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实在是太误事了。翌日睡醒, 她对黄婉伶郑重其辞, 绝对不再光顾酒吧夜店。
    接下来一周, 楸楸和黄婉伶在各大咖啡馆甜品店转悠。有那么一天中午,黄婉伶给陈宿办公室的大伙们送了咖啡,楸楸没有上去,在楼下橙色垃圾桶旁边抽烟等着。
    办公大楼很高,日头很猛,楸楸连头都抬不起来,就被日光灿眼,落到别处。
    黄婉伶很快就下来,又提起裵文野。
    “我和陈宿打算请裵生吃个饭,因为上次的失礼。你要不要来?”
    楸楸以为香港虽然不大,却也没那么小,不至于总是遇见老熟人的。没想到来这一趟,三天两头就能听到他的名字,还亲眼见到这个人,共进过一次晚餐,现在还要来第二次。
    楸楸绞尽脑汁地拒绝,“不了,我跟他又不熟,上次相处,似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张饭桌……我怕尴尬,还是你们去吧,吃完了可以联系我。”
    “啊?他人虽然工作上严格,平时还挺随和的吧?”黄婉伶对她的评价保持反对意见,不过尊重好友的想法,没继续游说楸楸一定要去。
    过了两分钟,黄婉伶回过味来,语气严肃问:“还是说,那天送你上去,他对你动手动脚了?其实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没有没有。”楸楸吓得立即反驳。甭说这事儿裵文野没做过,另外她可不希望她与裵文野的关系,直接影响到裵文野与员工乃至员工家属。
    “真的没有?”黄婉伶狐疑道,眉心拧得很紧。
    楸楸松口:“……那我答应了好吧?答应一起吃饭。”
    “倒也不必。”黄婉伶这才放心,眉眼舒展,“你不乐意就甭去,我饭后联系你。”
    “……嗯。”楸楸也松了一口气,“你替我感谢他。”
    事情一码归一码,上次确实麻烦到裵文野,当晚一句道谢没有就算了,居然直接让他吃闭门羹,怎么也说不过去。楸楸接下来两天准备了一份礼物,聊表心意。
    黄婉伶见她让柜员包了一份礼物,却又另外买了一瓶香水。
    “栗子香?”黄婉伶愣住,“你要是想吃栗子,九龙就有。”委婉地表达栗子好吃,但不至于往身上喷的观点。
    这是一瓶栗子香水,全名叫焦栗爆炒(quick-fry chestnut)。
    闻起来像是焦糖栗子,但前中后调也很好闻,中调是雪松木,烟熏,后调闻不太出来,标签写着后调:檀香。
    除去焦糖栗子,楸楸还嗅到了烘焙香,严肃但善意的木头味,很像她与裵文野隐晦又坦荡的过往。
    “没关系,我也不往身上喷。”楸楸说,“还挺独特的,收藏而已。”
    黄婉伶只好放弃游说,也不知道栗子香独特在哪里,一瓶还要一千多,快两千呢,又不是什么大牌香水,居然卖那么贵。
    就像,想要,也不一定就要得到。
    楸楸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着魔了,自从上次临门一脚,却哭出来之后,楸楸便没再找过陌生人进行亲密接触,实属是把自己哭萎了,都快对约人这件事ptsd,但凡能自己解决的,也不麻烦人了。只是自己解决还是比较麻烦的,尤其阈值逐渐升高,她不得不把小的全部换成大的,两边开发。
    可最近忍得实在是辛苦,之前在纽约,还有小玩具陪伴。现在回国了,她还是要脸,羞耻心还是有那么一点半点,回国怕被安检发现,小玩具统统都没带,在这里又不好网上购买,且迟早也要回内地的。
    时间越长,在露水情缘面前哭出来的回忆,逐渐被她刻意忘记,就像人总会下意识地忘却难堪的经历,而只记住快乐的回忆。
    那些念头按捺不住,又再次冒出来。
    可实在想要约吧,却又每天整日地都跟黄婉伶待在一块儿,难以在酒吧找到一个合眼缘又能及时晒出身体报告的男人。
    看来黄婉伶请吃饭那一天,同时也是个放纵自由的好日子。
    ——她是这么想的。
    黄婉伶请客那日,是个暴热的大夏天,万里无云。楸楸在酒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早餐,处理最近几天积攒的信息和邮件。
    和黄婉伶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很充实,上次发ig和推文,还是来到香港的第二天,她发了一条香港的日落,粉色蓝色的云天与橘色海。
    回国也有一段时间,她尝试过再用微博,但时过境迁,每回点进热搜的评论区,都会被牛鬼蛇神吓出来,一时半会儿也不愿意再尝试,但见黄婉伶似乎在用小红书,于是心血来潮也下载一个,关注了黄婉伶。
    黄婉伶算是个公众人物,尽管不是以真人出现在大众面前,但好歹也有几十万粉丝追随。她需要一个平台,使得她与粉丝和追逐者拉近距离——其实就是方便开售营销——黄婉伶的原话。
    黄婉伶如今在做着画绘本的工作,也是一个插画师。
    用她的原话说:小红书宝妈多,有钱人也多得很,她第一套上海小公寓的首付就是在小红书赚的。还有一些小说作者与她约稿,人设图买断,一张两万的都有。做游戏设计的也有,主要是买她的创意概念图,一张也可以卖到五六万。
    不过在国内主要是卖绘本和给出版社为小说作者画封面图,或游戏概念图,不过后者一年不一定有一单生意,而她自己的原创插画,大约是风格受限,只有国外客户给面赏脸,在国内没什么市场。
    但无论怎么说,能活下去,财务自由,黄婉伶就已经很满足了。
    楸楸偶尔会羡慕她,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黄婉伶有一门手艺,且热爱这样的生活,有时候使得她困惑,为什么同样缺失父母的爱,她会生病,黄婉伶却不会。
    黄婉伶有与她一起寻找过答案,大约是因为,楸楸还是会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可,得到父母的爱,而黄婉伶则是彻底对父母感到绝望,如果她需要爱,更寄希望于在爱人身上寻找,陈宿就是一个好选择。
    “陈宿也需要你。”楸楸笑着说。
    “是的。”黄婉伶抱着她,笑笑回答。
    不像她,漫无目的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特别需要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想要什么。
    这不是自卑,相反她对自己有一定程度的信心,相信自己无论做什么,只要足够用心就一定能做好,她只是不知道……不确定心底里到底最想要什么,她甚至连小宠物都不敢要,因为她不确定,第二天还会想要。
    没有责任心。楸楸很清楚自己的这一个缺点。
    “我父母可没有教过我,做人竟还需要负责任。”这句话,她对慕玉窠说过一次。
    第二次,在今晚的油麻地酒吧,与一个刚见面不到五分钟的陌生男人。
    起因是,男人见她一个人喝闷酒,便过来搭讪,见楸楸没有拒绝,便展开话题,问她一个人来香港,旅游?还是工作。
    楸楸:“旅游。你呢?”
    “我是来工作的,你来多久了?”对方饶有兴趣地问。
    “第六天,明天就回去了。”糊弄一下,真没劲的谈话。
    “不用工作?”对方好奇。
    “辞了。”楸楸耸肩。大二那年暑期,她在纽约一家投行实习,没过多久转正,大三开始工作,到毕业一年,统共干了三年,第三年年薪五十万美金,实际到手金额有上下浮动,交税交到人发麻。
    大学毕业第一年就赚了三百万人民币,三年下来也有近千万,但这工作没意思就是没意思,这笔钱打进她的银行卡,也没有在基础上多出一个数字来。也许多干个十几年,就会多出一个数字吧。
    可这工作强度大的惊人,也许最终等来的不是多一个数字,而是等来一个疲惫猝死的验尸报告。且也不是年年都这么幸运,尤其最近美国央行不断加息,楸楸决定见好就收,当即辞职。
    说到底,她没有那么大毅力,只是一个幸运的普通人,幸运的富二代,有点小钱,也有点小病。
    “那你现在不就没有工作了?”男人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听到一个‘辞了’,思维开始扩散。
    “那你家里一定很有钱,才支撑得起你到处玩,”他眼珠子上下滑动,看她衣服首饰似乎价格不菲,“而且还是来香港玩。”
    “确实。”楸楸懒得否认。
    男人以为自己遇见了富家女,富家女毕竟吃喝都是父母给的,一般都听话,从父母下手是最佳的。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给她一记教育,“但是作为子女,还是需要付一定赡养责任的,他们毕竟是父母。”
    男人,又忍不住说教了。
    楸楸心里发笑,“我父母可没有教过我,做人竟还需要负责任。”
    第一次说这句话,她犹豫,解了题,有了答案,又不确定对错的样子,不是陈述,尾音上挑,挂着问号。也许在电话里视频时还是教过的,只是她没有放在心上,所以还是没有学会?
    第二次再说相同的话,显然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果然做人想要快乐,还是得脱敏。
    敷衍地告别掉爱说教的男人,楸楸又在人群中寻觅猎物,这次把目标放在了年轻男大学生身上。
    第37章 学生
    ◎「毫无感情,毫无技术」◎
    这时, 如果她关注手机,就会看到黄婉伶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告知她晚餐结束,又问她人在哪里, 想要来找她。
    可惜她没看到。不过她知道了, 男大学生是深圳人,来港大读书, 今年十九岁。
    男大学生也是个会玩的, 知道她二十三后, 凑近了些许。
    “你喜欢被叫姐姐,还是……妹妹?”
    “什么姐姐妹妹, 你以为处闺蜜?当然是叫bb啦。”旁边有他的同学们起哄。
    一瞬间,楸楸职业病犯了,还以为他们说的是外资九大投行(bb),神情一恍惚, 才知道原来是充满地域特色的那个bb, 宝贝的意思。
    男大学生很放得开,看也不看他们, 但嘴上附和, 低声道:“楸楸bb?”
    低声。就像是求偶的声音。楸楸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想法。不禁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好看,又调皮可爱的样子, 周围氛围轻快又暧昧。
    男大学生也笑,问她为什么笑。
    楸楸如实说了, 关于她在笑什么。
    “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她不承认是自己想到的, 突如其来冒出的想法。不过或许她真是在某本书看到的, 只是不记得了而已。
    “哪本书?”男大学生追问。
    “你知道来干嘛?”
    “学生嘛, 当然要发挥好学的本领。”男大学生自然知道楸楸是看中了他还是学生的身份, 他也不介意陪楸楸玩。
    “那坏啦。”楸楸一拍大腿。
    “坏什么?”
    “我可是差生,书读过就忘的!”
    俩人坐得很近,几乎是搂着的,说话间隙边喝果酒,边闲聊,她知道自己不胜酒力,这回也不混酒喝了,喝的也是低酒精的果酒。
    还是这么相处着有意思,楸楸心里还是发笑,来酒吧说赡养父母?简直笑掉大牙。
    废话说了一晚上,大约凌晨一点多钟,学生们要找地方住了,楸楸才想起来黄婉伶,打开手机一看,昨天九点发来的信息,问她人在哪里,又打来两个电话,楸楸调了静音,没注意到,她捏了下眉心,试图清醒一点,回复黄婉伶的消息。
    男大学生付了钱回来,到卡座来找她,便搂上了她。
    俩人一晚上都是亲密接触,楸楸并没有拒绝他的拥抱,还在回复信息。
    “怎么不理我?”男大学生凑过头来,想看她在看什么?
    “我回信息。”楸楸避让了一下。
    “我不能看?”男大学生饶有兴趣地,试探性地问。
    “你看了也不在乎。”楸楸斜躺在沙发上,枕着靠枕,继续打字解释。
    楸楸说对了,他确实不在乎,但这个氛围下,没有人会承认的,否则就破坏气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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