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关于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区别,刘尚也懒得细细去跟廖远解释。他自从跟海汉官员接触之后,所了解到的学识早就不是普通明人可比,眼界已经比来海汉之前高了许多,此时再看廖远的谈吐,更是觉得其粗鄙无知。尽管名义上廖远才是本地情报网的核心和指挥者,但刘尚心中对他可没什么敬畏之情。
    说到当日的战事,刘尚也是心痒难耐,忍不住要吹嘘几句:“那日两军交战之时,刘某有幸,也在临海高地观看了这场战事。这两国水师实力都颇为强悍,交战状况也甚是激烈。”
    廖远回来就听说海汉在那天放了不少民众到海岸观战,而他未能亲眼目睹当日两军交战,心中肯定是有遗憾的,闻言连忙追问道:“当日战况,刘先生可否能详细说说?”
    这可就正好是刘尚的拿手本领了,当下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天两军交战的过程,廖远虽未亲见,但也基本能通过他的描述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了。刘尚足足说了有一炷香的工夫,才只是掐头去尾把中间交战的一段说与他听了。
    廖远听完之后感叹道:“照你这样说来,倒与报纸上的内容有些偏差。如果不是三亚港口的岸防炮台发挥了威力,这海汉舰队也未必抵挡得住对手的攻势了?”
    刘尚道:“报纸上自然是要将海汉军形容成无敌天军,但当时战况的确是岸防工事起了大用,若非如此,海汉即便能击退来犯之敌,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松。以我个人之见,如果只是舰队交手,那大概不会这么容易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那以你之见,这两国舰队实力,比我大明水师如何?”廖远热切地看着刘尚,指望他能给出一个可以让自己心宽的答案。
    但刘尚的回答却是无情地给他当头泼下一盆凉水:“这两国舰队作战均是使用舰炮轰击为主要攻击手段,交战过程中几乎没有出现接舷战,与我大明水师作战方式大相径庭,要说高下……大明水师怕是要差上一大截。听说福建水师倒是从海汉这边买了不少战船,或许也只有福建许总兵的部下,才能与这两国有一战之力吧!”
    福建军方与海汉交往颇深,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海汉能将自产的武器卖给许心素,也足见对其信任有加,要指望福建水师出兵讨伐海汉,大概得等到许心素下台换人之后了。不过他们多少也都知道一些福建的状况,像许心素这种根深蒂固的地方势力代言人,其官职并不是那么好动的,弄不好刺激他反水投靠海汉阵营,那福建就不免要大乱了。
    而如果除开福建,大明沿海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水师部队了。两广沿海的水师早就荒废,如今有些地方的编制甚至已经被听命于海汉的武装部队顶替,而浙江水师近两年在海汉人面前已经被折腾得完全抬不起头,年初甚至连钱塘江入海口都被海汉海军封锁了数日。再往北去,就根本连编制完整的水师都没了,更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了。
    刘尚的看法,就基本已经给大明水师下了结论了,廖远也知道刘尚绝不会故意贬低自家军队去抬高敌军战力,这番判断应该还是很客观的,只是听了之后不免还是大为失望。他与刘尚一样,来时都是抱着有朝一日要收复被海汉侵占的海南岛这样的念头,只是在三亚混了几个月之后,迄今也没看到有驱逐海汉收复失地的希望,不免也有些丧气。
    廖远默然半晌,才重新打起精神道:“不管如何,至少你已经进到海汉官府,有了官员身份,今后重大情报还得指望你这边多多出力才行。”
    刘尚听出廖远语气比之前有所松动,心知这大概又是自己现有的官方身份起了作用,当下便试探着问道:“如今进了衙门做事,也未必时时都方便与你联系,廖兄你看之前的联络方式,是不是要因地制宜改一改?”
    廖远迟疑了片刻才应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那自然是要小心为上。今后若无大事,平时我也不会再主动来寻你。”
    刘尚心头一松,接着又道:“既然可能会联系不便,那我今后行事是否可以事急从权,自行决断?”
    廖远眉头一皱,但旋即又恢复了平和的表情,点点头道:“以你安全为重,遇事可自行处理,不必先与我商议。”
    “多谢廖兄成全!”刘尚抬手一揖道。
    刘尚初到三亚之时,基本上都是听从廖远安排,遇事也必须与其商议。当然说得准确一点,或许“请示”更合适一些,只要廖远持有异议,那铁定是不能实施了。而刘尚并不是甘心受制于人的性子,如今有了翻身的机会,自然要全力争取。如果廖远仍是要坚持以前的做法,那刘尚也未必会继续照做了。不过既然廖远知情识趣,满口答应下来,刘尚自然也会维持表面上的和谐,不与他撕破脸皮。
    “眼下正好有个事,你记得留意一下。”廖远接下来所说的话,又是让刘尚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烦躁起来:“近期上面可能会派一名木匠到三亚来,争取混入造船厂窃取海汉战船图纸,你若是有办法接触到移民局的登记档案,记得将这个化名秦安的人挑出来,单独安排一下。想必以你青年团官员的身份,要做这点小事不会太难吧?”
    刘尚这一瞬间差点心态爆炸,自己好不容易才将秦安那边摆平,打发他去了昌化,心说怎么也能争取到一两个月的安全期慢慢再想办法,谁知这廖远竟然知道上头派秦安来三亚的事,这下可就把刘尚给将了一军。
    刘尚在秦安的工作分配问题上动手脚,便是认定廖远并不会知晓上头又派人来三亚的消息,因为他初到三亚找到廖远联系的时候,对方并不知道他的来意,也完全没有接到关于他的任何指令。于是刘尚就认为上面委派情报人员来三亚之前不会专门给廖远打招呼,才放心大胆地动了手脚,但这么一来,自己还如何将秦安的事隐瞒下去?
    廖远见刘尚面色古怪,便忍不住问道:“怎么,此事可有为难之处?”
    刘尚咬咬牙道:“恕在下冒昧问一句,廖兄是何时得到上头委派这人来三亚的消息?”
    廖远见刘尚脸色慎重,不像是随口一问的模样,便应道:“接到指令是在我这趟去广州之前的事了……怎么这期间有什么变故不成?”
    刘尚沉声道:“你说这姓秦名安的木匠,已经到三亚了。”
    “你见过此人了?”廖远一听立刻坐直了身子,如果刘尚已经见过此人,那么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这两人原本就认识,已经在三亚碰过面了;二是上头不仅把联络秦安的指令发给了自己,同时也发给了刘尚。前一种虽然不合规矩,但似乎也无伤大雅,毕竟有些巧合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只要没出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如果是后一种可能,那廖远就得担心上头是不是对自己的能力不那么信任了,竟然绕过自己向刘尚直接发号施令,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要知道在刘尚来三亚之前,这里的情报网是以廖远为核心在进行逐步组建,但如今刘尚已经进了海汉青年团当差,可以说是官字头的人物了,在获取情报的便利性方面自然不是他这个护院武师的身份可比,而且已经是目前在三亚潜伏人员中身份等级最高的一人了。
    如果上司知道这个消息,那么要改变原来的部署,重新设置从属关系,似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廖远由于目前的职业所限,他能够获取的情报层面和时效性都远远不比了如今的刘尚,今后再由他来指挥刘尚的行动,就不免会有削足适履之嫌。最能够充分发挥刘尚效用的办法,自然是调转两人的从属关系,由刘尚为情报网的中心,来调动和分配其他外围人员的行动。类似廖远这样的身份,给刘尚打打下手也就是了,再由他指手划脚支配刘尚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正因为如此,先前刘尚向他提出要求的时候,廖远并没有拒绝,而是尽可能地满足了刘尚的要求。只是刘尚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廖远态度松动的真正原因,反而主动见好就收了。而廖远见刘尚没有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倒也稍稍放心了一点,直到他听刘尚说到秦安的状况,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妙。
    刘尚脑子转得飞快,见廖远表现得如此急切,当下也立刻便想到了廖远所担心的两种可能性。他与秦安的情况其实是属于第一种,两人来三亚之前便见过面,知道彼此的身份,其实告诉廖远倒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但刘尚觉得秦安这人是个隐患,而且危险程度远远要比廖远更大,得想法将其解决掉才行。既然廖远主动过问此事,那他就得想办法利用一下廖远了。
    “实不相瞒,在廖兄回来之前,我便与秦安会过面了。不过此人性格极为急躁,而且颇为固执,根本就听不进去意见,不知道上面怎么会选了这么一号人物过来。”刘尚故意避开他与秦安会面的缘由不提,而是先黑了秦安一道,希望能以此引开廖远的注意力。
    廖远不置可否地应道:“是吗?这个人以前就是这样的性子?”
    刘尚听出廖远问话中的试探之意,还是想知道自己以前是否与秦安认识,以借此来判断两人碰面的缘由。
    刘尚怎肯吃亏,回应也颇为圆滑:“在下与他本无交往,以前是不是这样的性子,我也并不知晓。”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言下之意即不承认以前认识秦安,但也没有否认这样的可能性,让廖远依然是无从判断出事实真相。
    廖远见刘尚识破自己的意图,有了防备,当下只好先绕过这个话题道:“那秦安是怎么个不安分法,你且说来听听。”
    刘尚等的就是廖远问这句话,立刻开动口舌,添油加醋地将秦安打算只身潜入胜利堡窃取海汉战船建造图的计划,说与了廖远知道。他相信廖远对胜利堡的状况也比较清楚,可以客观地判断出秦安的这种冒险计划是否可行。
    果然廖远听完之后脸色也变了,面显怒色道:“胡闹!他单枪匹马去闯胜利堡,这不是摆明了送死吗?他一人作死也就罢了,要是牵连到你我,这得惹出多大的乱子!”
    刘尚见廖远生气,这样的反应倒是正合他的心意,当即连忙赞同道:“在下与廖兄的想法一致,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般莽撞行事,只会是白白送死而已。但那秦安根本听不进去,说什么一定要尽快完成这个任务,然后离开这里回去交差。廖兄,他倒是想得简单,搞完事拍拍屁股走人,可这海汉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廖远气道:“难道他就不能去造船厂里潜伏下来,再慢慢偷师吗?非得采用如此激进的手段,真是不知道海汉安全部的厉害啊!若是由我出面劝说,或能让他打消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此人现在何处?已经启程去昌化了吗?”
    刘尚心道这海汉安全部的厉害,你们加起来都没我清楚。要不是忌惮安全部的张千智,我也不会阻拦海汉移民局将秦安分配去造船厂了。
    只是后面的事情发展完全不受控制,已经背离了刘尚最初的打算,秦安又是个不安生的人,才会搞得局面快要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刘尚应道:“人是已经走了,不过他临走时说顶多在昌化待两个月,若是没有转机,他便会从那边设法溜号了。”
    “这个家伙……”廖远沉吟道:“他若是自己跑回三亚来,很可能会成为我们的一个麻烦啊!”
    刘尚点点头附和道:“我与廖兄想法一样。若是任其行动,必定会把我们也牵连进去,须得早作打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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