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许氏同吴氏相看两厌,二人互相寻了借口便分道扬镳。
    人走远了,吴有为还时不时回眸。
    吴氏忍不住打趣:“莫不是看上那丫头了?”
    吴有为毫不掩饰,点点头,语带怀念:“亡妻生前也总爱在鬓边簪上一朵木芙蓉,今日见了表姑娘,总觉十分亲切。”
    吴氏沉默了会儿,缓缓道:“……还请节哀。”
    自打她嫁为人妇后,同这位表弟来往便少了,但生意上吴有为一直在为二房牵线搭桥,介绍了不少生意,加上这个表弟背后有上京的大官做靠山,吴氏这些年在沈家才能过得如鱼得水。
    吴有为的原配她是见过的,夫妻两可谓鹣鲽情深,只可惜几年前原配病逝,此后吴有为便独身一人。
    吴氏不免有些可怜他:“说起来,这许盈盈在我沈家吃吃喝喝也好些年头了,今年也该……十七八了吧?表弟若看得上她,我便腆着脸去问问。”
    吴有为大喜,连连道谢。
    晚膳过后,吴氏果真登门,许氏姑侄正在后院散步消食。
    “大嫂……盈盈也在啊。”
    吴氏一改白日里的轻蔑,语笑嫣嫣,示意身后的丫鬟小厮把礼物呈上,“都是我表弟从老家带来的一些特产,小小心意,还请大嫂收下。”
    许氏狐疑地看向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弟妹想说什么?”
    吴氏眸光隐晦地瞥了许盈盈一眼,复又笑着道:“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若,我们坐着说?”
    “那盈盈下去沏壶好茶。”许盈盈识趣地退下。
    两人回到屋里,坐下后吴氏直入正题,“盈盈年岁不小了,不知大嫂可有相中的人家?若是没有,你看我表弟有为如何?”
    许氏原本还端着姿态,闻言一下就坐不住了。
    “什么?”
    “他今日见着盈盈,觉得十分亲切,有意娶她做续弦,您若是觉着合适,不仅不需添妆,吴家更会献上一笔极其丰厚的聘礼,决计不会亏待她的。”
    许氏脸色铁青,“你是想我卖了盈盈?”
    “大嫂先别急。”
    吴氏忙赔笑安抚她,“有为虽年长盈盈不少,可是年纪大的会疼人呀!更何况,我表弟一家极擅布帛通商之道,产业颇丰,且不说其他地方,单在徐州便有几处宅子,商铺少说也有十几家分号,倘若盈盈嫁过去,这些都将是她的。”
    “那又如何?”许氏对此不屑一顾,“我沈家不缺银白之物。”
    吴氏早有预料,眉梢一挑:“银白之物是不缺,不过,我表弟同上京的几个大官儿关系都不错,不仅人脉广泛,消息亦颇为灵通。”
    各个院里都有吴氏安插的眼线,沈禹州同许氏不欢而散的消息她自然知道。
    吴氏有些得意的说:“他和沈禹州可不同,一听闻大郎在凤阳失踪,很是担忧,也有心想助大嫂一臂之力。”
    “可这非亲非故的,他又不知该以何身份插手此事……”
    吴氏刻意顿了顿,见许氏似在考虑,又故作轻松一笑:“当然了,大嫂您要是亲自开口,我表弟必不会同旁人一样百般推辞。”
    许氏怔了怔,原本因为气愤而攥紧扶手的指节,不知不觉间松弛下来。
    另一厢,阿娇彻底昏迷。
    老大夫诊过脉,叹息道:“姑娘体弱,加之此前本就有伤在身,今日伤上加伤,若再迟一步,恐性命堪忧。”
    屋中只燃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沈禹州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墨眸直勾勾盯着趴在枕上,香肩微露的少女。
    回想起大夫的话,便觉脊背发凉。
    他不知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竟在此枯坐了一日。
    回神后,沈禹州扶额,似是懊恼。
    即便再像,也只是他顺手捡回的婢子,倒不必过于费心,反误了正事。
    屋里头黑黢黢看不太清,春桃端着药碗进来,将烛台一一点亮。
    乍然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男人,险些失声尖叫,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人是谁。
    “公、公子……”
    她克制住颤抖,小声道:“天色不早,您要不……还是回去歇着吧,奴婢会照顾好姐姐的。”
    自阿娇护着她后,春桃便改口唤她姐姐了。
    沈禹州揉了揉眉心,顺着她的话站起身道:“往后你就负责照顾她,直至她身子痊愈。”
    说罢不再留恋,径直去了书房。
    ……
    时逢入冬,西北风呼啸而过,一阵比一阵凛冽。
    阿娇虽体弱,但在床上养了几日,脸上总算恢复一丝血色,喝完最后一口药,她望向窗外。
    晌午过后,冬日尚有一丝余温,外头倒显得比屋里暖和些。
    春桃替她换过药,从箱笼里取出一件黛紫色刻丝绣海棠披风,“眼看天气越发冷了,公子特意差人送了些厚实冬衣,姐姐不妨试试?”
    说起沈禹州,阿娇躺在床上这些天,没再见过他。
    听春桃说,自那日回府后他便一直待在书房里,可是没人来找阿娇问话,也没召她去伺候。
    整个松鹤院似乎忘了她的存在。
    阿娇目光不自觉落到窗外,盯着对面紧闭的门窗许久,直到春桃搀着她起身,这才收回视线,自嘲一笑。
    天边一抹暖阳尚未散尽,两人走了一路,偶有经过的婢子见了阿娇,意外地向她问安,一连遇着几个皆是如此。
    阿娇不禁纳罕,“发生何事了?”
    春桃四下观望,压低声道:“听说公子把院里的人换了一批,这些都是新来的。”
    阿娇愣了片刻,恍然,“原来如此。”
    松鹤院大换血,她和春桃便无端端成了资历最老的丫鬟,难怪对她二人这般客气。
    阿娇倒没往别处想,晃晃悠悠到了院外石桥上。
    倘若不是许盈盈,倒是一派岁月静好。
    “表姑娘又来了。”春桃悄悄拉了拉背后之人,低声提醒。
    阿娇正给白鹤喂吃食,听到表姑娘三个字,心里一沉。
    因她们是背对着外人蹲在桥上,许盈盈看不见正脸,并未在意,快步跑到垂花门处,正要进去,被新来的侍卫拦住。
    “让我进去,我要见表哥!”
    看守院子的几人是程英从锦衣卫里精挑细选过的,许盈盈强闯几回都被拦下,硬的不成,她又软了态度,甚至用银钱贿赂,对方仍不为所动。
    许盈盈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索性蹲在门口哭:“表哥,盈盈就这般惹你厌恶吗?可即便你再讨厌我,我也是你表妹啊,你怎能为了一己私利,将我卖给吴家呢?”
    她掩面痛哭,眼泪从指缝间滚滚而下。
    阿娇忍不住转眸去看。
    春桃在她耳边解释:“昨儿个吴家的表舅老爷来下聘了,要迎娶表姑娘做续弦。”
    吴家人?那应当是不差的,阿娇不明白她为何伤心至此。
    大抵是许盈盈哭得过于惨烈,除了松鹤院,附近路过的小厮丫鬟都三三两两驻足,私底下议论起来。
    大多是说沈禹州始乱终弃,还有说许氏此前故作仁慈养着许盈盈,竟是待价而沽。
    可不论外头如何议论,里面始终静悄悄的,竟是连个出来阻止的人都没有。
    许盈盈哭累了,身旁的彩云扶起她,主仆俩悻悻而归。
    彩云一直关注着旁人的动静,拐过弯后才出声:“姑娘,没人了。”
    许盈盈立时止住泪,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用帕子擦去脸上泪痕。
    “既然他们沈家无情无义,便休要怪我了。”她微微仰起下颌,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彩云跟着附和:“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吴家那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都能当爹的年纪了,也好意思求娶您?大夫人为了自己儿子便如此牺牲你,实在过分。”
    “姑母说的好听,句句都在为我考虑,结果呢?与其指望别人,不如靠自己争取。”
    许盈盈眼底皆是漠然与讥讽,“表哥出身虽差了些,可那也是朝中大员,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吴有为一把年纪不说,满身铜臭相貌平平,还死过一个原配。”
    “吴氏把人吹得是天花乱坠,这好那好,既这般好,为何还无人愿嫁他?说不准就是克妻的,竟还想娶我做续弦,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人说梦!”语气中满是嫌恶。
    主仆两越想越晦气,却不知方才经过的厢房里,正好住着吴家人。
    吴有为这次来,一半是为了替吴氏儿子想办法,一半是为了留下给老夫人贺寿,求娶许盈盈纯属意外。
    却没料到看似温婉可人的小女子,背地里竟言语刻薄。
    厢房里还有几个跟随他一道来的朋友,都将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几人面面相觑。
    第10章 寿宴
    时隔多日,两人终于说上话
    吴有为险些捏碎茶盏,脸色极其难看。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到了翌日,沈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
    寿宴上,外来的客人表面恭敬客气,一一向老夫人道贺,私下里却指指点点,暗道沈家家风不正,原本还想同沈家结亲之人,经此一事都暂时歇了心思。
    大房如今除了失踪的沈彦州,就只有庶出的沈禹州,远在青阳书院的沈念如尚未婚配,左右是庶出,不打紧,倒是苦了其余几房的嫡系子嗣。
    其中就属吴氏怨气最重。
    吴有为等不到寿宴,昨夜便启程离开了,求娶之事作罢,还冲吴氏发了一通脾气,待人都走了,吴氏方知始末,怄得当场背过气去。
    加上许盈盈四处败坏沈家名声,现在她儿子不仅远在岭南捞不回来,恐怕往后娶亲都是个麻烦事。
    原本欢欢喜喜的寿宴,在怪异的气氛中进行下去。
    ……
    外头再乱,也乱不到阿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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