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温礼明知故问,皱皱眉看向他。
    傅温礼自认为没有必要事事都向陆译忱解释得那么清楚,故而话总是说了上句没下句的。
    但陆译忱与他相识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他现在表面上看着油盐不进,暗地里怕不是早就对容凡动了心思。
    但动心归动心,两人的差距和世俗的目光就在这儿横着,因此又不得不生出了许多其他顾虑。
    陆译忱平日里最讨厌被感情这种事绊住手脚,不愿为此伤神。
    现在见傅温礼陷在局里,心下烦闷,他想了想还是出言提醒道:“阿礼,现在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你和容凡之间多少是有点暧昧不清了。我客观说一句啊,你如果真的不打算回应他对你的感情,那最好就跟人保持点距离,别再去招他。”
    傅温礼因着陆译忱这话,缓缓抬起了头。
    “我床伴这么多,但你看我,从来不碰像容凡这么大的小孩儿。”陆译忱说着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大多都没个定性。对一个人的感情就跟那海边的潮水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能人家自己还没想好究竟要的是什么呢,稀里糊涂地,你把人家给招惹了。等过上几年万一其中一方后悔了,不管人家让不让你负责,你都成为了对方人生中最想抹去的一笔污点。既不划算,想想还挺缺德。”
    陆译忱说到最后,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竟也陷入了沉思。
    傅温礼灭了烟,走到窗边,盯着书架上容凡那张毕业时的照片愣了许久。
    恍然间,似才反应过来,原来容凡对自己的感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多半也是有自己纵容的成分在里面的。
    第38章 “你们之间是悖德的”
    因着宋淮早上给自己帮忙调部门的事,容凡中午刚好有时间,就叫他一起在员工食堂吃了一顿饭。
    容凡近来时不时总会觉得腹部隐隐作痛,故而饮食上倒是比以前注意了不少。戒掉生冷,即使不感觉饿也多少会喝上一些粥,不让肚子空着。
    宋淮坐在餐桌对面,看他与自己说话时总是躬着腰,询问过状况后还是提醒他应该去医院看一下。
    容凡借机向宋淮抱怨了几句,说大概率是因为实习生活太辛苦、累着了。之后顺嘴就提了提,问他在陆译忱那儿感觉怎么样。
    话题一转到这上面,宋淮整个人的状态明显都松弛了下来。他单手搭在桌面上,说话时指尖总是无意识地翘起来敲那么两下,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很闲适的模样。
    容凡单手支着头,盯着他:“我看你还挺喜欢现在这份工作的啊,毕业以后干脆就跟着陆叔叔混得了。”
    宋淮闻言勾勾唇角,垂下的目光满含深意道:“喜欢啊,我可喜欢了。”
    说完之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肯定没问题,就看陆总愿不愿意要我了。”
    “真好……”
    容凡听着宋淮的话,不禁又联想到自己。
    一想到下午回去后不知道还有多少间客房需要整理,容凡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提不起精神,趴在桌子上抱怨道:“这才过了一周,我就觉得自己已经要死了。”
    实习生在酒店最多待一个月,而容凡已经挺过去了一周。宋淮知道他还能撑得住,现在只不过就是借机吐槽吐槽,于是换了个思路给他打气:“要不要我给你说点开心的?”
    “关于容嘉鑫。”
    容凡原本对宋淮要说什么也提不起太大兴趣,结果一听见这个名字,眉头皱了皱,缓缓坐直了身体。
    “他休学了。”宋淮说道。
    “休学?”容凡听到这两个字更为震惊,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啊?”
    “不太清楚。”
    抛开自己不谈,虽说宋淮和容嘉鑫两个人没什么私人恩怨,但容凡能从他说话时的语气判断出来,他也是不喜欢容嘉鑫的。
    “是他爸爸来学校给他办的手续,经管系挺多人都看见了。至于原因……”宋淮说着顿了顿,难得露出点幸灾乐祸的表情:“那谁知道呢。”
    容嘉鑫休学的事情,就像是与宋淮茶余饭后谈论的无聊八卦,容凡一出食堂大门就将其抛在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真正令容凡头疼的依旧是客房部堆积如山的工作。吃饭时间依旧不固定、夜班照样要值,但唯一不同的是,傅温礼自从上次在办公室被陆译忱撞见那尴尬的一幕之后,就一个人搬回了家里,容凡晚上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傅温礼把司机留给了容凡,说是以后无论多早多晚,只要他想回去,跟人打声招呼就可以。
    容凡本身就不是喜欢麻烦人的性子,再加上没傅温礼陪着,在办公室的里间住了两天觉得没意思,就又搬回了员工宿舍。
    容凡这两天腹部的疼痛有些加剧的趋势,虽然嘴上一直说会留心,但也没有真的当回事去医院看过。
    直到当天轮他上下午班的时候,实在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才找人换了个班向经理告了假。
    可自己刚刚在宿舍的板床上躺了没5分钟,经理那头却又反过来联系了他。
    对方在电话里交待,前几日也是因为酒店工作人员的疏忽,弄脏了一件客人的高定衬衣。现在需要容凡去到酒店向南两个街区的一家干洗店里,帮忙跑趟腿去取一下。
    容凡躺在床上一个劲得揉着肚子,连说话都感觉很艰难,经理临时给的这差事他实在想拒绝。
    可耐不住对方一直在电话里催促他,说下午这会儿正忙的时候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况且那干洗店横竖也不远,来回不到半个小时而已,等他将衣服取回来依旧可以好好休息。
    容凡举着电话费力从床上坐起来,自知推脱不过,便硬着头皮无奈答应了下来。
    干洗店距离酒店尽管就十几分钟的脚程,但容凡身体不适,下楼后还是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然而去的时候容易,回来的时候就相对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手里抱着客人洗好的衣物,蹲在路边等了许久,迎面而来的却没有一辆可以载客的空车。
    直到再次接到经理打来的电话,说客人现在急着要穿,问他取个衣服为什么这么慢。
    容凡闭着眼咬了咬牙,最终把电话揣回兜里,强忍着疼痛一路小跑回了酒店。
    待把衣服完好无损交到经理的手上,容凡整个人虚弱得几乎已经站不稳了。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但因为过度奔跑造成的缺氧,嗓子里还在不停喘着粗气。
    经理见他脸色惨白、额头上还布着细密的汗珠,也知道他是累到了,言语上安抚了两句就让他快点回宿舍休息。
    可谁知对方这边刚一转身,容凡的视线却在几秒之内迅速变得模糊起来。他只觉得自己脑袋沉沉有一种想要往地上栽下去的冲动,故而扶住墙尽力保持着平衡。
    经理见事态不妙赶紧上前扶住他询问情况,容凡紧蹙着眉告诉对方自己肚子疼。
    然而这一声话音刚落,容凡却是眼前一黑,身体像脱了力被抽去骨头那般失去支撑,瞬间倒在了走廊的地毯上。
    宋淮这两天要帮着陆译忱核对几份销售部发来的业绩表,故而整整一个下午都和陆译忱待在一起,两人共处一室。
    接到客房部打来的电话,宋淮听清对方的阐述后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腿上放置的几份文件散落了一地。
    电话挂断之后他将容凡被送去医院的事情告诉了陆译忱,紧接着没多犹豫,当时就让陆译忱联系了傅温礼。
    三个人一同到达医院的时候,急救室的门外已经亮起了红灯。
    穿着白衣的护士拿着一张同意书走出来,告诉他们:“病人现在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需要做手术,麻烦家属来签个字。”
    陆译忱和宋淮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虽然面上难掩担忧之色,但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傅温礼沉着眸子从护士手中接过了笔,目光下移。在同意书上看到需要填写与患者本人的关系时,笔尖顿住,不禁产生了犹豫。
    护士见状向他确认:“你是病人家属吗?”
    “我不是。”
    傅温礼的声音哑得厉害,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难言的疲惫感。
    护士从他手中抽走了同意书,坚定道:“请马上通知病人的家属过来。”
    陆译忱上前揽了一把傅温礼的胳膊,试图跟院方商量:“病人家属都在外地,我们是他爸爸的朋友,可以帮忙代签吗?”
    “这样啊……”护士了解过情况后将手中的纸收了起来:“那没关系,等病人麻醉清醒过后,让他本人补签一个吧。”
    说完在医生的催促下转身回到了急救室,“咣当”一声关上了那道白色的大门,将身后的三个男人通通隔绝在了走廊上。
    容凡被转移到手术室后,头顶那道刺眼的红光再次亮起。
    傅温礼独自一人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直到陆译忱走近拿了瓶泉水递过来,他才从短暂的失神中抽离,看了对方一眼,仰头靠在了墙壁上。
    空旷的医院长廊内充斥着次氯酸钠消毒水的味道,头顶明灭感应灯就像医生握着的手术刀一样,在沉寂的气息中闪着冰冷的寒光。
    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里,傅温礼与陆译忱一人闭着目、一人安安静静喝着水,谁也没有打扰谁。
    许久之后,陆译忱终是忍不住、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我听你助理说,客房部的张经理被开除了?”
    抛出的问句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应,陆译忱扭了扭酸痛的脖颈,与傅温礼一同靠到了墙壁上。
    “他在酒店工作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的,这次的事情虽然有错,但处罚的方式有很多种。你可以降他的职、降他的薪,但像现在这样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把人说开就开了,这以后让集团的其他老员工都怎么想?会寒了大伙的心的。”
    一个人在这儿自说自话了半天,也不知道傅温礼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故意不理自己,陆译忱最终叹口气叫了他一声,这才见人缓缓睁开眼睛,神色清明但还是难掩黯然的情绪。
    “我连为他做手术签字的权利都没有。”
    傅温礼沉声开口,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但陆译忱知道,他既然能说出来,就证明心里还是在意了。
    陆译忱无奈一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我在跟你说正事,敢情你还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陆译忱说完一想到张经理现在就在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私心里还是想帮着再争取一下,于是顿了顿,提议道:“要不这样,你先让助理……”
    “抱歉。”傅温礼打断他:“我现在不想谈工作。”
    容凡现在人在手术台上躺着,临近去前因为要做术前准备,傅温礼甚至都没机会和他说上几句话。
    同意书不能签、探视也不让,除了交钱和干等着之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
    傅温礼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般,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无用与沮丧。陆译忱说的话他一句也不想听,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可陆译忱偏不让他如愿。
    在陆译忱的认知当中,傅温礼因当是清醒的、理智的、意气风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颓靡得犹如一条丧家之犬,看了令人生厌。
    他单手捏扁了水瓶,侧过身看向傅温礼:“好,不谈工作那就谈点应景的。”
    “你说你连给他手术签字的权利都没有。”陆译忱说着咬咬牙,反问道:“难道你应该有吗?”
    “能在那张纸上签字的,除了他的父母兄弟,就是他的配偶。你傅温礼就是有通天的本事能在安城呼风唤雨,但你这辈子唯一做不到的,就是获得与容凡名正言顺的法律关系。”
    “你们之间是悖德的。”陆译忱说着不禁苦笑一声:“我以为这件事情你心里是很清楚的。”
    “容向磊忌日快到了吧?”陆译忱发问:“你今年还去看他吗?你敢当着他墓碑的面,亲口告诉他你喜欢他儿子、把人放自己身边养了这么多年其实是另有所图吗?”
    傅温礼听着他说的这些话,眸底万般情绪翻涌,于暗中收紧了掌心,无声动了动喉结。
    “阿礼。”陆译忱唤了他一声:“关于你和容凡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显得我这个人很不近人情。”
    “如果你真能心安理得迈出那一步,撇下罪恶感大大方方把人搂进怀里,那我祝福你。如果不能……”
    陆译忱语气渐沉:“那就断了不该有的心思,坦荡一点。从此以后归束自己的言行,别再给他制造那种陷入爱情假象的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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