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玥回头,背对着许君莉往小路旁的大树下走了过去。旱桥那件事后,她更加决定躲着简昆, 以免他再像个喜怒无常的魔鬼一样捉弄她。那天他到底没发作, 大概是她运气好, 可不能回回都靠运气。
    后来等人差不多都到了山顶,学校开始分发带夹子的杆子。
    “大家从这儿开始,沿着坡向下走,一直到河边,能捡走的全都捡走!杆子不够,先到先得,没有的就用手!”牛沭仁大声道。
    许君莉站在土坡上用杆子勾出挂在石缝里的塑料袋时突然醒悟道:“我当学校大发慈悲让我们出来玩儿,搞了半天是让我们来捡垃圾的。”
    “捡完垃圾能抓小螃蟹也算。”章玥冲坡下抬了抬下巴,“你看这像是有螃蟹的吗。”
    那坡下确实有条河,但水量很少,河道旁有散落的陈年垃圾,想来河水也不怎么干净,更别提小螃蟹了。
    许君莉叹了口气。
    一旁的刘岩举着杆子当耍剑一样挥舞起来:“捡垃圾怎么了,捡垃圾也比上学好,坐那儿看书多无聊啊。”
    简昆找了块光秃秃的石头坐下:“以后这山的垃圾都归你了。”
    薛恒:“以后你就是山大王。”
    刘岩舞着杆子冲向薛恒:“吃俺老孙一棒!”
    惹牛沭仁一通大骂。
    大家笑成一团。
    石头上的简昆支起二郎腿看了看四周,接着一转头,看见了拿着杆子的章玥。他站起来,还没走过去,章玥一转身,头也不抬地顺着斜坡往下走。
    许君莉问她去哪儿。
    她道:“这儿人多,我去下面。”
    许君莉挥舞着杆子追上去:“我也去下面。”
    刘岩还在把杆子当金箍棒练:“去下面干什么,下面有宝藏吗?”接着冲简昆一挥杆子,“昆儿、老薛,走,挖宝去!”
    他这一嚷嚷,好些人都冲下了坡。
    简昆薛恒更是像飞剑一样,长腿连环迈着,没几步就跑到底。
    牛沭仁又开始骂,勒令没来及跑的那些人留在坡上。
    章玥反悔,想爬回去,但已经被许君莉兴高采烈地挽着胳膊拽到了河边。
    许君莉踹翻一块石头:“你说这会有螃蟹么?”
    章玥拿着杆子勤勤恳恳地刨垃圾:“不会吧,这都是垃圾,有也是吃垃圾长大的。”
    身旁的另一个同学道:“这儿不行,玻璃厂往下再走两公里,有一河,那河里螃蟹可多了,我们经常去钓。”
    许君莉一脸神往:“真的吗?”
    那同学道:“真的啊。”
    俩人就这么聊起来。
    不远处的薛恒忽然大喊:“昆儿!接球!”
    就见一颗石子凌空划过,简昆顺着河边倒退着去接,章玥用余光察觉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跟前了,她一抬腿,拎着刚拾掇的垃圾走出老远。
    许君莉一心一意聊螃蟹去了,章玥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彻底落了个清净。
    她到的地方垃圾不多,水反而清澈,也比前面深一些。她看了看石缝间的细水,想着不如一会儿叫许君莉来这儿找找螃蟹。
    正想着呢,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动静,她脑中的那根神经又开始条件反射般地发起预警。
    还没来得及走开,身后传来声音:“小狗儿又在刨垃圾?”
    她没搭腔,也没回头,顺着河边往来时的方向走。
    “喂。”简昆叫她。
    她毫无反应。
    简昆站在原地顿了顿:“小倔驴,接招!”
    便听身后一声“砰”的脆响,章玥本能回头,看见一个塑料瓶当空飞来,她抬脚往边上躲去。但路面不平,她这一脚迈得浅了,重心倾斜,整个人倒在了水里。
    简昆愣了一秒,抬脚走了过去。
    章玥慌乱地从水里爬起来,他伸手去扶她,被她蛮力撇开。
    简昆:“你……”
    他愣住了,因为她不止头发沾了水,裤子也湿了一片,t恤的半个肩膀到胸口更是被河水晕出一团深色,眼瞧着已经勾勒出内衣的轮廓。
    他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该看哪里。
    章玥从他躲闪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低头一看,浸湿后的t恤不止显出轮廓,甚至因为衣服色浅都能看清内衣的颜色。
    她慌乱窘迫到极点,简昆这只得寸进尺的螳螂终于跑到她忍耐力的尽头,一时间愤怒和委屈喷涌而出,心中那些酝结已久的气体终于堆积到临界点,然后全部幻化成水,变成蕴含在她眼中的泪。
    她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混蛋!”
    吵吵嚷嚷的半匹山坡瞬间静止了,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过来。
    简昆被拍得愣了愣,一股怒火蹿到脑门……
    他看着她的眼睛,直挺挺地忍了三秒:“草。”
    他骂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那些围观的人里刘岩最先飞奔而来:“卧槽,昆儿,怎么回事儿,她打你了?她竟然敢打你……”
    他边说边越过简昆往后看,被简昆掐了脖子拦截:“一边儿待着去。”
    许君莉也冲过来,骂骂咧咧好一阵,又借了件外套给章玥穿上,这才算完。
    这之后在牛沭仁的安排下,章玥不用捡垃圾了,直接回家换衣服。
    她的情绪在打完简昆那一耳光后已经快速恢复平静。
    章涌森曾告诉她一种方式不管用的话就换种方式,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不知道对于简昆这种赶不走又打不过的无赖除了躲避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但是今天连躲避都没能成功,好在她打了他一掌,别的不说,这一耳光确实打得过瘾。
    她也懒得去想简昆可能进行的各种反击,打都打了,大不了以后鱼死网破。
    她怀揣决战到底的心情回到便利店,章涌森看见她很意外:“这么快就完了?”
    “没有。”她说,“摔了一跤,衣服湿了,回来换衣服。”
    章涌森:“怎么还摔跤了?”
    她没说话,换完衣服出来章涌森还看着她。
    “对,您猜的没错,又是简昆。”她道。
    章涌森沉默几秒:“我得找他谈谈。”
    章玥:“不用,我已经解决了。”
    章涌森问:“怎么解决的?”
    章玥说:“我打了他一耳光。”
    章涌森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这就更要找简昆谈谈了。
    当天中午,“捡垃圾”活动结束后简昆几人去了职工食堂打球。
    中午太阳毒辣,挑高屋顶的食堂因为四面有窗还勉强凉快点儿。
    简易篮筐下几人正打得火热,薛恒运球被防,反手一抛扔给简昆。简昆似没料到他会抛过来,直愣愣地挨了一球,篮球撞上他的脑袋“咚”地一响,连眼睛都是花的。
    “卧槽!”薛恒叫他,“你没事儿吧?”
    他晃了晃脑袋:“没事儿。”
    一人打趣道:“反应这么慢,给那姑娘一巴掌拍傻了?”
    另一人笑:“她敢拍你,忒厉害了,谁能想到昆儿哥有一天会被个女的打。”
    几人都笑。
    简昆:“滚滚滚,还打不打了?”
    他盯着球,脑子里想的却是章玥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
    打认识的那天起他就觉得章玥是个奇特的类型,她虽然和大多数人一样抗拒他,却从未怕过他,她虽然没说过,但他就是知道,因为她那双愤慨却并不胆怯的眼睛早就透露出对他的不屑。
    不屑之初也曾平静过,他大概是天生坏胚,总想打翻那汪平静,试图触碰滚烫的涟漪。但他非但没触碰到,反而把柔软的平静变成冰封的疆土,回应他的似乎永远都是绝对的冷漠或无声的对峙。
    每当他的试探刺激出她的恼怒时,他就会像蓄谋已久的强盗终于撬动埋了宝藏的冻土般收获沾沾自喜的满足感,好比荒蛮的土地终于试探到蓬勃的生机。
    可每当他像个干涸的河床期待着生机释放时,她却变成惜命的乌龟一样全部缩回去,只剩个干瘪无趣的壳。屡试不爽,屡败屡战。
    他一直不去确认这种恶趣味的根源,但今天看到她的眼泪时心脏腾起一股酸涩,这种酸涩带着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酸麻的触觉随即融入血液,布遍全身也串入脑门,在这新奇又被动的刺激下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他喜欢她或生气或沉默的一切反应,但不喜欢她的眼泪,他不想看到她哭。
    第15章 光明和地狱
    章玥用一巴掌给自己创造了新的未来, 到下午返校时她赏简昆耳光的事已经传遍整个校园,即便是上个厕所的工夫,也能收获一大票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投来惊奇且敬畏的目光。
    课间的时候刘岩跑去一班狐假虎威:“小哑巴厉害了啊, 咬人的狗不叫啊, 竟敢打人,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他说完也不敢多逗留,怕章玥也给他来一掌似的, 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后来连薛恒从教室后门路过时都给她竖了两回大拇指。
    许君莉对此连连称奇:“我可真是小看你了,我还一直想为你找个厉害的男朋友了, 没想到最厉害的竟是你自己!谁敢扇他耳光啊,啧啧啧, 从今天起我就跟着你混了玥姐!”
    她倒没有沉浸在这一局的胜利中, 整个下午都隐隐担心简昆的打击报复, 但整个下午简昆都没出现, 直到放学后她走进便利店的巷子里。
    她在巷口就远远看见他单肩挎着一书包,半垂了脖子在便利店门口来回地走。
    早早了断也好, 省的夜长梦多,她摸了摸书包侧兜里的雨伞,准备适时反击。
    简昆也看见她了, 他站着没动, 等她一步步走近时才看见她反手握着包里的伞。
    “你干嘛?”他问她。
    章玥看他空着两手闲闲站着,不像是来打击报复的,也问他:“你在这儿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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