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如今也有二十六七了,至今没有嫁人,她的穿着打扮还和姑娘家似得,在她吃完饭放下碗时,她抬手整理了一下刘海,笑道:“谢谢你们请我吃饭,你是闫玉芬的弟弟对吧?”

    “嗯,是的。”

    “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当初高百川骗我说,说闫玉芬只不过是他分房子利用的一颗棋子,我当时就劝过他,这么做太损了,缺大德容易遭报应,他不听非要这么做,结果好了,遭报应了吧。”薛冰见闫宝书面色平静,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后来他被揭发,事情败露被送去劳改了,差不多两年吧,他出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我在上海的住址,我这人怎么说呢,说难听的就是个贱骨头,当时还觉着高百川是爱自己的……真是……蠢的没处说理了。”

    闫宝书看着她,“你的意思是,高百川后来来上海找你了?”

    “可不吗,卷着铺盖卷来的,那德行就跟乞丐是的,我去火车站接他,幸亏是接到了,不然他就得死。”薛冰嘎巴了一下嘴,朝着一旁听故事的完四宁说道:“大兄弟,给根烟吧。”

    完四宁一愣,连忙递过去一根烟。

    闫宝书微微皱眉,“你以前就会抽烟?”

    “咋可能吗。”薛冰冲着闫宝书抛媚眼似得一笑,“来上海之后学会的。”薛冰夹着烟,娴熟的动作之下她抽了几口,吐出烟雾后说:“我和我爹来了上海以后就跟着亲戚在这里讨生活,日子挺苦但也不至于饿死,可自打高百川来了以后,我爹被我给活活气死了,他老人家一走,亲戚什么的也就都冷落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跟着高百川四处生活……”

    闫宝书点点头,“你们在这边干什么?高百川在哪里呢?”

    “谁知道那个王八蛋死哪里去了,那就是个畜生。”薛冰越说越激动,“姑奶奶早晚得废了他。”

    出口成脏,闫宝书被眼前的薛冰吓了一跳,愣住的同时薛冰朝他露出了讽刺的微笑,“咋地,觉着我变成这样不可思议?”

    闫宝书叹了口气,“没有人会一尘不变的,只是你……”

    “没啥大不了的,哦对了,你们住哪儿嘎达啊,能让我将就一晚上不?”

    闫宝书一想到自己那个狭窄的小房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了,“房间太小,我们两个挤都有点困难呢,不过你要真没地方去,我可以跟房东说,让你住在隔壁的小仓房里将就一晚,不过也只能是一晚。”

    “一晚就不错了,我这里谢过你们了。”薛冰的举动染上了浓重的江湖气息,说完她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拍到了桌子上,“抵我这顿饭钱和房租了。”

    于是,闫宝书和完四宁带着薛冰回了住的地方,房东大爷为人热情,一口就答应了让薛冰住一晚上的请求,在小仓房整理好了之后,闫宝书和完四宁回了自己那屋,门一关上,完四宁凑过来小声的说:“这薛冰的腿脚有点不大好吧?”

    闫宝书点点头,“以前比这严重,我看了,她可能是不走快就是踮脚,走快了就……”

    完四宁叹息道:“长的还挺不错的呢,可惜了。”

    闫宝书苦笑道:“这姑娘吃了高百川一次亏不说,竟然还能再搭理高百川这种人渣,哎……不说这个了,今天晚上就这样吧。”闫宝书和完四宁分别洗了脸和脚,待天黑下来以后完四宁栽歪在床上看书,闫宝书则是坐在窗前又写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小仓房那边竟然传来了说话声,听起来还不是一个人。

    闫宝书停下笔,回头看了完四宁,两个人对视之时都很纳闷,这才刚想过去开门一看究竟,突然听到那边传来了薛冰的笑声,和暧昧的话语,“二个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大姐看你们体格挺结实的啊。”

    闫宝书瞪大了眼睛,完四宁则是险些笑出声。

    “啊,大姐说的是,我们两个刚来这边没多久,我叫二黑,他叫铁子。”这说话的人明显不大,岁数也就在十八九二十出头,随后又听他说:“大姐今年多大了?看起来挺年轻的。”

    “二十六了,还真是你们大姐了。”

    “大姐,经常这样?”

    “哪有啊,这不是快揭不开锅了吗,两个小兄弟十块钱,咋样?”

    那边沉默片刻后,闫宝书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不久,那边便传来了“战斗”的声音。薛冰的声音很有穿透力,那边两个小伙子还咯咯的坏笑着,不时的还夸薛冰两句,“大姐挺不错啊,皮肤真白……”

    闫宝书眉头深锁,手攥紧了那只钢笔。完四宁则不同了,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过去了,为了能够把隔壁的声音听的更加真切,他歪着脑袋贴着墙听的入神。闫宝书一眨眼的功夫在看完四宁,这小子竟然……

    闫宝书无奈的收回视线,转过身继续写,可是这种“噪音”的环境下,但凡是个男人听了都不会好受,闫宝书觉着浑身燥热难耐,实在静不下心来的他只好端着盆子想去洗个澡,结果一回身,他看到完四宁竟然把裤子脱了。

    闫宝书一咧嘴,压低声音说:“你个流氓。”

    完四宁笑嘻嘻地小声说,“没办法,这声音换谁也受不了。”完四宁不停地忙活着,闫宝书瞥了他一眼后悄悄打开门去洗澡了。澡堂子里没什么人,闫宝书坐在池子里仍旧安静不下来,距离上一次和陆向北亲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今天又经历了这样一个事情,闫宝书没办法,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一回。

    等闫宝书回去时,完四宁那也结束了,隔壁安静的有些异常,他小声问完四宁,“走了?”

    “嗯,我跟你说……”完四宁朝闫宝书伸手,等他过去了,憋着笑说:“那两小犊子贼逗,你知道他们走的时候咋给的薛冰钱不?”

    “咋给的?”

    完四宁笑道:“塞那里面了。”

    闫宝书浑身一抖,“我操,这两人……”闫宝书想骂又不知道该从何骂起,“哎,这能怪谁,还不是薛冰自己找的吗,明天就让她走吧,自我毁灭去吧。”

    “我还以为你会同情心泛滥呢,哈哈哈。”

    “得了吧,我的同情心是留给真正有需要帮助的人们的,薛冰固然可怜,但自我毁灭的道路,我是断然不会支持的。”

    闫宝书说到做到,第二天早上他就准备让薛冰走了,不过话都没说出口呢,薛冰竟然自己提出要离开了,这样也好,省的他说出来大家都尴尬。不过,薛冰走之前,她对闫宝书道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高百川还没消失以前,他在上海遇上了个咱家那边来的人,起初我也没当回事儿,后来有一次喝酒,听到他们唠嗑,那个人提起过你的名字。”

    闫宝书惊讶道:“谁啊?”

    薛冰仔细回忆了一下,“具体叫什么我忘记了,但我记得他姓什么,他姓顾。”

    “顾军?”闫宝书第一反应就是顾军,除了他,闫宝书再不认识姓顾的人了。

    “不记得了,或许是这个名字吧。”薛冰冲闫宝书摆了摆手,“走之前我还得和你说一下,那个姓顾的,他和我睡过了。”说完,薛冰带着一抹难以看透的笑意离开了。

    闫宝书愣在原地,完四宁也没好到哪里去,在薛冰走远了之后,完四宁看不到了她的背影,这才开腔说道:“顾军这小子来上海了?还有,薛冰走的时候那话是啥意思?顾军和她睡了,为啥要告诉咱们?”

    闫宝书回过神,无奈的笑了笑,“薛冰这是在告诉我们,别以为昨晚发生的是什么值得惊讶的大事,真正的大事,都是让人猝不及防的。”

    “不明白。”

    闫宝书叹了口气,“就是我们太大惊小怪了。”

    第157章

    薛冰就这样从闫宝书的眼前消失了,从前的她虽然愚蠢,却也是为了爱敢于付出的勇敢姑娘,她或许从前善良,或许这个时候也是善良的,只是她的生活真正地被高百川这样的男人带到了万劫不复的地域里。闫宝书不同情他,却惋惜她,她如果没有遇上高百川,或许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命运弄人。还有就是,薛冰离开时告诉他的这个消息,不能不让闫宝书惊讶,当初揭发高百川的时候,顾军可是出了很大一份儿力的,也不知道顾军是抱着怎么样的一个心态和高百川走到一起的。

    再就是,顾军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闫宝书都不会觉着惊讶,毕竟他就是这样现实的人,利益为首,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子的。在这之后,薛冰的出现很快就被闫宝书遗忘在了脑后,接踵而至的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也就是闫宝书投到报社的文章被刊登了,并且还给了五十元的稿费。

    拿到了这笔小钱之后,闫宝书和完四宁在上海的行程基本就结束了,月底和房东退了房子后,两个人就买了火车票,直奔广东那边去了。从上海到深圳还有短距离的,这时的火车速度不够,两个人在火车上耗费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才抵达深圳。如今的深圳今非昔比,这里成为了国内重要的进出口贸易之地,比邻的就是香港,也正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这期间出现了大批民众偷渡的风潮。

    这时的香港不未回归,闫宝书将来的打算也把香港算作在内,所以回去之后他打算先整个护照之类的东西出来,以留作日后到香港之用。深圳现如今被称为改革的窗口,在这里生活的人们除了经常接触香港人之外,还能接触到大批的外国佬,由于思想上进一步的解放,这里的人们已经非常的时髦了,花衬衣喇叭裤飞机头尖头皮鞋,许多地方已经开始流行用卡仓式双喇叭录音机听着美妙的音乐了。

    甜蜜蜜正是这个时间段火起来的,由其是在舞厅里,男男女女跳交际舞时必备佳曲。当然了,也有人把这类音乐冠以了“靡靡之音”的称号。

    抵达深圳,闫宝书和完四宁头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找地方落脚,和在上海的时候一样,他们走街串巷各处打听,终于用了一天半的时间找到了住处,这期间两个人亦不知道迷路了多少回,正可谓是历经千辛万苦啊。

    闫宝书来深圳的目的也是要考察市场,首先他要做的是想办法弄一台录音机回去,还有几盘卡带,除此之外他要打听服装加工的机器从哪里能弄到,以及布料等等。据闫宝书所知,八零年代初,一批批走私人员想尽办法将海外的货物弄进大陆,一来是省去了税收,二来就是大陆缺这种稀罕物,坐地起价总能卖上一个好的价钱。

    这是闫宝书和完四宁到了深圳后的第二天,两个人吃了晚饭后就准备去指定地点找线索了,而目的地选择的就是舞厅。这里鱼龙混杂,不少混江湖的人都喜欢在这里出没,闫宝书和完四宁两个交了门票后就上了舞厅的三楼,果不其然,里面挤了满满登登的人,完四宁十分好奇的看着,“这都是嘎哈呢?跳的啥舞啊这是。”

    “交际舞。”闫宝书微笑着拉着完四宁进了舞池,面对面时闫宝书张开双臂,“来吧,我交你跳。”

    “我?我可不行……”

    “别整景,赶紧的,我都教过陆向北了。”说着,闫宝书主动拉过完四宁,“我迈左腿向前,你就迈右腿向后,然后转半圈……”完四宁在跳舞方面和陆向北还真看齐的,跳了十分钟,完四宁至少踩了闫宝书十来脚,就在闫宝书预备放弃的时候,完四宁倒是不干了,“哎哎哎,你别半途而废啊,我这儿上瘾了。”

    闫宝书苦笑道“我后悔了行吧。”

    “不行,继续教。”完四宁慢慢的晃动着,迈着笨拙的步伐,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了,完四宁似乎找到了节奏感,他开始不再专心于舞步之上,而是找到话题说:“咱两来这儿干啥?专门来教我跳舞啊。”

    “当然不是。”说着,闫宝书的目光朝四周瞥了几眼,要说这看人的功夫,那还真得有些火候,譬如闫宝书对看“坏人”这类的有着独到的眼光,这也可能和从前看的狗血电视剧太多了,所以才领悟到了精髓。

    “你看那边。”闫宝书小声说完,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上坐着的一群人,在一群小年轻的簇拥之下,居中坐着一位看上有二十六七岁的男人,眉眼深处透着非常自然的冰冷,仿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刀凿斧刻的脸庞充满了立体感,颧骨之上虽有一道疤痕,却也无伤大雅,反而更添男人魅力。

    “看到了,咋了?”

    闫宝书上扬了嘴角,“咱们得去和他攀关系。”

    “咋攀?这又不是大姑娘投怀送抱那么简单。咱两可都是老爷们儿。”

    “滚你的,我自有办法。”闫宝书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对于自己的办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能想到的办法非常狗血,譬如走过去装作不小心往那个男人身上倒杯酒,再不就不故意的撞他一下之类的馊主意……也就是在闫宝书犹豫不决想办法之时,几声清脆的响声传了过来,与此同时不少人都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

    要说闫宝书这眼神儿准那还真准,这男人果真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刚才那声音是摔杯子摔酒瓶子传来的,紧接着就是几声怒骂,而后看到几伙人在舞厅里大打出手。闫宝书被完四宁拉到一旁护在了身后。闫宝书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完四宁,一会儿你保护我,知道了吗。”

    “我不是在保护你吗。”

    “嗨……咋给你解释啊。”闫宝书推着完四宁朝群殴的地方走,越是接近,闫宝书越能看清那男人发狠揍人的模样,由内而外的透着狠劲儿。现实打架不比电视剧,更不如小说写里写的那样厉害,哪怕是主人公也没有可能拥有主角光环,不受到任何伤害。

    完四宁不明所以,“你到底要干啥,再往前去容易让别人以为咱们也是一起的。”

    闫宝书笑了笑,“你瞧好吧。”闫宝书眯缝着眼睛,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到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场混乱的殴斗中,闫宝书等来了机会,那个男人就算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在一群人冲上来打他的时候,闫宝书看准了有人要从背后下黑手的时机,拉着完四宁捡起地上的一个酒瓶子冲了上去,照着下黑子的人的后脑勺上就一下子。

    瓶子砸碎,这一动作引起了那个男人的注意,这里闫宝书暂且给起了个外号,“刀疤脸。”

    男人稍显一愣,随即回过神继续反击。就这场群殴而言,这个男人会输,只因那群人是有备而来,武器人手都不是他这边能够抵挡的。闫宝书顾不上那些小喽啰,他和完四宁冲上去把关键人物护住,三个人一路往外冲,眼瞅着要到大门口了,透过大门玻璃竟然看到了一群条子冲了过来。

    不得已,三个人又的往后门跑,这一路上跌跌撞撞,闫宝书和完四宁难免要受点皮外伤,等到他们三个冲出了舞厅,跑出去老远之后,他们在一条河的河边停了下来。闫宝书的精神高度紧绷,心跳加速,他大口喘息着靠着桥的石头栏杆坐到了地上咽了咽口水说:“到了这里应该就安全了吧。”

    完四宁仍旧一脸的懵逼,“应该没问题了,只是……”

    “这里安全了。”刀疤脸终于开口了,他靠着栏杆坐下,从兜里掏出烟分给了闫宝书和完四宁,点燃后抽了一口说:“两位兄弟认识我?”

    “不认识。”

    刀疤脸好奇地打量着闫宝书,“那为什么要出手帮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那么多为啥。”

    刀疤脸笑了,“听兄弟的口音,是打东北那边来的吧。”

    “嗯呢,黑龙江来的。”

    “都说东北人讲义气,重情义,又仗义,看来还真没参假。”

    闫宝书叼着烟,笑道:“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刀疤脸大笑,“看出来了,二位仗义出手,可不就是雷锋叔叔才有的热心肠吗。”

    “大哥客气了,我姓闫叫我宝书就行,这是我好兄弟完四宁,我们初来乍到,今儿就是过去找个乐子的,结果却遇上了这档子事儿,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咱们也是缘分所致,如果大哥不嫌弃,那我就叫你一声大哥了。”

    刀疤脸本就长的冷峻,哪怕是笑起来都让人察觉不到任何的暖意,更何况他穿着打扮都追赶着时髦,给人的感觉自然就不像好人了。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仗义每多屠狗辈”,越是这类人说不定就越讲义气。

    闫宝书和完四宁今天帮了刀疤脸,刀疤脸自然是记在心里了,“兄弟客气了,我比你们都大,从样子上就能看出来,叫我声大哥不为过,我呢姓唐,兄弟们看得起,都叫我一声唐三爷。”

    闫宝书笑了笑,“那就叫你三哥行不?”

    “不是事儿。”唐老三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操,被那群杂碎追的到处跑真是够丢脸的,找个时间我得把这笔账算算。”说着,唐老三朝闫宝书和完四宁伸出手,两个人见状都把手伸了过去,手上一用力,唐老三把他们都拽了起来,“晚上没别的事儿吧?要是没有,三哥请你们下馆子去。”

    闫宝书捂着肚子,笑道:“别说,打了一架都饿了,那就让三哥破费了。”

    “好说。”

    唐老三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在广东待的时间比较久了,对各处路段也尤为的熟悉,他带着闫宝书和完四宁找了一家餐厅,进门就是好酒好菜的点上了,在客气的聊了几句后,闫宝书借口去了卫生间,这才一进门,完四宁也跟了进来,“宝书,我是真他吗的佩服,你说要攀交情,就是这么攀法啊?”

    闫宝书活动着破了皮的手腕说:“这种人就得用这种方法,不过也是老天爷帮咱们,要不然啊……”

    完四宁竖起大拇指,“我服了,真的。不过你这手没事吧?”

    “没事。”

    完四宁解开裤子开始撒尿,“你说这交情是攀上了,可真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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