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蘅:“……没有。”
    “那便一同吧。”
    元蘅暗叹出一口气, 以她对闻澈的了解,她再推拒多少回,他也会装聋作哑。倒不如直接将话说开来,也省得之后有误会。
    她刻意放慢了步子,不愿与他并行,可是察觉到了的闻澈同样慢了下来。
    宫道两旁的禁卫目不斜视,但元蘅仍觉得她不应当与凌王同行。入了翰林便是日后内阁之选,唯忠社稷与皇帝,与朝中的牵连越少越好。原本众人就将目光搁在她身上,她不想再牵连了闻澈被人非议。
    “你话少了很多。”
    在跨出第一道宫门时,闻澈侧目看向了元蘅,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元蘅道:“有么?”
    “或许没有。”闻澈失笑,“应当是你独独不愿与本王说。”
    元蘅不知该如何作答。
    闻澈将手负在身后,走在她的身侧,又道:“听说闻临答应与你退婚了,你后悔么?”
    这事她知道。
    自打她参与了科举之后,越王那边便没了声息,闻临再不肯来侯府,甚至私下传了好些诋毁之言。
    左不过是说她不知好歹。
    “后悔?为何后悔?”
    元蘅觉得手中的经卷有些重。
    还没等她换个姿势抱着,就被闻澈接过去几卷,替她分担了。
    闻澈道:“越王妃和七品翰林编修,你选了个难走的。”
    “越王妃就容易么?我只是选择了我情愿的。”
    元蘅终于笑了:“殿下,下官好歹当朝探花,在你眼里不值钱么?”
    上回元蘅这般轻松地打趣他,已经过了很久了。闻澈看了她片刻,笑了一声:“哪敢。”
    两人心中都有所思,在往翰林院去的途中,遇上几个端着丝帛的宫人。为首之人莽撞,险些要撞到元蘅的身上。闻澈的眼睛快,伸手扯了元蘅的衣袖,将她往自己跟前护了下。
    那一行宫人心惊,忙跪下称罪。
    元蘅尚在他的怀间,隐在宽大的官袍之下的是她纤瘦的腰身。布料光滑冰冷,他却像是被烧了指尖,顺着手臂将他的思绪给点燃了。
    那份心思如今已经明了,可这人却不给回应,闻澈总觉得比过往还要煎熬了。
    良久,直到元蘅说了话,他才回过神,悄无声息地挪开了距离。
    “这是?”
    元蘅的目光停留在宫人的丝帛上。
    宫人不敢抬头,只应声道:“今年州府进献的丝帛,陛下赏赐蕙妃娘娘的。”
    “这是琅州的丝帛?”
    宫人答:“是。”
    元蘅皱眉,但没多说什么,让她们起身走了。
    继续走在路上,元蘅明显心不在焉。
    “你方才怎么认出那是琅州丝帛?”
    闻澈虽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是却困惑于此。
    元蘅停住了脚步,没答他的疑惑,而是仰面看向闻澈:“依北成惯例,州府进献税赋也是七月后的事了,这才四月,怎么就有琅州丝帛了?”
    闻澈思索片刻,道:“没听说哪州进献了,估摸着只有琅州罢。柳全叛乱,琅州知州恐慌着呢,生怕罪名与自己沾上干系,因此想提前讨个好也无可厚非。怎么了?”
    “琅州知州……”
    元蘅默念了一遍,终于发觉出不对地方来,“琅州知州,还是徐融?”
    虽然闻澈在俞州待过许久,但对周遭的官员还是记得不太清。但是唯独这个徐融他记得。
    此人看着老实本分,实则很是圆滑。去年柳全被押入都,徐融亲自上呈了请罪书,哭得一塌糊涂,说自己被柳全胁迫多年,苦不堪言,他想揭发乱事时却被柳全关押了起来。皇帝派人清查,他确实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摘得干净,于是一时动容,留了他的本职。
    “是徐融。”
    元蘅听罢加快了步子朝翰林院走去,甚至没有顾上跟闻澈多解释什么。
    翰林院书阁典籍丰富,最近为了编修国史,元蘅翻阅了许多名录。不知是在哪一页看过徐融的名字,正是与琅州的丝帛有关系。
    闻澈看着她翻找着书籍,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你查徐融,还是为了柳贼余党?你担心他是?”
    元蘅停下了动作,沉默半晌,看向他:“陛下让你肃清锦衣卫,你为何不做?”
    “这与徐融有关系么?”
    “有关系!”
    她反驳得快,但是自己现下却找不出证据。分明昨日她还在何处见过那册名录,今日竟就在这里不翼而飞了。
    元蘅并不觉得是自己记错了。
    她尚在衍州之时,便多听元成晖提及临近州府的知州和镇守将军。徐融是最常送些东西来的,或是绸缎绢布,或者金银玉器。尽管元成晖没留过他差人送来的东西,但也对他的殷勤印象尤深。
    “若是州府进献丝帛,每年的花样颜色几乎不会重复,这是旧例,过往我父亲就是这么做的,琅州自然也不会例外。方才那宫人说那是今年新奉上的。可是半月前……锦衣卫指挥使的衣领,就是这个花样,我不会认错。”
    那日她刚参加过传胪,回侯府的路上特意没有走官道,而是为了图便利抄了近路。
    正巧遇上锦衣卫办事,说是要抓要犯。
    锦衣卫指挥使孟聿并不知这是侯府的马车,直接拦了下来,掀帘查证。
    当时马车的布帘被猛然掀开,耀眼的日光灌了进来,将孟聿身上的蟒纹曳撒照得发亮。他一手撑着马车,另一只手紧握腰刀,看向元蘅时目光也没有和缓。
    他大红色的衣裳花纹繁复,唯有他领衣和袖口处露出青色,隐约可见纹样。
    当时元蘅就注意到了。
    那不是官袍纹样,也不是启都的丝帛所制之衣。
    但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只有今日撞见这宫人,她才回想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来。
    闻澈道:“你的意思是,在徐融进献琅州丝之前,锦衣卫孟聿就已经穿上了琅州丝帛的衣裳?”
    “是。”
    “徐融此人圆滑之至,万一他只是想收买行个方便也未可知?”闻澈试探地问。
    元蘅却道:“进献之事,他就算是想收买,也是找司礼监,为何会找上锦衣卫?你不知道,柳全此人狠绝,没有用的人,他是不会一直留着的。他若是铁了心造反,为何会对一个知州手下留情,还给他策反诉苦的机会?”
    闻澈皱眉,终于明白了元蘅的意思。
    “当初柳全就是从诏狱中逃出来的,一般的锦衣卫,也做不到……”
    “就是这个意思。孟聿,徐融,他们都有柳全余党之嫌。一个留在启都,一个远在琅州,殿下,若是不查,衍州之乱难保不会重现。”
    何止是会重现。
    皇帝身边出现了这样的人,或会祸起萧墙。
    架子上的书籍被翻得混乱,元蘅似乎不找到那本名录不罢休。但今日却奇诡得很,那本册子就是不见了。除了要编修国史的新科一甲,以及那些庶吉士,鲜少会有人往这里来,其他官署之人更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在一旁许久不说话的闻澈忽然抬手挡了她的动作,眸光沉了下去:“你不是急着去点卯?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要……”
    “好了!”
    闻澈的声音比方才严肃,扶着她的双肩,将她推出了藏书房,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再插手了。做好你的事,将国史修好,其余的你无需多管。”
    元蘅自然不愿意:“什么叫与我无关?琅州若再起风浪,伤的不还是衍州么?我现在确实只是个翰林编修,但亦是衍州之人,怎能任由……”
    “元蘅你听我说。”
    闻澈知道她情急,但亦了解她的性子,问:“你觉得柳全余党只有这两个人吗?”
    “自然不是,但顺着藤蔓总能捉出来。你不让我查,总不能任由事情发展。”
    “你也说了,不知道他们后面还有谁。当日柳全找到你之事,肯定还有旁人知晓。现在你高中新科进士,多少眼睛看着你?你在明他们在暗,若是要伤你,简直易如反掌!”
    他这段话说得真挚。
    在方才元蘅只顾着查出叛臣之时,他都在为她的安危思虑?
    原本还想争辩,听完这话时元蘅还是将语气放轻了:“我不怕。”
    “我怕。”
    只这两字,阁中陷入了沉寂。
    可是他温热的气息咬出这两字时,无端带了令人动情的浓烈,在死水般的沉默中掀起波澜。
    两人挨得极近,闻澈需要微微低头才能与她对视:“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元蘅被这话打了个猝不及防,张口却哑了声。
    他很长进,分明上回还“落荒而逃”,今时却能轻巧地将她逼得无可后退。
    她片刻后将脸偏向一旁,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样直截了当袒露心意的话,容与也对她说过。彼时的少年郎热烈坦诚,将她的心撬开了一条缝,送来了容与能给出的喜欢和袒护。
    可是那人离开后的这些日子,那道缝隙便成了伤疤。
    元蘅素来不觉得自己软弱,所以同样的话她不会再相信第二遍。
    “多谢殿下相护之谊,我会谨慎,但是其他的,我……”
    她做不到,也答应不了。
    她对闻澈从不够相信到愿意付出一部分信任,但却从未想过这会是男女风月的情愫。
    元蘅没看他,也不知道他听完这话是什么模样。
    她额前的碎发被一只有力的手抚到了耳根后,那人叹道:“又没逼迫你什么,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很无耻。”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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