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楸楸反复想着,老爷子找她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上演一千万,离开我孙子的戏码?看他一路摆架子,八九不离十。
    楸楸捏着下巴,有些犹豫,这一千万她到底是收还是不收?不收对方可能不放心;可要是收了吧,搞不好被指证勒索敲诈。
    咖啡厅里不算安静,机器运转的声音混杂着低频交流的人声,二层只有他们这一桌在营业,楼下座位却都是满的,估摸着老爷子早订好这家咖啡厅,包下了二层。
    楸楸一条胳膊肘搭在台面上,手指轻叩着桌面,很轻,听保镖复述着老爷子的话。
    和她猜得八九不离十,老头不满意她这个‘孙媳妇’,想让她离开裵文野。
    戏码很老,可她喜欢。楸楸听完乐得不行,没想到她也有今天。
    “才五百万吗?”楸楸乐得肩膀发颤,“裵文野听完肯定生气,并给我追加个一千五百万。”
    如果不是早就决定明天来一场告别,她肯定要将这个笑料分享给裵文野听,笑话他阿爷做事老派,还要笑话他在他阿爷心中如此便宜。
    老爷子冷哼一声,这回倒不再让保镖复述他的话,挥挥手,保镖下了一楼。
    老爷子说:“楸楸小姐,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不配生孩子,你知道是哪两种人吗?”
    他普通话说得不好,却说得铿锵有力,犹如他身子骨的硬朗和傲气。
    大约是在川西地方待过,带有那边的口音,咬字犀利,一针见血。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楸楸便明白他想说什么,也不笑了。渐渐地,桌底下掌心冰凉发麻,控制不住地发抖,她闷不作声十指相扣,面不改色。
    “第一种,穷人。”老爷子说。
    “第二种,”他曲着食指,敲敲自己的脑子,“这里,有病的。楸楸小姐,你说老头子我,说得对吗?”
    “你查我?”楸楸声音骤冷下来。
    “放心,没查太多。”老爷子摆了摆手,“门当户对是很重要的,这点你承认吗?楸楸小姐?”
    承认,怎么不承认?楸楸不是那种对自己不利就不承认事实的人。
    她不悲不喜地与老爷子对视,他这种高高在上自认为了解一切的傲慢口吻,让楸楸感到不那么舒服,尽管他说的不无道理。
    如果他咄咄逼人,也许楸楸可以反击,可相反,楸楸觉得他对极了。
    “看来你没法否认,”老爷子轻描淡写道,又说,“我的孙子,文野,有钱,身心健康,这点,你承认吗?”
    他心理才不健康。楸楸盯着他,心里否认。可依然保持缄默,因为她确实无话可说。
    她早就意识到,她快乐,多是裵文野在迁就她,实际上他们的生活根本不合拍。
    “楸楸小姐,不知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跟老婆子,我和他嫲嫲老了,八十好几,没几年命了,临终前只想看到他幸福。他可以不结婚,不生孩,但他不能跟情绪不稳定的人过下半世。楸楸小姐,这一点,你同意吗?”
    ……
    老爷子走后,这家咖啡厅恢复正常运营,不久后有一对小情侣上到二楼。
    二楼一览无余,他们轻易就能看到二层唯一一个客源,是个女人,她安静坐在那儿,眼神空茫,与空气对视,思想彷佛游弋在宇宙之外。
    过了一会儿,楸楸掏出手机,给裵文野发了一条信息。
    “就算是小狗,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对吗?”
    香港的晚上是贝尔格莱德的下午,收到这条信息时,裵文野在车上,前往机场的路上,旁边就是在用手机打麻将的丁裕和。
    短短的一行字,他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等他回复,那边又发来一行字。
    “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迟疑半天,楸楸还是决定把这句话发出去。她知道这样显得她很作,如果她足够理智,就应该不说一声再见,潇洒地离开。
    可思前想后,楸楸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他们不会总是那么有缘分,也许这次就是最后说再见的机会。
    她看着名字数次变成输入中,又从输入中变成名字,可对话框里始终没有出现对话。
    楸楸两手交叠趴在台面上,屏幕亮光扑着她脸,她眉头不安的拧起,额间沁出一层汗,心想为什么?很多原因。他为什么不问呢?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如果他问了,她可以回答超多的,百分百都是实话,假一赔十。比如:因为她迟早是要离开香港的;因为当下不是一个相处的好时机,她迟早会被他厌恶;因为吃了药,我就没那么喜欢你;不吃药,我就会厌恶我自己。因为你阿爷说得对,你值得情绪稳定的,可以给你带来情绪价值的,而我,太丧了。
    顶上彻底变成名字,不再变换。
    楸楸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胸腔因着焦躁而急剧起伏,双臂渐渐发麻,这样的生理性反应,楸楸也不知是咖啡厅空调开得猛,因为冷,还是因为什么。
    她把手贴到嘴边,呼出热气,暖和几秒钟,又哆嗦着敲下一行字,“再见面也不要打招呼,好像认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一分钟,两分钟,顶上名字有没有变她都没有注意到,但是对话框里终于出现了白色条框。
    “以后床也不上了?”
    那怎么行?她眉眼嘴唇,连带着面部肌肉走向,都被这句话惊动了一下。
    那怎么行?她心里、脑海里又默念一遍。嘴唇微微翕动,就差把这四个字说出口。
    她刚才确实是想着以后不要再见面,可但凡是用脑子想想,她肯定做不到,总有一天会受不住诱惑,悄悄地见他,跟踪他,躲在人群里柱子后,相机对准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像个变态一样。
    反正一切都要建立在裵文野不知道的基础上,真忍不住了就把他灌醉,迷晕,下药……第二天再跑。就想到这里为止而已。
    老爷子离开咖啡厅到现在,也就过了不到一小时,就那么一会儿的时间,能支持她想得多周全?
    至少还没有想到关于……这床还上不上…如此涉及到灵魂的问题。
    下一秒,她眼神暗了暗,不要再联系的意思,不就已经把所有答案都囊括在其中了么?
    久久得不到回复,裵文野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她刚接通,裵文野便重复了对话框的那句话。
    一旁,一心搓麻的丁裕和愣地一下,抬头看他,眼里尤带浓浓震惊,彷佛在说:你小子,我好歹是你们的长辈。
    “行。”楸楸干脆地给出回答,“没事。”她告诉自己,“不上就不上。”在告诉他,声音拔高,“谁稀罕!”
    车内逼仄,安静,丁裕和依稀能听到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小朋友,在梗着脖子说一些绝对会令自己后悔的话。他太了解楸楸了,叹了口气,不太理解这些年轻人在瞎折腾什么,明明都互相喜欢。
    “行。”裵文野右手接着电话,看着窗外缓缓倒退的风景,“你开心就好,那就请你今天搬出我的公寓,我回去不想再看到你。”
    就算他不说,楸楸也是要今天搬走的。
    可他说了,瞬间委屈爬上心头,她眉头紧蹙,眼泪像丝线一般滑下两行,热热地挂在脸颊上。
    她想裵文野怎么忍心的!
    “现在都晚上十一点,”手机放到眼前,她看了眼时间,又贴回右耳,“二十三分了!”
    “那你为什么不明天再跟我说?”裵文野冷静反问。
    “我……”楸楸张了张嘴巴,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现在说,只是觉得快刀斩乱麻,她双手双臂现在仍在发麻。
    “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可以好好跟我说话。”裵文野又说,“那句话是怎么得出来的,从头到尾的心路历程是什么,刚才又发生了什么。”
    眼泪流到嘴角,滋味很是苦涩。
    那个老头子说得对,裵文野更适合情绪稳定的人。
    彻底认清这个事实,她闷闷不乐趴在台面上,郁悒地捶了一把桌面。
    这个世界上哪儿来那么多救赎?
    在这里划上句号,姑且还能称得上是美好的回忆。反之就会变成:另一方过得蛮好的,瞧你给他祸害成什么样子!?
    那头还在耐心等待着,楸楸觉得他估计是想认真解决事情,可惜她不行,她所能想到最好的未来,还是吃药。
    “算了。”她抹了一把脸,无声叹口气,“庆祝我早日实现几把自由。”
    闻言,裵文野沉默半晌。
    “你一直这么自由。”他绷着声音,没什么所谓道,“注意安全。”
    这意思还是要她晚上搬走。楸楸瘪了瘪嘴,两眼泪汪汪,没忍住,跟开闸似的,新的热泪覆盖两颊泪痕,她趴回桌面上,继续呜呜。
    丁裕和早就不打麻将了,在一旁看戏,看得并不怎么爽快,眉头皱着,“你俩怎么回事儿?”
    “她想走。”裵文野将手机收好,“可能这样会没有负担吧。”
    “你怎么不痛不痒的?”丁裕和那道眉快蹙得飞起,“不是你高中时期跟踪我女,看到她平地摔,被雨淋,结果只挂念着拍照的时候了?”
    裵文野一个怔忡,看他,眉心皱了一下,很快松开。
    “就是你小子,反侦察意识还挺强,”丁裕和说,“我就说我在哪里见过你,几天前愣是想不起来,看到你头像才想起来,2014年有个半大小子跟踪我女,跟到我们家门前,她是没心没肺,完全察觉不出来被人尾随,但是我们那高级小区,地上都有监控,知道吧?”
    丁裕和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相片,让他看,“就是你,对吧?”
    “……”
    360p画质的画面,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头顶巨大树冠,拍摄点在对面,恰巧把他拍了个正着。
    光凭这张相片,断然是他就太勉强了。
    后来丁裕和不放心,接送楸楸上下学,碰巧在学校门口见过这张脸,觉得眉骨眉眼很眼熟,在脑海里加深了印象,正想着下次捉个正着,结果这人不再来了。
    他之所以认出来,要追溯到三天前,他无意中瞥过裵文野的头像,心里怪异,然后点开,放大再放大,头像里穿着一中校服的身形真是熟悉,化成灰他都认识。
    丁裕和说:“别抵赖,那段时间你害我快一月没睡好觉。”
    有点尴尬。裵文野抿了下唇,别开脸,机场快到了,依稀能看到轮廓。
    好半天,他才说:“我可什么都没做,她一点都没发现。”
    “那是,她能发现就有鬼了。”
    后来丁裕和去查了监控,每个监控画面里,他与楸楸都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大夏天穿得非常严实而普通,看不见他的脸,人很安静,几乎没什么大动作,不会长期盯着一个方向,路过路边摊时还会买一个煎饼果子吃吃,买一杯玉米汁喝一喝,巴适得很。
    丁裕和说:“你这事儿做的忒儿变态了些,被她发现搞不好会落下心理阴影。她从小被保护得好,人与人之间的危机意识浅薄,不过估摸着你那时候要是在她面前露一露脸,她就能跟着你走。”
    长在她审美上,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
    裵文野说:“抱歉。”
    “跟我道哪门子歉。”丁裕和摆了摆手,“她待见你,我看得出来,小女孩生气说反话是很正常的,你回去哄一哄,她就回心转意了,不过你们年轻人的相处,我看不懂,最好还是不要做这种伤心伤肝伤肺伤身的决定,不要做这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裵文野应了一声。
    然而心里想得是,楸楸迟早是要离开的,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城市,她会去很多地方,成都、重庆、苏州、西安、东京、曼谷、加德满都、罗马、歌本哈登、马德里……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或是回纽约工作,抑或回国来工作,只要她病好了,她又怎么会需要自愿戴上镣铐,留在某个人身边呢?
    第63章 再遇
    ◎「加格达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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