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解语听她这样说?,心中已经放松大半,嘴角甚至有了宽慰的笑容。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担忧,连连道谢,本?来就要离开了,但思来想去,又多说?了一句。
    温解语情真意?切地道:“萧大人,我这个女儿?,自幼脾气就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可能冷淡一点,也?不太会迁就别人的情绪……但她实则是个温柔的好孩子,也?很率真,不常说?话,但也?不会故意?为了讨好别人说?假话。
    “她自从成婚以后,回家?来说?的都是您与萧家?的好话,尽管你们的婚事当初波折不少,还颇为突然,但今日?看来,她应该是十分喜欢您的。
    “知秋虽是有名的才女,但成婚这么长时间,这种?头衔带来的新鲜感?可能也?没那么强了,她性情不太善表达,也?没有大部分女子那么体贴……她若是做了什?么事惹您不快,我提前?跟您道个歉,有事您尽管跟我们娘家?人说?,我们肯定会帮着教育她的,但她的事,平日?里还请您多担待。
    “您如今是数一数二?的大官,梁城里谁人不知您的名号?您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言罢,温解语深深对?她行了一礼,客套却做足了礼节,方?才离去。
    在秋季金黄的落叶中,母亲的背影,隐约透着落寞。
    *
    温解语走后,院中又只剩下谢知秋一个人,然而谢知秋回想着她的背影,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于是,知满偷偷跑来找姐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桃花眼的青年坐在梅花树下,她看起来不像姐姐,但分明是姐姐的神情。
    姐姐静静地望着没到花期的梅花,一动不动,犹如一幅逼真的水彩画。
    “姐——姐——”
    知满步伐轻快地蹦过去,一头撞在谢知秋背上?,撒娇道:“我就知道你又在这里!姐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动都不动的?”
    谢知秋回过神来。
    知满迫不及待地问她:“姐,怎么样,时隔多年回家?的感?觉如何?有没有翻身的感?觉?”
    谢知秋一凝,对?她道:“爹娘对?我十分客气。”
    知满不解:“客气不好吗?”
    谢知秋摇摇头,说?:“娘她甚至忽然跟我道歉。”
    言罢,谢知秋将父母以岳父岳母身份跟她说?的话,大致对?知满说?了说?。
    知满听完,急得跺跺脚,道:“娘她怎么这样!姐姐你又没做错什?么,她就先道起歉来了,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谢知秋眼神幽幽的,低头看着茶盏里茶水的倒影。
    她抬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才摇了摇头,说?:“娘她不是真的想贬低我,而是‘萧寻初’这个身份现?在地位太高,凭我们父母的能力,已经完全压制不了这个女婿。
    “自古以来,丈夫发迹,抛妻弃子的都不在少数。
    “对?男人来说?,只要身在高位,和离休妻可能名声不好,但再换一个妻子不是难事,甚至会有比原配背景更好的人家?赶着去攀他,不痛不痒。
    “可是女子,通常都会被要求从一而终,而且自身大多没有谋生机会,如果第一桩婚事不顺,那么她无论是物质层面还是舆论层面,受到的冲击都更大,严重的话一生都会受到影响。要是还有孩子,那更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
    “如果我真的是‘我’,萧寻初真的是‘萧寻初’,在当下的局面,他万一真高了眼界,开始对?我有所不满,那不管是我还是谢家?,都处在绝对?劣势,几乎只能束手?无策。而一旦我们真的撕破脸,会吃大苦头的多半是我。”
    说?到这里,谢知秋停了一下,才往后道:“以‘萧寻初’现?在的地位,谢家?敲打的手?段已经用不了了。母亲怕我过得不好,只能使劲来哄女婿,甚至低声下气地巴结,希望能让女婿记得谢家?这份情面。
    “她不是助他人志气,只是希望我在婆家?过得舒服一点。”
    谢知秋作姑娘时,与母亲关系很好。
    年幼时,她抱怨贾先生教她的不够多,是母亲抱着她坐在桌边,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书写。
    小时候她生病,是母亲衣不解带坐在床边,摸着她的体温守到天明,她没胃口吃不下东西,母亲在厨房里忙活数个时辰,给她做了一堆软乎乎的东西,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她和知满两个人最常跟在母亲身边,母亲做绣活,她们两个就在旁边玩,知满喜欢做手?工,常用纸和木头折腾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温解语性子绵软,即使是家?中主母,也?没什?么威慑力,可谢知秋如今回想起来,和母亲在一起的几乎都是美好的回忆。
    母亲是真心爱她,盼着她过得好的。
    谢知秋说?:“归根结底,女婿功成名就,跟自己家?的孩子功成名就还是不一样。”
    如果她现?在还是谢知秋,母亲一定不会这样疏离客套。
    她会由衷地为她骄傲,只需纯粹开心就好,不必担心女婿怠慢女儿?。
    父亲亦是如此。
    自己的孩子该教训还是会教训,不必一边得意?,一边又谨小慎微地捧着这半个外人。
    谢知秋作谢家?的女儿?时,不是没有期待过自己有朝一日?登朝入仕,能让家?里人刮目相看。
    只是如今,这一日?的到来却和她想象中有些不同。
    今日?之景,她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有点难过。
    知满听了她之言,亦冷静下来。
    “说?得也?是。”
    知满道。
    “我是因为知道姐姐是姐姐,才能毫无芥蒂地和姐姐撒娇。要是你是姐夫的话,我大概会有点怕你,我这么跟你说?话要是被爹娘抓到,说?不定还要骂我一顿。”
    谢知秋面无表情地揉揉她的小脑瓜子。
    “揉笨了!揉笨了!”
    知满被揉得嗷嗷直叫,奋力挣扎。
    *
    约莫过了一两刻钟,天色瞧着有点暗了,寿宴终于开始。
    祖母早年过得辛苦,直到儿?子长大成人,日?子才渐渐好起来。
    大概是年轻时忍得太多,她老了很享受这种?苦尽甘来、被人捧着的感?觉,别人看到她儿?子孝顺,她心中也?得意?。
    祖母今晚笑容不少,本?来在家?里有点严肃的一个人,今日?瞧着也?慈蔼起来。
    谢家?老祖母的寿宴,邀来的宾客都是亲朋好友,不是自家?亲戚,就是走得近的世家?,而且大多都有女眷露面,因此规矩比往日?松散些,但还是男女分了席。
    谢知秋自从和萧寻初分开,就再没见到他,现?在被分到男子席这边,就更看不到了。
    谢知秋扮演萧寻初几年,遇事已经十分淡定,只是她走到门口,往里面一望,就顿了一下。
    谢知秋道:“这回客人真多。”
    寿堂里前?来祝寿的宾客远比想象中更多,男客尤其。
    谢知秋在闺中时,从未在自己家?里见过这么多人,简直连八竿子打不着的犄角旮旯亲戚都冒出来了。
    这会儿?陪着谢知秋的,正是雀儿?。
    她怕姑爷到谢家?不认路,又怕谢家?的仆人不熟悉姑爷的习惯性情,特意?从“小姐”那里跑来给谢知秋带一下路。
    雀儿?虽然离开谢家?几年了,但她以前?的朋友还在府中,看起来对?谢家?还有点熟悉。
    听到谢知秋的话,她压低了声音,道:“姑爷,其实我刚刚和谢府的人聊天,他们说?,就是您高升的这半年,来和谢家?套近乎的人一下子多了。
    “说?不定,他们根本?不是来给老夫人祝寿,而是冲着您来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雀儿只是?随口嘀咕一句, 但未必不是?言出了实情。
    像寿宴这等场合,寿星一般都会是?所有人的焦点。
    可是?今日的情况,倒是?谢知?秋甫一现身, 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谢知?秋只按部就班祝寿。
    方朝给?老寿星祝寿的习俗, 是?同辈人抱拳作礼,儿女辈鞠躬作礼, 到孙子女辈则要跪下磕头拜寿。
    谢知?秋给?祖母写了祝寿词, 又送上贺礼。
    贺寿的过程大同小异, 大家为了避免触到长辈的忌讳,都以稳健为主,谋求不出大错。正因如此, 一般宾客上前贺寿, 其他人也不会太?过关注。
    唯有谢知?秋,她一起身,就成了焦点。
    谢家人自诩书香门?第?, 为人大多清高,不会明着攀龙附凤,但谢望麟这么个读不出书的商贾, 生?了个聪慧的女儿不说,如今还攀到这么个女婿,他们稀奇是?有的。
    “萧寻初”原是?武将?家出生?, 并不为谢家人所喜,但“他”入朝以来?, 展现出的学?识不差, 建议帝王实施的政策更是?效果立竿见影, 谢家人也逐渐收起原先?对武将?之子的轻视不屑,日渐对其改观。
    席宴间, 众人对她夸赞颇多。
    *
    谢知?秋拜寿时,萧寻初其实正隔着屏风看她。
    谢家的寿宴男宾女宾分开,萧寻初顶着谢知?秋的身体,自然去了女子席。
    萧寻初现在的身份算是?“已婚”,没有小姑娘那么规矩森严,但谢家的晚辈中还有不少是?小女孩,只能隔着屏风偷看男席。
    她们大多是?谢知?秋的堂妹表妹,个别是?侄女、甥女辈,还有一些与谢家交好的世家家的姑娘。她们都对“谢知?秋”这位著名才?女的二品大员丈夫非常好奇,嚷嚷着想来?看,还硬将?萧寻初抓来?指人。
    萧寻初无奈,只好带她们来?“偷看”谢知?秋。
    谁知?,谢知?秋站在人群中,简直如同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任谁都无法忽略她。
    其实他作为女眷几次替谢知?秋回谢家的时候,已经听了不少他人对谢知?秋的夸赞,还有不少人对他所谓的“嫁得好”表示羡慕。
    本以为他对类似的事情已经波澜不惊,只是?,亲眼见到谢知?秋本人站在这种场合中,竟又是?另一番感受。
    有一桌男客离屏风近,也不知?女眷躲在后面,于是?萧寻初听得到他们的交谈——
    “这萧大人的确还算有些本事,他的新政我本以为必是?做不成的,没想到半年下来?,成效居然不错。原先?的判断,是?我武断了。”
    “确实,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见地?,已能称一句良才?。”
    “哈哈哈哈,我比你们有先?见之明!他刚当上参知?政事的时候我就说了,这个人虽然看着做事不着边际,实则事事有条理,反而是?远见胜于常人。若要我说,只要他能保持现在这个势头,过个十几年,方朝面貌必然全新!哪怕他年纪大了以后保守一些、懈怠一些,只要不犯大错,名相簿中必有他一席!”
    一众宾客,有人夸赞,有人改观,还有人喝了口酒,感慨道:“这些年,官场里争名夺利的人多,为民?请命的人少,整个朝廷有如一摊淤泥浑水。我本已对这世道心冷,想要辞官隐居,但这齐宣正案一判,萧寻初出了头,朝中风气忽然就变了,让人一下子期待起来?。老夫这把年纪,好久没这种期盼的感觉了,不如先?不辞官了,看看……再看看。”
    一群人话?说得投机,不过“萧寻初”与谢家的关系,主要还是?靠“他”是?谢家的女婿。于是?他们说着说着,又聊到谢家的女儿头上——
    “说起来?,知?秋嫁去萧家都三年多了,肚子怎么还没消息?望麟他们也不催催她?”
    “知?秋那小丫头怪有主见,性子又僵,当年劝她成婚就费了老大劲,望麟他们怕是?也不太?敢催她吧。”
    有人道:“说起这事,其实我心里是?担心的。知?秋知?满她们娘,性子好是?好,但总共才?生?两个闺女,身体这方面可能差一点。知?秋儿若是?随了娘……虽说这事由老天定,但这萧寻初才?能出众至此,若是?没个儿子,总觉得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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