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他听着手机里吞声饮泣的‘临终录音’,又有那么一些踌躇不决。
    可光是踌躇不决是不行的,他再度审视一番俩人之间的,这段畸形的关系。
    理论上,普通人谈恋爱所承担的责任,是双方爱护尊重,对各自生理与心理负责。平时都是独立的个体,该工作时工作,该社交时社交,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
    可他们不是。没有一场正常恋爱的相处,会包含时而冷淡,语言羞辱,贬低,管教这样的关键词,然而越是如此,楸楸的快感反应越大。当然每次事后安抚也很重要。
    楸楸给了他控制思想和身体的权利,以及强调心理层面的支配,为此她已经不再去看心理医生,平时只在家庭医生的协助下去医院检查生理方面。
    最初他想,有些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办,这才像话。
    后来就不想了。因为楸楸最大的快感来源于全方位的依赖归属感,其次才是臣服。他的快感来自于被极度的依赖,其次才是控制和支配。否则他去上班就好了,何必去管楸楸。
    大约是对他依赖过强,又或许是他支配得当,楸楸的情绪或多或少地稳定了很多,在漫长过程中逐步减少药物后,她的睡眠状况与共情能力都在逐渐好转。
    但现在出现了一个新的难题,他思来想去都是不确定,不确定她有没有ptsd。
    他看到她因梦境呢喃,叫人快跑,睁开眼时的惊骇,跼蹐不安……可当她看到雪山后,几乎所有烦恼被震撼取而代之,又让裵文野觉得没问题,她只是因受伤而疲倦。
    然而现在楸楸告诉他,安静下来的时候,脑子里就会自然涌现出那天的景象,被雪压着打不开车门,暗无天日,氧气在一点点的消失,死亡在一点一点的逼近……
    由不得她不去想,她没法控制,便只能主动找事情做。
    这只不过是一场美丽的小雪崩而已。朋友圈是这么说的,微博小红书抖音上的网友,亦是这么说的,就连她死过翻生,看着从远处拍摄的雪崩景象,心想如果她站在视频外,她也一定会这么想,只是一场小型雪崩而已,这值得害怕吗?不值得。她没有死,不是吗?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和骨折而已。
    多克服一下就好了。楸楸心想。小狗很勇敢,其余的交给时间。
    她有点累了,俩人换了个姿势,躺着,她趴在裵文野半边上,左手去勾他前襟。
    “小狗。”
    “嗯?”楸楸支起左边胳膊肘,困惑地看他。
    “见到我开心吗?”他拿来遥控器,摁了几个按钮,将灯光都关掉,一时间,周遭陷入了黑暗。
    “嗯!”楸楸顺势躺下来,抱紧了他。
    “接下来你得专心旅行。”
    “为什么?”话题跳跃的太快了吧。楸楸本以为他会说几句蜜里调油的悄悄话。
    “因为回去后很忙。”裵文野摸到她的耳朵,揉了揉,“回去后,你得辞掉纽约的工作。”
    楸楸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她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依稀能看到他的轮廓。
    “我可以从纽约回来了吗?”她满脸惊喜。
    裵文野也笑,“然后去上海看房子。”
    “上海?为什么是上海?”楸楸不解。
    “上海综合不错啊。”他说,“北上广深,北京有一行三会、新三板和各种航母级的国有金融机构,但是空气差,不考虑。上海除了上交所、交通银行外,外资资本也很发达,教育资源也好,”说到这里,他想逗逗她,“不是还想要孩子吗?嗯?”
    “不是还没决定吗?”楸楸脸唰地红了,两颊烫得像发烧,她小声道。
    “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从长考虑。”他又说,“深圳有深交所,高新技术的发展带动pevc,不过教育资源差一点。”
    “……”啊。
    “广州教育资源也比不上北上。”
    “能不能别说教育资源了。”她声音如蚊子般小,抗议道。
    裵文野憋着笑,继续说:“宏观上没政策支持,区域功能也和香港深圳重叠,券商就那几家,还没有深圳多,深圳私募多,但都比不上北上。”
    “那为什么不能是香港?”楸楸问,“如果纯从金融岗位数量和丰富度出发,香港大于北京大于深圳,不是吗?”
    “你喜欢香港吗?”他反问。
    “喜欢啊。”楸楸点头说。
    “单纯喜欢,还是因为我才喜欢?”
    “都有,”她想了想说,“一开始因为你而喜欢,后来觉得这日子挺安逸的。”一顿,又补充,“有钱的话,去哪里都安逸。”
    “我不想你为了迁就我来香港,”他就当是说悄悄话一样,低声道,“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原本想着北京最好,金融科技最重要是科技,现在北交所都有了,无论上下限都高,后来一想我爸妈在那里,我爸爱煲汤,我妈爱一大家子凑热闹,肯定经常打电话让你去吃饭,然后催我们结婚生孩子,空气也不好,想想算了。退而求其次的话,上海不错啊,其他不行,如果你不乐意去上海,也可以去北京,你说呢?”
    “那还是上海吧。”她说。一想到跟长辈相处,就头皮发麻。
    “嗯。”裵文野笑了下,“那接下来,专心旅游,可以做到吗?”
    “你话题跳跃的好快。”楸楸吐槽。
    “习惯了。”他说。事情桩桩件件都在脑子里。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的啊?”楸楸胳膊肘撑累了,躺回去,往上拱了一下,小心不压着他肩膀,这人明天还要开车,转而压到枕头上,埋他颈窝里。
    “你猜。”裵文野将被子掖好。
    “你让我耐心等候那天吗?”她心中已有答案。
    他‘嗯’了声,“你现在等到了。”
    “感觉好不真实。”她喃喃道,心里万分动容,“我是不是在做梦啊?还是说我已经死了,这根本是假的?”
    “你掐一掐我的脸。”她又说。
    裵文野如她所愿照做。
    “啊。”楸楸吃痛,嘴硬,“不痛。你再掐一掐我的胸部。”
    “你凭什么还想要奖励?”他诧异道。
    楸楸呜呜两声,又叹气,只寄希望于生理期快点走。
    第94章 拉萨
    ◎「现在这片地貌由他来守护」◎
    努力一晚上, 最终什么都没做,楸楸又沮丧,又开心,因为她也不是没有收获。
    翌日俩人睡了个懒觉, 一直到中午才起来, 吃过午饭,兰德酷路泽上了林芝高速, 去往拉萨。
    一路上, 楸楸在捣弄摄像机, 是他在加格达奇买给她的那个。
    他们曾拿着这台相机拍过许多有趣的视频,金融资讯, 生食,电动小鲸鱼、小海马和小怪兽的亲吻与吮吸,日落与日出,拍出来像鬼一样的烛光晚餐, 小猫喷泉, 路边摊,华尔街里华尔兹, 又是一年春天到, 下雨与蝉鸣,搭乐高, 三洞开发,环岛公路兜风, 宛若原始森林般的植物园, 箭头指着的花园, 被不同方式的探索, 变得潮红, 泥泞,再输入养分。花园插花,浇水,庭院开发,插管。很多很多。
    有些会一刀不剪的发出去,类似小猫温泉这样的,或海边的日落日出,主打一个视觉效果,听水浪和海浪的声音,有些会经过剪辑,譬如三洞开发,有些得加入音乐,像游船河,压马路……
    楸楸对这台相机是爱不释手,谁来都不借,导出来的视频也只放在专门买的电脑里,为此裵文野下班时间闲暇之余还学会了如何修电脑。
    技多不压身,才多不压人,免得一失足成千古笑。
    他必须要更谨慎地对待这些事情才行。
    楸楸天生没有安全感,总是会下意识地对一个问题多次重复询问。
    在那次视频外泄讨论过后,楸楸还问过他,就没有想过改掉她这个行为习惯么?
    没有。他第一反应是这个。仔细想过,仍然是没有。
    这件事首先没有大到伤天害理,其次她心中有数,没有发在国内平台,亦没有露脸。
    虽然他有那么一段时间介意楸楸在他之后还找过其他人,其中居然还有他的朋友,为此而激气,想起就把几火。现在想起都不知该不该说是那时沉得住气,才有今天。
    至于楸楸拍这些视频与人分享,他为何不阻止,首先各人爱好癖好是不同的,有些人爱好睡觉、追剧,能从中获得快乐,而她巧合被点亮了这个爱好,能从中获得快乐,其次不会露脸,这不就够了?
    如果快乐因为‘害怕’而不去探索,这和他‘做人最紧要是快乐’的信条相悖,亦违背了他最初为勾楸楸探索欲时说的那些话。
    人来人间一趟,起码不要白来,他们都是普通人罢了,有些大事就算这辈子到老他们都解决不了一件,那不如多解决一些小事。
    无论如何,现在楸楸只独属于他一个人。
    其他人就算看到,亦只能赞叹她的花园地貌漂亮,经过长年累月的冲撞内外力作用而造就的精心雕琢、从原来的山包变成谷间坡地与小溪流,溪流的上头,不知不觉间有一个巨大水滴冒头,耸立在谷间的顶点,像是火山锥,偶尔会冒出喷出物,由于喷出物的性质、多少不同和喷发方式的差异,变得绮丽、壮观。整体终年呈湿热气候地貌。
    现在这片地貌由他来守护,负责搞搞破坏和呵护保养。
    用楸楸的话说,这样好看的风景,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她有这种思维很正常,从她穿衣大方表露身材就可以看出,还有平日吃到好吃的食物、用过好用的物品、看过好看的影视剧、都会针对性地分享给不同爱好的朋友们。
    在裵文野看来,这就好比拍了一段绝美风光片,分享给所有人看,然就是绝对不把地址发出来。
    那些人倒也规矩,赞叹,点赞,发表彩虹屁长评,但不会问她来自哪里,姓甚名谁。
    去年,裵文野带她去了一次朋友开的俱乐部,她带着黑兔子面具,罩住大半边脸,伏贴地跪坐在他脚边膝盖,好奇地观看四周的景象,看到鞭子表演又瑟缩。
    朋友说,他们和俱乐部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必要什么都试。
    临走前,朋友又对他说:你要做的是捍卫她的安全,可以限制她的快感,但不是剥削她的快乐。
    限制快感和延迟满足的性质差不多,倘若这句话让楸楸听到了,得苦不堪言,对这位朋友记恨。
    路上走走停停,看看风景,拍会儿视频,在服务区吃了泡面,傍晚五点多钟,俩人终于到达拉萨,先找酒店,朋友怕他们找不到路,刚才打过电话来,告诉他们进了拉萨后,路怎么走,他们就在门口等着。
    裵文野告诉她,朋友叫翟格,藏族人。
    “你们怎么认识的?”楸楸正拿着手机看白天在巴松措拍的视频。
    这条路上车子多,轻微堵塞,每辆车都开的不快。
    裵文野才有心跟她分享故事。
    他们是多年前在香港认识的,2019年,彼时三十好几的翟格在香港一家咖啡店打工,就在他家楼下。
    翟格手艺非常好,偶尔他得空了就会下去聊聊天,一来二去,俩人成了朋友。
    通过聊天得知,翟格来自青藏高原,家里是放牧的,上百头牦牛。他早年高考考到广州的大学,大学毕业后想当个摄影师,在深圳珠海都工作过,最后被现实打败,幻灭,多次被父母催回家结婚,三十五岁那年到香港打工。三年后,翟格父亲身体不太好,通知他回去,翟格只好把店转租,临走前送了他一包咖啡豆。
    在大城市潇洒惯了的人回去放不了牧,不过还是听从父母的,娶妻生子,在拉萨开了一家酒店,做点小本生意。
    他的妻子德柔是拉萨本地人。
    他们结婚时发了朋友圈,裵文野给点了赞。
    快到目的地,裵文野打转着方向盘,又说:“你不是还说虫草花鸡汤好喝,里面的虫草花也好吃吗? ”
    这两年楸楸有假了就会跑回来找他。俩个人一起住,皆是裵文野下厨。
    他对做饭的要求是饭桌上每一顿都要有汤,无论是老火靓汤,还是简单的青菜滚汤。
    他煲过这么多汤,其中楸楸最喜欢的就是虫草花鸡汤,虫草花炖老鸭,虫草花翡翠螺鸡汤,无花果虫草花炖排骨汤,石斛虫草花汤,海底椰虫草花汤……反正就是虫草花,万变不离其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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