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水平自己清楚,可他却咽不下这口气。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性,更何况堂堂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若是打输了,以后怎么在京城混下去?
    跟六扇门这种半公门半江湖人打架,自然讨不到半点便宜,可是他偏偏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这件事后面还涉及到钱驸马,他打输了不要紧,但丢了驸马爷的脸,那就麻烦了。
    然而,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自己带来的人不少,可个个都是草包,尤其那个刘统领,平日里夸夸其谈,现在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抬头一看,看到了陈公公的马车,正停在路边,帘子掀起一角,似乎在驻足观瞧。
    想到之前两个衙门打架,也是他前来说和,于是喊道:“陈公公救命!”
    “驾!”
    帘子放下,马车缓缓离去。
    大理寺旁边是都察院,适逢正午,一众御史开完会,正准备出去吃午饭,见证了这一盛况。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到处惹事生非,盯着各衙门、大臣不放,就连大臣衣冠不整,甚至某个王爷建了个茅房位置不对,都恨不得上书参上一本,如今有了这么好的素材,又岂能错过,纷纷停下脚步,看了起来。
    现场显得极为滑稽。
    两个衙门的人打得不可开交,还有一群观众指手画脚。
    “马上就是月底了,何御史,你这月的弹劾指标完成没有?六扇门和五城兵马司打架,可够咱们写一阵子了。”
    那位何御史还颇为傲娇,他漫不经心道:“打年初,我就给自己立下规矩,不再弹劾三品以下官员,要弹劾,也得弹劾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或者封疆大吏。五品以下的衙门,有什么好参的?”
    先前那人连笑道:“那是,何御史乃大明三大言官之一,前不久写得那一道《弹礼部尚书赵焕教子无方疏》,洋洋洒洒三千字,字字珠玑,振聋发聩,令在下看的叹为观止,自愧不如,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天赋。同样是两榜进士,你为何却如此优秀?”
    何御史呵呵一笑,“哪里有什么天赋?我只是把别人喝茶逛青楼的时间,用在写弹劾奏折上而已,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赵尚书那一表弹劾,也是我引经据典、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论据,可谓是近几年来的得意之作!想必此刻,已经递在了龙书案头了吧。还别说,用澄心堂的纸,文思如尿崩,下笔如泉涌。”
    “若是能将赵尚书参倒,那大明首席言官之名,非何御史莫属了。咦,这个打架的,不正是赵尚书的公子赵行吗,听说今日在堂前受审,怎得现在又打起来了?”
    这时,一位个头矮小,身材枯瘦,在一众御史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御史忽然道:“听说弹劾赵尚书之事,何兄是受人指使,京中有个非盈利组织给了你一笔不菲的钱财,怕是事出有因吧?”
    何御史脸色一沉,“我弹劾赵焕,纯属于公义,秦兄如此说,怕另有所图吧?”
    很快,两个衙门胜负已分。
    六扇门以五对三十,完胜五城兵马司,收手之时,五城兵马司的人躺了一地,冯千金更惨,直接被揍成了猪头,说话都漏风,口中却不依不饶,“诸葛贤余,今日之仇,兵马司必加倍奉还。”
    诸葛贤余悠悠道:“打官司,打官司不行,打架,打架不行,你们兵马司唯一还有的本事,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说罢,带着众人离开。
    都察院的一名御史见状,“在下忽然肚子不舒服,各位同僚先去用餐,我稍后就到。”
    “我也忽然肚子不舒服,咱俩一起去吧。”
    “我不饿了!”
    当御史也不是一份容易的事,都察院的考核又极为严格,每月都有十篇弹劾任务,京城就这么点官员,写严重了得罪人,写轻了影响仕途,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素材,又怎能错过这个机会,众人饭也不吃了,纷纷回到都察院,研好笔墨,搜肠刮肚,准备对这两个衙门进行一场最深刻的攻击!
    两大衙门,当街打架,成何体统!
    朝廷的脸面何在?
    就在众人摩拳擦掌之时,先前那一位瘦弱的秦御史,并没有跟风,他回到离都察院不远的家中。这个小院不大,是他入京为官二十年来唯一置办的产业。
    秦御史沐浴更衣,在书房中点一炉檀香,从柜中取出一块端砚,又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墨锭,一脸肃穆,认真研磨起来。这块墨是当年入都察院时,他恩师的赠礼,南唐李廷珪的松烟墨,研好之后,刹那间满室皆香,取来题本,提笔写上了一行字。
    正是这份奏疏,一场朝中的政治风暴,即将揭开序幕。
    ……
    西苑。
    宫殿之内,香气缭绕。
    一名头戴鹅黄道冠,身穿白色道袍的中年男子,静坐在榻前。司礼监陈铨小心翼翼半伛偻身子,将在大理寺门口看到那一幕禀报给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听罢,问:“就这些?”
    陈铨道:“虽然只是两个小衙门,但当街打架,终究不雅,尤其是赵尚书之子也参与其中,如今北周使团正在京中,若传了出去,怕是有伤国体啊。”
    中年男子道,“朕听说,你在门口不也瞧得挺热闹吗?”
    陈铨闻言,心中一紧,眼前这位大明天子,虽然足不出户,但在京中眼线众多,不消说,是锦衣卫的人早已将此事秘奏了他,他连忙跪地磕头,“奴才有罪!”
    中年男子凤眼一眯,“你何罪之有?”
    陈铨道:“奴才不该妄议朝政。”
    “起来吧,这件事你是代朕去旁听,若轻易表态,怕有人误会是朕的意思,不管也罢。最近太平的手伸得有点长了,连刑部的事也过问,也该吃点教训了。拟口谕,申饬一下刑部和兵部,不知他们会怎么做。”
    “那两位部堂都是官油子,个个精明的很。”
    中年男子站起身,在房间内缓缓踱步,每行一步,陈铨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他忽然停住,陈铨差点没撞了上去。
    “算了,这件事我不管了,交给锦衣卫去查吧。”
    他觉得身体有些燥热,才一抬手,陈铨连去案几前取出一枚红色丹药,递了过去。丹药如鸽卵大小,晶莹剔透,香气扑鼻,中年男子将丹药放在手上,仔细端瞧一番,道:“这是太平道观最新炼出来的,虽不是长生极乐丹,却也有延年益寿之功,赏你了。”
    陈铨连忙跪地叩谢,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能得陛下的恩典,是老奴三世修来的福气。”说罢,将丹药服了下去,中年男子道,“别干吃啊,下去吧,记得回去喝点温酒。”
    ……
    回到家中,牛大富点了火盆,让范小刀、赵行迈过去,美其名曰,去去晦气。
    李青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二人,抬了抬头,又眯上了眼睛。
    范小刀见他如此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少爷我被人诬陷,坐了三日诏狱,如今回来,你不嘘寒问暖、端茶倒水也就罢了,连屁都不放一声的?”
    李青牛闻言,抬了抬屁股,放了一声屁。
    “怎得,几日不见,翅膀硬了?少爷说话也不好使了?”
    李青牛道:“范少爷,我看你红光满面,气色红润,三日不见,还胖了一圈儿,看来诏狱里面的伙食不错,不愧是天下第一大牢。”
    范小刀闻言,道:“我跟里面的牢头刘一手比较熟,要不你也进去待几天?”
    李青牛蹭得跳了起来,“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
    李青牛转身进屋,不片刻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布袋,面露得意之色,“现在隆重给各位介绍一下,从今日起,我,李青牛,正式成为丐帮北京分舵的一袋弟子。”
    三人惊愕道:“什么?”
    “没听错。最近我一直不怎么在家,就是在运作这件事。”
    “要饭就要饭,还加什么社团?”
    李青牛道:“丐帮全长老,在京城人脉很广,前不久我出门讨饭时,正好遇到他出了点事,被几个流氓折磨,我等侠义之人,又岂能坐视不理,于是三下五除二,将那几个人打跑,结识了这位全长老,经他引荐,我正式加入丐帮,成为丐帮一袋弟子。”
    范小刀道:“那你今后怎么打算?”
    李青牛道,“你们三个都在公门当差,我年纪轻轻总不能闲在家里无所事事,加入丐帮后,我将致力于改善丐帮成员在京城中遭到的不公正待遇,为广大弟子谋福祉,严厉谴责污名化丐帮的行径!”
    李青牛越说越激动,似乎在进行着一场伟大的事业。
    赵行见他如此,问范小刀,“他这是怎么了?”
    范小刀道:“估计是闲出毛病来了。”
    “那怎么办?”
    范小刀道:“揍一顿再说。”
    第53章 李青牛的财富梦
    李青牛蹭的跳了起来,愤然道:“如今咱也是有组织的人了,你要对付我,我们大明乞丐行业协会北京分舵三千多兄弟第一个不答应。”
    大明乞丐行业协会,是丐帮的全称,在六扇门备案,但并非正式门派,只是一个松散的组织。
    范小刀见他入戏太深,问,“加入丐帮有什么好处?”
    李青牛解释道,“我加入的是一袋弟子,我们这是金字塔形组织形式,只要发展出三名下线,我就能晋升为二袋弟子,每月他们乞讨来的东西,就有三成归我,他们发展出来的下线,乞讨收入有我一成,只需一次性缴纳十两银子,不用从事乞讨业务,每天晒晒太阳,喝喝茶,醒来就有钱财入账,不用三年,我就能实现财务自由!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别说我不带你们,要不你们也加入进来,当我下线,给我一臂之力?”
    范小刀听得气不打一出来,“我给,当然给,给你一巴掌!”他又道,“这个世道,哪里有不劳而获之事?就算是当山贼,也要冒着被官府抓去坐牢的风险,别看贼吃肉,贼挨打的时候,你也没看到,平日里我也没少教你道理,你怎么犯这等糊涂?再说,你哪里来的银子?”
    李青牛道:“用你们给我的银子啊?不是说,这个院中的银钱由我保管嘛?我寻思着,你们每天当差,我也不能闲着,琢磨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生财之道。”
    范、赵、牛:“……”
    牛大富道:“青牛兄弟,你加入的怕是邪教吧。”
    赵行一脸无奈的望着范小刀,“我对你这位兄弟的智商表示担忧啊。”
    范小刀转身在院子里找棍子,一边找一边嘟囔,“没事,我来劝劝他。”
    “怎么劝?”
    “没什么是一顿打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李青牛见状就跑进了屋里,范小刀追了上去,就是一顿毒打,李青牛不服,竟抄起一根扫帚,与范小刀对打起来。
    宋金刚在世时,山寨中的兄弟都习武,但唯独立下规矩,严禁李青牛习武,李青牛的那点拳脚功夫,还是范小刀私下里传授的,又怎么会是范小刀的对手,不消片刻,屋子内传来李青牛的鬼哭狼嚎声。
    “你凭什么打我,我也是有人权的。”
    “就凭你也配说人权?”
    院子内,鸡飞狗跳,看得赵行、牛大富直摇头,“这青牛兄弟,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良久,范小刀打累了,坐在院子里休息。
    牛大富买了些食物,“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打。”
    范小刀指着李青牛破口大骂:“我们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让你把这里照顾好,谁料你教人如此不省心。”
    李青牛满腹委屈,“你们在衙门当差,每日忙来忙去,我却什么事也不干,天天在家里守着这个破院子,我也是想做点事,我还年轻,不能整日在这里混吃等死。”
    赵行道:“我的院子可没有得罪你。”
    “那不能找点正经生意?”
    李青牛道:“正经生意,哪里有那么容易做?我本来寻思开个铺子,可考察了半天,生意难做啊。这个世道,要想生存,太难了,要不你帮我想个饭辙?”
    范小刀道:“不想付出,还想舒坦,那你怎么不去当皇帝呢?”
    “也不是不行,要不你帮我?”
    赵行见他们越扯越远,于是扯开话题,“青牛,你到底给了丐帮多少钱?”
    “算上我省吃俭用的,一共二十两。”
    “明日你带我去见一见那个什么全长老,看看能不能把银子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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