑老太?太?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时便改了口风道:“许是我记错了,只是这?丫鬟屡次对我不敬,祖母可要为我做主啊。”
    还没?嫁进郑国公府,却已是唤起了郑老太?太?祖母。
    苏氏本在静静地喝茶,听得?苏烟柔的这?句撒娇之话,险些?便绷不住笑了。
    幸而她这?点细微的动?作没?人瞧见。
    既是苏烟柔退了半步,郑老太?太?便也不紧咬着不放,只道:“既如此,便让她去?庭院里跪上一个时辰吧。”
    苏烟柔今日不过是要来试探一下郑家?人对郑衣息的这?个通房丫鬟的态度,如今得?了郑老太?太?的庇护,自然兴高采烈地应了。
    两个主子之间其乐融融,却苦了跪在地砖上的烟儿。
    她身子孱弱无比,耳垂又因方才苏烟柔的动?作而渗下了血丝,比起那抽动?筋脉的痛意,被苏烟柔肆意□□后坍塌的尊严才更戳痛着她的心。
    也许一个卑贱的丫鬟本就不该提什么尊严。
    可烟儿只是不明白,苏烟柔为何还要这?么羞辱她?明明郑衣息已经连见也不肯见她了,分?明是将一颗心都放在了苏烟柔身上的意思。
    她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痛意入心,烟儿被连霜从地上搀扶起来时听见了她一句压低声音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脑海混沌的没?有办法去?分?辨前路,只能任由连霜拉扯着往庭院里走去?。
    她跪得?双膝疼痛不已,以为好得?已差不多了的旧疾也被勾了出来。
    短短半年,她先是尝了一回情?爱的滋味,被郑衣息捧在云端上,又重重地摔在了泥土里。
    也许泥泞之地,本就该是她待的地方。
    那个寂冷的月夜里,郑衣息轻柔的啄吻也如南柯一梦般可望而不可即。
    烟儿就这?么跪在庭院之中,任凭四处来往的奴仆下人们对她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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