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问:“可还合你的口味?”
    齐慕先道:“鱼香茄子还算可以,但别的菜不够辣,差了点火候。”
    “我去给你弄点辣酱来?”
    “不用了。”
    齐慕先笑?笑?。
    “梁城这儿的辣子,再怎么烧,也不是我家乡的味道。况且儿时喜爱的口味,如今就算回了家乡,也未必有了。”
    但就算如此说,齐慕先还是一筷子一筷子慢慢吃着,似在品味。
    齐慕先道:“现在外?头,乱成一团吧?”
    谢知秋颔首。
    她说:“过去与你交好的人几乎都?被查办贬谪,另外?,史守成等礼部官员将你以往的所有著作都?批作伪学,大肆评骂,要求国子监、太学的学子一概不准再读,若有涉及,严重者甚至会?被归为齐党,革除功名。”
    稍作停顿。
    谢知秋说:“其实我倒觉得,你的有些书,的确有可读之处,就这样毁了,未免可惜。”
    齐慕先倒颇为淡然:“不奇怪,世?上没什么新?鲜事,这种我也干过,没他们?那么张扬而已。”
    他又问:“我院中那些松柏盆栽呢?你们?如何?处理?了?”
    谢知秋回答:“有些送进了皇宫,有几盆可能没那么值钱,流落出来,被人泄愤砸掉了。”
    齐慕先叹了一声?:“可惜,暴殄天物。”
    话完,他边摇头,边又配着米饭吃了口菜,唏嘘不已。
    待齐慕先吃完,谢知秋收拾着碗筷。
    倏然,谢知秋问:“同平章事大人,你走到今日,可有后悔吗?”
    “还好吧。”
    齐慕先平静地?答道。
    “这么多年,不该干的事干得多了,其实我早就在想,我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现在这天是来了,比起我最期望的结果,肯定是要差一点,但它比起我最坏的打算,已经来得晚得多了。”
    谢知秋沉默。
    齐慕先问她:“说起来,你的处境又如何??你虽然救了赵泽,但身份也曝光了,只怕比起我,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谢知秋并未否认,只道:“的确争议不少。”
    齐慕先叹了一声?:“世?上俗人太多。”
    就此无言。
    二人斗了数年,积怨极深,两看相厌,话至此处,便没什么再可聊的。
    谢知秋来给齐慕先送了顿饭,已称得上仁至义尽。
    她收拾好餐具,提上食盒打算离开。
    这时,却听齐慕先在她背后道:“谢知秋,我走了以后,你面对的对手未必会?更?简单。
    “他们?大概都?比我蠢,但不一定更?容易对付。
    “不自?谦地?说,我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若对我有用,我是知道如何?才能双赢的。但是这世?上,大有一批毫无远见的蠢人,哪怕没有任何?好处,哪怕明知会?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也要不择手段地?将看不顺眼的人拖到阴沟里。
    “还有许多人,即使对你本人没有任何?了解,只要有风一吹,就敢信个十成、妄加猜测。这一些人,他们?可以将你高高地?捧起来,亦可以将你狠狠踩进泥里。你合他们?心意时,他们?将你吹得上天入地?,但哪天你若是不合这些心意了,则会?遭到变本加厉的苛刻对待。
    “你若是被一时荣光迷了眼,日后说不定会?吃大苦头。”
    谢知秋微微侧头,齐慕先能看到她半张清冷的侧颜。
    谢知秋道:“我知道,多谢同平章事大人指教。”
    *
    从大理?寺狱出来,谢望麟正焦虑地?在外?面等待。
    他不安地?搓着手,直到见谢知秋出来,才松了口气,急忙上前道:“话说完了?”
    谢知秋颔首。
    谢望麟对谢知秋要来见齐相这事,其实很不赞成。
    他说:“现在形势动?荡,且不说齐慕先会?不会?鱼死网破对你不利,光是他这个人就很敏感,能不见还是不见得好。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干这么危险的事,爹很担心的。”
    谢知秋道:“他家中无人,除了我,不会?再有谁给他送别了。不过是最后一程,送一送他又何?妨。”
    谢望麟还是胆战心惊,但这个女?儿,连参知政事都?当过,他已经有些不敢教了,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下。
    从大理?寺狱往马车走时,谢知秋看到不远处有个无人的高台,她指了指道:“父亲可愿上去看看?”
    谢望麟难得见她有这种闲情逸致,便答应陪同。
    两人登上高台,从高处往下望,可纵观整个梁城,一条长街自?东往西,直通城门,街上人来车往,熙攘繁闹。
    谢知秋走到栏杆边,望向不远处的宫城。
    宫城巍峨,高墙阻拦了视线,让人望不见其深处。
    谢望麟一向不太懂自?己这个女?儿的心思,不过见她看这么久宫城,便知她定有心事。
    谢望麟也知谢知秋境遇艰难,他试图缓和气氛,便调侃道:“知秋,你说你是不是生错了性别?你若不是个姑娘家,许多事情便可迎刃而解,为父也早就可以以你为傲了。”
    谢知秋一双乌眸静静地?瞥过去。
    这么多年,谢望麟以前说类似的话时,谢知秋极少去接,简直像个哑巴。
    但这一回,她却开了口。
    她说:“我没有生错性别,有错的是习以为常的规则。父亲之言,不过是觉得天下男子个个都?应该有强于?女?子的特质,所以一旦出现例子让这个逻辑站不住脚,就只好将这些女?人归到男人里,以自?圆其说。
    “但男性本身是一种性别,而不是特质,我不是男人,也不像男人。我的教育和人生经历令我长成如今这样,仅此而已。”
    谢望麟张了张嘴。
    他一向觉得这个女?儿有点过于?尖锐,但谢知秋在朝中所处的位置已经很高,他就算听这话有点不舒服,也难以再拿父亲管女?儿的架势来压制她了。
    谢知秋也没有继续说。
    她只是走到围栏边,用手扶住长栏,望向渺远的苍穹江山。
    其实她话虽如此说,但心里也清楚,世?俗观念如此根深蒂固,她一个人的想法,在数千年积累的浪涛面前,不过是个渺小的异类。
    妄图以一人之力迎战这样的世?道,如此不自?量力,又何?异于?蚍蜉撼树?
    齐慕先已经倒台。
    山河日异,大厦倾垮,朝堂暗潮汹涌,变幻之势已然明显。
    而她恢复了久违的女?儿身。
    这一日终于?来临。
    今后,她必须以这具女?子之躯,去直面凶险动?荡的名利场。
    -中卷完-
    第一百六十章
    宁德二年。
    这年的正月一过, 不等新年春风到来,齐慕先已被押往刑场问斩。
    一代名?相,大起大落的一生, 就此谢幕。
    齐慕先的处决告一段落, 公众们的视线亦开?始转向别处——
    这一年,若要问梁城街头巷尾被人提起最?多的名?字是什么, 那必然只有三个字——
    谢知秋。
    *
    早餐铺子外。
    “所以那位萧大人, 竟然真变成了谢知秋?!”
    “皇上金口玉言了, 不像有假……”
    “可这萧寻初和谢知秋分明?是两个人,怎么会成了同一个?好端端一个大男人,怎么忽然就成了女?的了?这难道以后就变不回去了?一个大官, 当?女?的怎么成!皇上难道就接受了, 也不管管?”
    “我看是胡说八道,萧大人那可是青天大老爷!女?人哪儿有那能耐!路边乞丐胡扯的话你们也信,傻子!”
    *
    寺庙外。
    “所以那个谢知秋到底怎么回事?人还能变来变去的?”
    “这等怪事, 依我看,此女?必是个妖物!皇上搞不好也被她狐媚住了!”
    “妖女?现世,天下不会要亡吧?”
    “我问过寺里的主持了, 他也说阴阳倒错,有违天理?,恐怕不是好事, 我看那人迟早要被佛祖责罚……”
    *
    茶馆中。
    “怎么都说萧寻初和谢知秋是换了身体,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依我看, 多半是女?扮男装吧?”
    “那现在是木兰重贴女?红妆、英台又?复祝九娘?”
    “可是如果是假扮的, 萧家人能这么长时间认不出来?”
    “不是说那萧二郎自小?就离家出走了吗?没准是因为这个才能换得?成,要不就是萧家本来就知情。”
    “闯宫救圣这一出, 若编了戏码应该好看,就是可惜知道得?太?少,那齐慕先犯的事好像蛮严重的,他到底是怎么反的?怎么还能把皇帝弄到宫外去了?”
    “喂,说书的,都说你消息灵通,什么时候来一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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