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东城的萧宅,私下里寂静无声。
    一直到天黑,院子里都没什么动静。萧衍行几次抬头看向窗外,微微皱起了眉头。袁嬷嬷端着一杯茶从外头走进来,轻手轻脚地将茶水放到他手边。
    正准备要走,被萧衍行给唤住了:“王姝人呢?还没回?”
    “回爷,没回呢,”袁嬷嬷一愣,回过头,摇了摇头,“门房那边一直在盯着呢,没有马车进来。爷是有事儿要寻小君么?要不要奴婢去北郊那边瞧瞧?小君这段时日在关键时候,忙起来有时候会顾不上时辰,时常天黑了才回……”
    “不必。”萧衍行眸色微微一闪,又低下头去看书,“你派人去路口盯着。”
    袁嬷嬷眼眸里带了一丝笑意,点点头:“是。”
    得了命令,袁嬷嬷便起身去了外头。
    萧衍行端起杯盏浅浅地呷了一口茶水,刚沏好的茶有些涩口。他又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儿,此时天边已经褪去了墨蓝的色泽,完全黑沉下来。
    灯下闲散走动的人影,不敢打搅了主子,行动间脚步放得很轻。
    又等了片刻,还是很安静,他于是再抬头。窗外的天儿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云层漂浮着,半遮挡了交接的月色。袁嬷嬷出去了一趟就没回来,四下里已经掌了灯。萧衍行翻动了几页纸,有些浮躁。片刻后,啪嗒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又低声朝外唤了一声。
    这回应声的不是袁嬷嬷,是莫遂。
    莫遂从黑暗中走出来,“爷。”
    “小君回来了?”
    小君?能被萧衍行提及的,也只有王姝了。于是摇了摇头,“嬷嬷去门口等了,还没回。估摸着北郊那边要事儿耽搁了……”
    萧衍行眉头缓缓地皱起来。他是不晓得王姝的地里到底有多忙碌,竟然这个时辰还没回?
    略微思索了片刻,他理了理衣裳袖子起身:“去备车。”
    莫遂自然不敢耽搁,立即下去套马车。
    事实上,临安县城并不算大。白日里人多,不好跑马,夜里行走就要方便许多。乘车从萧宅到北郊一般来说三刻钟,但若是赶得快,马车跑起来也就半个时辰的。莫遂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萧衍行交代了袁嬷嬷看好府上,转头便乘车往北郊赶去。
    路上早已经没人了,街道两边亮起了灯笼。马车吱呀吱呀地穿行其中,很快就到了北郊。
    他到王家的时候,姜嬷嬷和芍药喜鹊等人正围在书房门外头,急得满头大汗。说起来,王姝自打听到王程锦的消息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不知道在里头做什么,已经两个时辰没动静了。寻常最不经饿的人今儿个晚膳也没用,无论外头人怎么拍门怎么叫也没人应声。
    怕这桩事儿对自家主子打击太大,姜嬷嬷十分担心王姝做出什么傻事儿来。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听到门房急急忙忙地来报信,说是萧衍行来了,当即大喜。
    她正准备去门口迎接,转头就看到萧衍行带着莫遂已经出现在院子里时。
    “怎么回事?”萧衍行是主子的夫婿这事儿王家上下都知道了。这张脸是见过的没见过的都认得,基本上萧衍行到这边宅子来,畅通无阻。刚才他下了马车便直接来了主院,没人拦着。此时莫遂举着灯笼跟着他,萧衍行一看到院子里这情况便皱起了眉头。
    姜嬷嬷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人,自然是口齿伶俐。知晓萧衍行的脾性没靠太近,言简意赅地将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知了萧衍行。
    萧衍行听完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张脸冷肃了起来,“她人在里头?”
    “在的,在的,爷。”姜嬷嬷点头道,“已经关了好久了,晚膳也没用,叫也没人应声。主子不晓得是不是昏在里头了,一点声响都没有的。”
    萧衍行抬眸看向漆黑一片的书房,厉声道:“踹门。”
    莫遂一声不吭地上前,猛地一脚踹向了书房的门。
    王姝此时正静静地靠在墙边,倒也没有如芍药他们想的那般失去了理智。她只是思绪有点乱,一瞬间脑海中许多的记忆在乱窜,叫她暂时没有办法理清楚思路。
    不得不说,王姝的心中是闪过很多报复念头的。毕竟任谁知道自己父亲是被人恶意害死的都冷静不了,她自然是让人偿命。但杀人偿命也无济于事,父亲已死,活不过来。她在飞快地捋思路,企图寻找一条能让她和王玄之都能咽下这口气的解决办法。
    门边传来砰砰地声响,也没有将她从思绪中叫醒。世人都有恶念,王姝也不能免俗。她现在满脑子都想着最大恶意地去报复,让这些杀人者十倍百倍的偿还。
    许久,只听到轰滴一声声响。
    一点暖黄的光从屋外照进屋子,点亮了一大片。王姝才恍惚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高挑的人影,提着一盏灯笼从门外走进来。那人还穿着松松垮垮的僧袍,缓缓地走到了王姝的跟前。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蹲下来。将灯笼放到了两人的中间。灯光慢慢地铺开,照着他下半张脸,唇色殷红,眼中犹如揉碎了满天星辰。
    萧衍行什么话都没说,伸出手臂倾身靠了过来。
    王姝只闻到极淡的熏香味道和熟悉的清冽气息,那人一手穿过她的膝窝一手穿过腋下,将她打横抱在了怀中。王姝眨了眨眼睛,人已经在他怀里窝着了。
    “睡一会儿吧……”
    王姝听到他呢喃,紧绷的神经一瞬间嗡地一声,炸开了。
    ……
    这一夜,王姝也不知怎么回事,回过神来人已经回到了萧宅。不过不是回到自己的屋子,而是稀里糊涂地被萧衍行带回了他的屋子。期间萧衍行似乎有跟她说过什么话,不过王姝陷入了沉思,没怎么听进去。然后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跟他坐在了同一个浴桶里。
    两人面对面坐着,她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丝.不.挂,而对面的人至少还穿了条绸裤。
    四目相对,王姝嘴角抽了抽:“……爷,你觉得你这般做合礼么?”
    “哪里不合理?”萧衍行慢条斯理地舀了一瓢水,轻轻地浇在王姝的肩头。看着清水从她的肩膀滑落下去,神情疏淡而从容。王姝的身上还残留着昨夜的痕迹。经过了一天的休息,原本的红印子并没有消退多少,反而更青紫可怖了。可见这人疯起来,手劲儿有多大。
    萧衍行的目光落在上头,微微一暗。
    王姝:“……”又不是在面对面传功,这厮的眼睛那么尖,难道看不到她现在心情不好?在这个时机乘火打劫,萧衍行你还是个人吗!
    抿了抿嘴,王姝垂下眼帘,无力地扯了个笑:“……爷,谁家人沐浴还穿条绸裤?”
    “我啊。”
    王姝刚想说话,就见他勾了勾嘴角,不以为然道:“我若是不穿绸裤,你如今能好端端的坐在这?”
    王姝:“……”
    莫名被他噎了一句,王姝卡了卡,道:“……爷我心情不好。”
    “嗯。”
    “你最好别怼我。”
    萧衍行:“……”
    这位主子爷是头一次伺候旁人沐浴。做的不是很周到,但洗刷地也算是干净。王姝唯一感觉不太好的,大概是身上快要被他搓掉一层皮了。尤其是胸前皮肤,火辣辣的疼。不过也能理解,这位爷可没伺候过人。
    才开荤,又年轻,火气大很正常。萧衍行的自制力算是可以的了。
    哪怕衣裳都有些勒住他也丝毫不见慌张,有条不紊地的替她套好了衣裳。
    “……其实这个衣裳我自己可以穿。”后脖子上那红绳子,感觉他系了个死结。王姝按住了他企图穿过她腋下,替她在背后也系上一个死结。
    确实系了个死结,萧衍行被按住了也不恼。缓缓起了身,松开了口。
    王姝自己系好的带子。
    抬头见他拿来了亵衣,又赶紧拿过来自己穿。萧衍行也不强求,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你父亲的事情,你想要我替你收拾,还是自个儿来?”许久,他抱着还有几分湿漉漉的王姝出了盥洗室,见她神情可算是恢复了灵动,方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王姝身体一僵,嘴角又平了:“我自己来。”
    “嗯。”萧衍行猜到她会这么说,“料理不了的,我替你兜着。”
    王姝眼睫微微一颤,点了点头:“好。”
    ……
    桌子上袁嬷嬷早已备好了吃食。有早已炖的软烂的补汤,还放了一碗好克化的红枣粥。
    王姝其实没什么胃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发起了愣。
    袁嬷嬷将吃食端到她的面前,作势要喂她。被王姝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现在不想吃。萧衍行这安静地端坐在书桌的另一边,手上正在翻看着什么近来京城传来的消息。抬眸看一眼,见王姝这情态,挥了挥手示意袁嬷嬷出去。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王姝刚想摇头,那位爷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当下叹了口气,端起了粥碗。
    “唉……”
    这红枣红豆粥里头加了许多料,炖的一下午早已出砂,软烂无比。糖也加的刚刚好,吃起来不腻不齁。她吃了一勺方觉出腹中饥饿。不知不觉将一碗吃完。
    放下碗,正准备起身去漱口……
    “汤也喝掉。”请淡淡的嗓音,不容拒绝。
    王姝看了一眼,里头好像放了不少药材。估摸着袁嬷嬷是为她补身子的,于是也听话地喝了。
    竟然见王姝用了些吃食下去。萧衍行才低头去处理信件了。王姝坐在他身侧,头发还滴着水。这会儿她的心情已经调整过来,困意涌上来,眼皮开始越来越沉。
    不知过了多久,王姝身体东倒西歪的,萧衍行才放下手中的笔。
    起身将人抱到榻上,就这么睡下了。
    王姝难得被萧衍行抱在怀里睡了一夜。这厮以往虽然跟王姝一起睡过,却甚少靠得很近。两人都是一人一个被窝,这回她整个人嵌入了萧衍行的怀里。不知是这样抱着太有安全感还是怎么,王姝这一宿睡得格外的死。一晚上竟然一个梦都没做。
    萧衍行睡梦中感觉被八爪鱼给缠住了,以至于做了好几场奇形怪状的梦。夜里醒了几次,企图将王姝缠在他腰上的腿放下去。但刚放下去,这丫头又缠上来,根本没用。
    萧衍行:“……”
    ……看在这丫头受挫的份上,这位爷暂时原谅了她。
    ……
    京中选秀,皇帝为废太子选了一妻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这消息一经确定,京中早有飞鸽传书寄出来。
    且不说犹豫如今京城有关废太子已经恢复神志的消息越传越广,就说好些因此次江南治水案对现太子不满的官员,恨不得能立即将现太子废了,请太子复位。由此,自然不少人对皇帝又为废太子择一妻之事十分上心,不少人暗中调查起了这位花氏的底细。
    这个花氏,乃是边缘小州府的一个从五品知府的女儿。还不是嫡长,只是个嫡次女。这个知府也不是个有能耐的,贪赃枉法有一套,政绩却半点没有。十来年在小地方混着,熬资历。
    这花氏从出生起便身子骨孱弱。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治不好的。若是生在贫贱人家,这花氏乃是个早夭的命。靠着家中金银的堆砌,磕磕绊绊地养到如今这个年岁。是等闲不能劳累、动怒的。换句话说,这就是个需要吃真金白银的无底洞,还是个不能惹不能碰的药罐子。
    更有甚者,有渠道查的深些的。这花氏因为身子骨格外孱弱,她已经十六岁,仍旧没来过葵水。身子也承担不起生产的重任,极其的脆弱。
    这样的主母娶回府中来有何用?娶个脆菩萨回来供着?
    且不说这底细一查清楚,萧衍行的人差点没气得去京城以死相逼,让皇帝收回成命。但圣旨已下,约莫不出两个月,这个药罐子主母便会携圣旨和婚书抵达凉州。
    届时人到了,萧衍行便只能将人迎进府中。
    萧衍行在看到这荒唐的消息时,不由的气笑了。
    他这个父皇可真是好样的!
    “主子,这个婚要成么?”莫遂、欧阳将军等人收到消息,此时差不多已气疯了。袁嬷嬷、张妈妈更是气得眼泪直流,恨不得能冲进宫里去,一碗药药死那背后做恶之人。
    能干得出这种恶心人的事儿的,除了那个心思歹毒的叶慧琼,不会有旁人!
    但她们私心里也明白,若没有皇帝的应允,叶慧琼也恶心不到主子爷的身上来。正是因为这皇帝存了心的叫长子难堪,才总有这些蝇虫之辈飞到眼前膈应人。
    这些个小人!忘恩负义、心胸狭窄、毫无仁义的虚伪小人!
    “婚自然是要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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