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再次紧张。
    朱襄笑道:“别紧张。学而优则仕,想要在朝堂上施展才华是人之常情,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为何紧张?”
    韩非道:“学宫的学者们不喜欢学子们追逐名利。”
    嬴小政再次冷哼:“他们来咸阳学宫难道不是追逐名利?”
    李斯看向脸蛋圆嘟嘟的公子政,心中对这位有诸多神奇传闻的秦王孙有了真切的认识。
    怪不得世人都说,公子政只要不夭折就一定能当秦王。光是寥寥几语,公子政就已经展现出能成为秦王的聪慧和理智。
    朱襄再次问道:“李斯,你认为现在秦国,还缺什么吗?”
    李斯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李斯起身,对朱襄躬身作揖,言简意赅,掷地有声:“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
    嬴小政眼皮子一跳,面无表情地微微抬起下巴,注视着年轻的李斯。
    朱襄微笑,伸手撸了几把嬴小政毛绒绒的小脑袋。
    露出梦境中大嬴政霸气姿态的嬴小政,被朱襄粗糙的大手揉得脑袋一点一点,霸气全无,气急败坏:“舅父!”
    “政儿很满意你的献策。”朱襄道,“君上也会很满意。君上正准备做这件事,你写一下具体的想法,我帮你呈给君上。”
    李斯猛地抬头,然后撩起衣摆跪下磕头:“谢朱襄公!”
    朱襄推了一把嬴小政的背。
    嬴小政怒视。推我干什么!
    朱襄用下巴示意。赶紧去扶!
    嬴小政嘟了一下脸,跳下椅子,板着脸弯腰,握住李斯的双臂:“请起。希望你不会辜负舅父的举荐。”
    嬴小政亲自来扶他,李斯感激涕零:“唯!”
    他对嬴小政磕了一个头,又对朱襄再次磕了个头,才站起来。
    韩非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好像被重用的是自己。
    李斯知道韩非对友人是个正人君子,所以他的想法早就与韩非商议过。韩非确定李斯只要拿出这条献策,一定能引起秦王的看重。
    韩非心里也曾酸涩过。
    友人很厉害,能展现出自己的才华。自己比友人更厉害,但却没有展现才华的机会。
    因为他若在秦国展现才华,韩国估计会短寿很多年。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秦国要灭六国,肯定从韩国先灭。谁让韩国不仅地盘小、国君和朝臣蠢,还占着交通要道?
    但李斯受到重用,他还是发自内心地为李斯高兴。
    他原本有些歧视李斯的出身。
    李斯只是一个普通士人,曾经当过楚国最低等的小吏。韩非身为韩国公子,对出身卑微的人有些偏见。
    即便朱襄也是出身卑贱,但朱襄公只有一个,韩非并不把朱襄的个例当作普遍存在。
    但李斯用真挚的友谊和真实的才华感动了他,韩非现在已经摒除了偏见,真心对待这位友人,为李斯即将平步青云而欣喜。
    他对人的出身的偏见也在潜移默化中悄然改变。
    李斯得意地看向韩非,希望在韩非脸上看到酸涩。
    然后,韩非给了他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欣喜笑容。
    李斯默默收回视线,感到自己那颗阴暗的心受到了伤害。
    或许韩非认为只要他想当大官,荣华富贵就唾手可得,所以才不嫉妒自己。李斯默默想。
    朱襄观察着李斯和韩非的互动,差点笑出来。
    把这两人凑一起,以后一定会有更多的乐子可看。
    “若要书同文,需要一个更简洁的文字。不仅要书同文,言同音也很重要。秦国应该制定自己的雅言。需不需要制定一套表音符号,需要考虑慎重考虑。”朱襄道,“度量衡最好使用十进制,更容易计算。货币如何推广,用什么材质,这些都是大学问。”
    李斯作倾听状。他暗暗心惊,朱襄公也在考虑这件事?
    朱襄语重心长道:“你之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精力可能都会花在这件事上,但你也不要荒废学业,更不要荒废道德修养。你最大的问题是太重利益。我不是说重利益权势不对,只是利益权势如手中的沙粒,你握得越紧,沙粒流失得更快。”
    李斯背后生出一层冷汗。他有一种被朱襄看透的错觉。
    “越不重权势的人越能走向高位,就像是不怕死的人在战场上往往更容易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悟到这一点。”朱襄道,“除了儒家的书,你也可多读一读老庄的书。”
    李斯声音忍不住颤抖:“是,草民谨遵教导。”
    朱襄对韩非道:“我教导李斯的事,对你也一样。李斯太看重权势,你太看重韩王室。过犹不及,反遭其祸。希望你们二人都明白这一点。”
    李斯和韩非异口同声道:“是。”
    朱襄敲了敲桌子:“严肃的事就暂且说到这里。我想听你们说一说这些年的经历。对秦国、对学宫、对生活,你们有什么看法。随意聊。”
    朱襄对嬴小政道:“政儿,你起话题。”
    嬴小政点头。他知道,舅父这是让他练习从与人交谈中,观察一个人的内心。
    嬴小政想了想,以孩童的口吻,从咸阳学宫的功课先问起。
    ……
    嬴小政与韩非、李斯相谈甚欢,谈到入夜。
    朱襄让李斯睡在韩非屋内,第二日再回咸阳学宫。
    他没有留下李斯,因为李斯在将对权势过分的渴望隐藏起来之前,不能与自己和政儿走得太近,否则会为自己和政儿招来麻烦。
    他只是给李斯提了一些意见,比如统一度量衡的时候别用不同的数字,统一用十进制即可。什么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算得麻烦死了。
    其他的,就由李斯自行发挥吧。
    秦始皇最重要的贡献,统一文字、车轨、度量衡、钱币的政策都是李斯提出,朱襄相信这个时空的李斯应该也能做好。
    比起秦始皇统一之后短短十年间做完这一切,现在从秦王柱开始,打下一块土地,就慢慢推行一点统一策略,民众应该更容易接受一些。
    统一文字、车轨、度量衡和钱币的事虽然非常重要,但朱襄不会任何重要的事都揽在自己手中。他现在有自己急需做的事——朱襄一边照顾范雎,一边写了如何对楚国发动贸易战的策略。
    他删删改改许多版本都不满意,头发都愁掉了好几根。直到范雎病愈时,朱襄还没把文书写好。
    一项国家大策不急于一时,秦国暂时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可卖,朱襄便放下笔,回到田地中统计农人秋收情况,给今年农业生产情况做总结,制定明年农业种植计划。
    这期间,朱襄好感度列表的平原君赵胜的头像变灰了。
    他对着赵国遥遥一拜,长叹一声。
    朱襄虽然不记得平原君在他前世历史中活了多少岁,但隐约记得平原君与秦昭襄王去世时间差不多。
    总归是比他今生的平原君活得长。
    这或许是虽然这个时空没有了邯郸之战,但赵国比另一个时空有邯郸之战的赵国更加衰落,让平原君更加忧心的缘故。
    朱襄知道自己、廉公、李牧离开赵国后,平原君病了很久,但在病中也担任着赵国相国之位,勤勤恳恳辅佐赵王。
    信陵君出逃赵国后,平原君似乎又病了。或许就是这场病,带走了平原君的性命。
    平原君现在在七国颇有贤名,是一个很好的相国。
    这在朱襄前世是没发生过的事。
    朱襄前世时空的平原君虽也当过相国,但在政事上并无贤良之名,只是一个广收宾客的慷慨贵公子。
    现在平原君自己也有贤名了。
    平原君与秦昭襄王一样,都未像蔺相如那样为朱襄留下临别赠礼。
    平原君与朱襄的好感度一如往昔,没有上升也没有下降;秦昭襄王上涨到了两颗心,送了朱襄优质小米,简直像是在玩梗。
    但两人都未向朱襄赠送礼物。
    朱襄猜测,可能是因为他们二人在离别时,心里最挂念的人不是自己的缘故吧。
    蔺公是想着他去世的,去世后都要入他的梦中来,问他过得好不好。
    这么一想,他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让长辈和友人挂念担心,离别时还对他念念不忘。他宁愿不要赠礼,也不希望自己让重视自己的人死前都操心。
    当然,最好是没有离别。
    朱襄正这么想时,好感度列表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直冲列表第一名。亮闪闪的五颗心好感度被系统加上了七彩烟花特效,差点把朱襄闪瞎眼。
    朱襄揉了揉眼睛,手指按在了虚空上。
    好感度列表上,即便是像素也显得温婉可亲的女性小人头像,露出了朱襄再熟悉不过的微笑。
    雪姬?!
    “舅父!舅父!”嬴小政像一阵小旋风一样冲了过来,直撞朱襄的腰子。
    他时隔多年,再次差点将自己舅父撞成腰椎间盘突出。
    “哎哟……政儿慢点,我的老腰!”朱襄扶着腰痛呼。
    “舅父!”嬴小政不管朱襄遭遇重创,一个原地起跳,挂在了朱襄身上,“舅母做出了一个超级厉害的纺车!棉和麻都能纺!舅父快去看看!超级厉害!”
    朱襄:“啊?!”
    有多厉害?青史留名的那种吗?
    朱襄瞟了一眼好感度列表。
    第115章 雪姬纺织机
    朱襄抱着挂在他身上的嬴小政,一个箭步飞奔跑了几十米,然后放下累赘外甥大喘气。
    虽然他很想飞速跑到雪姬身边,抱着雪姬来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圈,但显然,他的体力还没有突破人类极限。
    “重!”朱襄迁怒胖外甥。
    嬴小政给了朱襄一个鄙视的眼神:“是长大了。”
    朱襄喘了一会儿,和嬴小政坐上了马车,去往咸阳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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