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前三日是不能相见的,今日清晨楚怀安来探望已是靖安侯通融,再来怕是不行了,是以楚怀安得知她苏醒后,怕她这几日闷,就让苏婉容过来陪她说说话。
    苏婉容来时也一脸喜气向她道贺,“恭喜郡主,终于如愿以偿了。”
    林宝珠拉着到屋子里坐,也笑盈盈的,苏婉容不仅心底感慨,长乐郡主还是命好啊,经历了那些事,寻常人家只怕都避之不及,堂堂太子殿下却仍待她如珠似宝的。
    说了会儿话,林宝珠忽然想到之前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消息,便问她:“听说,苏大人也在你议亲了,可是那户人家的好儿郎?”
    突然提起这一茬,苏婉容笑意微僵,“没,估摸着是不成了。”
    “为何?”
    面对追问,苏婉容不再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良久后才道:“原本父亲与哥哥是定好了的,只是、只是后来那户人家出事了,就……”当着林宝珠的面,她根本不敢说自己父亲哥哥相中的是沈禹州。
    其中缘由她不懂,却也猜到几分,只怕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是以面对太子殿下等人的信任时,苏婉容总会心虚。
    不过这次她说的也不算谎话,不仅沈禹州下狱了,沈家也出事了,就在那一夜,靖安侯与太子都派人去了徐州,沈家那样阴诡之地,想揪出错处不是难事,很快就查出沈家倚仗权势侵占百姓良田,谋财害命之事,不光家财被抄了,就连尚病中的大房夫人许氏也被逮捕下狱,全府几乎半数人都牵扯其中。
    入狱后,许氏大喊冤枉,据说是她养病期间,身边的心腹与原先的大少夫人联手,打着大房许氏的名义干了不少事,后来又卷银子跑了,许氏再喊冤枉此刻也无人对证。
    林宝珠不知苏婉容口中所说的就是沈家,还颇为惋惜,“可惜了,不过没关系,上京大好男儿多的是,慢慢挑,总有合适的。”
    苏婉容眼眶发酸,“郡主,我……”良知在不断拉扯,她很纠结到底该不该如实说,不说,伤害的就是一直以来都很信任她们苏家的太子殿下和沁阳长公主,说了,父亲与哥哥都将万劫不复。
    苏婉容双手绞在一起,吞吞吐吐半天,最后还是闭着眼,把话都咽了回去,“郡主,臣女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辞了。”
    林宝珠忙问:“没事吧?可要我请太医过来看看?”
    “谢郡主好意,不劳烦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苏婉容堪称落荒而逃,林宝珠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身影也没多想,“难道方才我说错话,引起她的伤心事了?”
    刚端着糕点果子露进来的清槐发现人已经走了,还奇怪,“怎么刚来就走了?”
    林宝珠摇摇头,“兴许是我说错话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大婚这一日,连绵的雨停了,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宜嫁娶的好日子。
    天蒙蒙亮之际,花轿就从长鹿苑出发,楚怀安早早收拾妥帖,发髻高束,一身明亮鲜红的新郎吉服,骑着高头白马,气势昂扬,十里红妆,鲜花漫天。
    怀安太子迎娶太子妃,是南梁今日最盛大的喜事,无数百姓夹道欢呼,庆贺他抱得美人归,侯府里也是热闹一片,林宝珠的新娘喜服是楚怀安早早就让人定制的,光做工就费了三个月,其上缀满各色宝珠,阳光一照,流光飞舞,正衬她的名字。
    沁阳长公主为她梳妆,便梳头便笑,“我家宝珠真是漂亮极了,今日一出,怕是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号就是你的了。”
    林宝珠执着羽扇,满头珠翠随着她的含羞一笑都黯然失色。
    外头皇家御赐的八抬彩轿,一路吹吹打打到了靖安侯府门前,喜婆跑了进来,满脸的喜气洋洋,“娘娘,该启程了。”濯缨阁登时忙成一团,七手八脚地为她整理裙摆。
    林宝珠登上花轿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眶盈满热泪,却是笑着出嫁的,当她与楚怀安彼此牵住对方时,内心满是欢喜与期待,落轿时,羽扇遮面,信步而至,走到楚怀安跟前。
    楚怀安望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妻,眉眼满是柔和的笑,握着她的手,二人并肩,在文武百官与皇室宗亲的注视下,虔诚而郑重地登上通往太庙的台阶。
    正当他们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忽有一道阴沉狠厉的声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且慢!”
    所有人,包括高台之上的一对新人齐齐回头,就见那分明该在诏狱中领罪认罚的沈禹州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在旁观礼的皇帝眯起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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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变故
    恳请陛下改立储君
    林宝珠心里一咯噔, 脸上笑意骤然褪去,任那胭脂多么红艳,也遮盖不了浮上的苍白, 他不是已经被皇帝舅舅打入诏狱了吗?
    底下的文武百官也是一惊,毕竟那夜的事闹得太大, 一个帝王新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 却以下犯上, 藐视皇权,刺杀当朝长公主, 甚至与太子抢婚,无论哪一桩拎出来,都够他吃上一壶, 这些事早成了上京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事情一大,参沈禹州的奏折短短半天时间就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其中带头参他的就是定国公叶式开, “沈千户不是该在诏狱领罚吗?怎么就放出来了?”
    “是啊, 他突然来,莫非是要抢亲?”与定国公站在一道的一个文官也窃窃道。
    很快就有人说起他们的那些爱恨纠葛:“早就听说沈千户痴缠长乐郡主,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还有一人捋着长须, 老神在在,“这都只是表面的, 实际上这长乐郡主早之前就……”
    乱七八糟的声音或多或少传进林宝珠的耳朵里, 她身披最璀璨明丽的嫁衣, 站在高台之上, 却成了底下人议论嘲笑的对象, 身上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残忍地撕开,破碎得彻底。
    她浑身不自觉颤栗,颤着声:“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颗颗泪珠就顺着她莹润的面颊淌下。
    “住口!”
    楚怀安呵止底下的人,目光犹如凌迟,视线在底下逡巡一圈,那些原本议论的人通通噤了声,楚怀安的视线最后落在皇帝与沈禹州身上,眼底有一抹微不可察的哀色。
    林宝珠便感觉握着他的大手越来越紧,她终于从自己的惶惶不安中回过神,反过来安抚他,“怀安哥哥……”
    楚怀安收回目光,转眸冲她一笑,“放心,不会有事的。”
    自沈禹州出现,皇帝始终不发一言,直到他走到自己跟前,递来一道折子,“陛下,凤阳税银侵吞案的始末,臣在折子中尽数道明,其中关于太子殿下的收受贿赂、擅权谋私、草菅人命等数条罪名已一一列出。”
    简短的几句话,引起满场哗然,流言蜚语瞬间转移到了楚怀安身上,但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怀安太子盛名远播,完全没理由做这样的事,已经有须发皆白的老臣帮着说话:“太子殿下是微臣一手教导,为人品性微臣最是清楚,断然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老师……”楚怀安红了眼眶,那老臣正是南梁徐太傅,曾经的帝师,亲自教导过如今的皇帝,后来又成了太子的老师,徐太傅早到了致仕归乡的年纪,只因彼时的楚怀安年幼,才没有重归故乡,算起来,徐太傅也是本朝最为德高望重的元老了。
    他出面维护,紧跟着也有许多人站出来,几乎是满朝文武百官,纷纷向皇帝请命。
    张皇后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国之母,竟向满朝文武深深作了一揖,林宝珠也护在他身前,“舅舅,怀安哥哥是您的嫡长子,他一向谦逊温和,对上不负皇恩,对下不负黎民百姓,若是轻易让人诬陷,我天家威严何在?”
    然而皇帝始终沉默,不发一言,张皇后最后转眸看他,眼里同样的难以置信,“陛下,难道你当真听信奸臣谗言,要治怀安的罪吗?”末了,张皇后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越贵妃身上。
    越贵妃一袭白衣,气质清雅,皎皎如月,就端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因着张皇后的一道目光,众人齐齐看去,都不禁暗自赞叹,三年来,越贵妃一直自我幽禁于清凉殿,足不出户,如今还是因为楚怀安大婚,才能得见她的真容。
    皇帝似有所觉,猛地回头去看,果真见到了站在角落里默默无言的越贵妃,终于发出了声音,“阿越……”
    越贵妃叹了口气,不得不走出来,朝皇帝施礼,“陛下,我们都是看着怀安长大的,就请您明朝秋毫,莫冤枉好人,也莫放过任何一个企图扰乱朝纲的乱臣贼子。”
    林宝珠瞧不见他们眼神中的暗潮汹涌,只是见皇帝迟迟不发话,作势要上去理论,被楚怀安摁下,他低低道:“不要惹父皇生气,沈禹州是冲着我来的,你不要说话。”他走上前,气定神闲,“不知沈大人所言有何证据?不若拿出来叫孤也开开眼界。”
    皇帝回神,别过眼不去看越贵妃,回避了她的请求,越贵妃最后只能给张皇后递去一个满含歉意的苦笑。
    沈禹州从怀里取出一份白底红字的绢布,“此乃凤阳巡抚下狱临死前的血书,其中已将太子殿下的罪状一一道明,字迹真伪,大可让人来辨,除了物证,臣还有几个人证,可要将人唤来,与殿下对质?”
    内监把血书呈上,皇帝展开细看,方才因着越贵妃而掀起的一点涟漪荡然无存,鼻孔里发出几声不悦的冷哼,旋即将那血书重重扔在地上,百官屏息,不知皇帝究竟是怒谁。
    楚怀安从未见过那血书,自然不知上面究竟都写了什么,可沈禹州口中所说之事,除了救出靖安侯府那次,多少有擅权之嫌,其余的他没做过,那些罪名他一个也不会认,“沈大人如此言之凿凿,不如就唤那所谓的人证前来对质。”
    皇帝咬紧牙,给内监使眼色,很快人证被带上来,竟有十余人之多,其中还有一人,竟是苏池烨。
    他不是太子的人吗?怎么会……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林宝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头脑冷静下来。
    苏池烨避开她二人的目光,“陛下,微臣可以作证,沈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当初殿下曾南下徐州,途经凤阳不久后,凤阳巡抚满门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人皆在一夜之间死去,不仅如此,代为保管的虎符也不见了。”
    苏池烨所说之事牵扯到前朝南阳王谋逆一案,如今的皇帝正在在那场混乱中渔翁得利,坐上了至尊之位,后来皇帝登基,南阳王被处死,而南阳王军乃是难得的虎狼之师,统领王军的虎符便落到了深受帝王信任的沁阳长公主手里,可惜后来虎符遭窃,几番辗转,没想到却是到了凤阳巡抚手中。
    眼下虎符不见了,岂不是想说楚怀安有屯兵谋逆之意?
    方才的还能当做小事囫囵遮掩过去,可意图谋逆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了。
    林宝珠向来不过问朝堂之事,但楚怀安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自他被立为储君以来,政绩卓绝,百姓敬仰,朝中没有皇子能争其锋芒,他压根不需要做这样的事!这些人分明是早有预谋,三人成虎,编制了一张巨大的网,吃准了楚怀安不会说出自己的事,这才让他们有了诬陷的机会。
    苏池烨说完,又有几个自称是巡抚府中幸存之人,把灭门之事描述的绘声绘色,煞有其事。
    林宝珠气疯了,“怀安哥哥南下徐州是因为……”又被楚怀安拉了回来,她这次不依,“你不要拦我。”尽管害怕,仍是推开了他的手,朗声道:“沈大人的人证少算了一个,还有我。”
    沈禹州略显错愕,就见林宝珠从高台之上走下,“太子殿下南下徐州时,身边不仅有苏家人,还有我。”
    此话一出,不仅沈禹州震惊,就连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也蹭地站起,想要阻止她说下去,楚怀安更是几个健步冲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打晕林宝珠也绝对不能让她说出实情。
    然而林宝珠早有防备,推开了楚怀安,将象征着储妃的凤冠轻轻放在了祭台上,而后朝帝后方向重重跪了下去,沁阳长公主那般好强的人,此时已知势不可挽,捂着嘴哭了。
    “宝珠有罪,不配储妃之位。”她重重磕了个头,“其罪一,未出阁便与……”
    “你疯了!”
    沈禹州冲上前阻止,用力拽着林宝珠的手,目眦欲裂,“你知不知道,这对你的名声有多大影响?”
    害怕惶恐过后,到了真正解脱之时,林宝珠忽然又找到了勇气,所有人都在护着她,这一次,她也要护住楚怀安,她对上沈禹州的眸,“这难道不是你要的结果吗?”清澈明丽的杏眼此刻没有半点波澜,沉静如一潭死水。
    紧拽着她的手缓缓松了,沈禹州一瞬心痛如绞,“……你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怀安哥哥永远都在护着我。”林宝珠就跪在那里,了无生气,只有说起楚怀安时,神情里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柔,“今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哪怕要以我作筏,也绝不让你得逞。”
    那种嫉妒的情绪又一次蔓延开来,挺拔的身影微微发颤,他不信,林宝珠只是故意拿别的男人来气他罢了,“没有用的,就算你把我们的事抖出来,他也要死。”
    “是吗?”林宝珠语气淡淡的,“怀安哥哥死了,我陪他就是了。”还嫌不够解恨,她又补了一句,“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啊,为什么要死的人不是你呢?如果今天被参的是你,我绝对不会多说半句话,因为你,罪有应得。”
    二人低语间,楚怀安一把攘开沈禹州,对林宝珠道:“不要犯傻,父皇会查明真相,我不会有事的。”
    他来了,林宝珠再控制不住,悬于眼眶的泪水又一次落下,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比真金还真。”楚怀安信誓旦旦保证,面上又挂着那抹玩味不正经的笑,柔声哄:“你看我什么时候出过事?”
    他不笑还好,一笑就惹得林宝珠泪水滚滚而落,他总是这样,什么都笑一笑就过了,许多的苦都只会藏在心里。
    首座上的皇帝盯着这三人,神情若有所思,旁边的张皇后小心翼翼观察他脸色,大气不敢喘,好在,皇帝没有抓着林宝珠盘问,没想到,她对自己儿子还有几分真心。
    起初张皇后只以为林宝珠是遭人遗弃后想找个权贵傍身罢了,这种虚情假意,大难临头之际,不拿楚怀安当踏脚石就不错了,如今看来,是她狭隘了。
    沈禹州被推倒在地,怔怔望着她二人,难道,是他错了吗?
    只是这想法转瞬即逝,他只是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没有半点错,他才是南梁皇帝的嫡长子,而林宝珠,从前是他的,将来也该是他的,他有什么错!
    安抚好林宝珠,楚怀安搀着她起身,神色凌厉,直视面前的苏池烨,“孤的确去过徐州,此前正是苏海道苏大人给孤传的信,孤记得,那时令妹也在,她与孤一同南下,若照尔等这般言论,莫非,苏小姐也有嫌疑?或者说,苏小姐是听从父命而来?这就有意思了,孤想知道,苏大人又是如何想?”
    南梁境内,皇子异动,没有哪个能逃出宝座之人的法眼,皇帝自然是知道他曾私自离京南下之事,凤阳巡抚满门被灭至今没有定论,他却不曾怀疑过楚怀安,只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忽然被提及的苏婉容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跪了下来,“陛下明鉴,臣女、臣女……”她要怎么撇清关系,又不得罪太子殿下呢?她不由去看苏池烨,投去求救的目光。
    苏池烨最是疼爱这个妹妹,见她遭人发难,接过了话茬,“陛下,婉容与郡主交好,方才郡主也说,她也曾南下,婉容只是陪同,对于太子殿下之事实不知情。”
    “苏公子并未否认苏小姐与孤南下之事,既然苏小姐全程都在,那么孤做的任何事,她也应该都在场,试问苏小姐,孤可有去过,或是派人去巡抚府?”楚怀安看向苏婉容,仿佛能洞穿她的内心。
    苏婉容正慌乱得不知所措,苏海道突然高声打破了寂静,“臣有要事需禀告陛下!”
    皇帝这些天被闹得身心俱疲,挥挥手懒洋洋道:“说。”
    就见苏海道快步上前,一撩官袍跪了下来,“臣已寻到先皇后的嫡亲血脉,为维护皇室正统,臣恳请陛下改立储君。”
    皇帝眼皮一跳,不仅是皇帝,张皇后更是蹭地站起,脸色铁青,“放肆!太庙之内,历代君王在上,岂容你在此信口胡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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